“那怎么会?她已经恨死那条船了。”
谭意哥道:“怎么可能呢,她在那条船上,毕竟也生活过几年了,若是真真地恨那条船,一天也耽不下去的,船上生活不方便是事实,但是一定有撩人动心之处,至少他们在船上所度的是一生中最甜蜜的日子,那也够回味了。”
“那她为什么要在岸上设了这间小草屋,两个人一别几十年呢?”
谭意哥笑道:“这几十年来他们也不算是真正的分离,还是常常相见的,只是睡觉时,一个在水上,一个在岸上而已。我想他们彼此间心中未尝不后悔,只是互相不肯低头而已。刚才周大叔已经低头认了错,而且进了她的屋子了,她已经扳足了面子,因此也得迁就周大叔一点,所以才出个点子,让他赢回一次面子。”
张玉朗想了一想,又看看两者的情形笑道:“真是的,意娘,你们女人家的点子真多,我没想到这位老太太居然也会要这样花样。”
谭意哥道:“这是一种爱心的表示、怎么算是要花样呢?”
张玉朗笑道:“自然是在要花样的,那只是一付感情的枷锁,把男人套得更牢而已,周大叔是还没有想通,他想通了,就不上钓了。”
丙然周三直着眼叫了起来:“老婆子,那个赌不赌了,我认输。”
“什么!你认输?”
“是的,要打下来我稳赢,想个藉口,把那位了夫人叫到一边去讲几句话,这个绝对难不到我,就算是在这两个小娃娃的身上做文章,我也能想出一百个理由。”
这话不错,在谭意哥与张玉朗身上做文章,把丁婉卿诱到一边去商量一下,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周三看起来,脑筋并不笨。
倒是周大婶恨得一咬牙:“那你就赢好了,干吗要认输呀?”
周三道:“不行,我一生光明磊落,从不打这种必胜的赌,那等于在骗人。再说你的赌注,我也不能接受。”
周大婶道:“为什么?”
周三道:“我已经知道那船上的确不适合女人居住,怎么还能要你去受那个委屈!”
这句话倒是说得有情有义,使得周大婶的老脸都为之一红了,道:“现在都已经是老太婆了,还在乎什么?”
周三道:“谁说你是老太婆,我就跟他打架,在我看来,你跟三十年前没有两样。”
周大婶开心到了极点,笑着啐了一口道:“别恶心了。快六十岁的人了,还亏你说得出口!”
周三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三十年前,你就自称是老太婆,我看你却一点不老,现在你又自称老太婆,我觉得就像从前一个样子。”
周大婶的模样不像个六十的老妇人,因为她是个练武的,腰腿利便婀健,脸色红润而没有皱纹。
但是她的头发却已有点花白了,怎么样看来,也不会像是三十岁的人,只是周三说来,却极其诚恳,没有一点虚伪作态,令人非常感动。
周大婶心中甜蜜,脸上却有点不好意思道:“当着人家两个年轻人的面,你怎么好意思?”
周三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说的是最正经的,就是在大街上,我也敢大声地说。”
周大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老头子,你是怎么了,越扶越醉,这些话非要当着人说!”
周三道:“是的,你也知道:要是不当着人,我就没勇气说出心里的话,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只想跟你吵架。”
周大婶叹了口气:“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周三道:“变不了的,你又何尝不是丝毫没变,如若是变了,你就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汉子了。”
周大婶摇摇头道:“谭姑娘,你总算看见了,我嫁的是怎么一个男人了。”
谭意哥却感动地道:“周大叔赤诚无伪,直言无隐,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他喜欢你,就直接说出来,不像有些男人装模做样,我知道有个男人,娶了个很贤慧的妻子,尽心尽意侍候了他一辈子,那个男的却始终没夸过她一声好,那个做妻子的十分难过,以为自己不当丈夫的意,想不开吊死了,那个男人十分伤心,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不断地诉说着对妻子的感激,想念着她的好处。”
“那有这种贱骨头的。”
谭意哥道:“不但有,而且多得很,有些人是口不肯说,有些人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妻子在身边的时候,百般挑剔,一无是处,一旦失去了妻子,才知道妻子的可爱,追悔却已迟了。”
周三道:“可不是;我就是这种该打的男人,你刚走的时候,我是赌气不在乎,可是两个月后,我已经感到后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
谭意哥道:“什么,两个月的事,您拖了几十年!”
周三坦然地道:“是的,不过这几十年中,我不肯低头,当然并不完全是为了赌气,我还觉得理上没输,想不透她为什么不能跟我在船上过活,直到今天你说起一个女人在船上的种种不便,我才知道确实是我的错。”
周大婶忽然感到委屈地道:“要经过几十年,你才知道自己的不对。”
周三道:“今天若不是谭姑娘的一番开导,我还是不知道我错呢,老婆子,这事也要怪你,因为你从来也没有跟我讲过道理,你只说受不了船上的生活,却没有说明为什么受不了。”
“那还用说,你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的?”
周三道:“我怎么看?我从来也没看见你有不方便的时候,每天一大早起,我睁开眼睛,看见你已经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亏你还好意思说,天知道每天晚上我是怎么过的,把船划到背人的所在,才能做些女人身边的琐事,刮风下雪的日子,我更得半夜回到娘家去。”
周三讪然地道:“娘子,你知道我一闭上眼就像个死人,你就是把我扔下水去,我也不会醒的,你晚上做些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周大婶道:“还好老娘没在半夜里偷汉子,否则你也是不知道的!”
周三笑道:“我就担心这个,因为我睡得太死,你就是召个汉子在旁边我也不会知道,所以找才要坚持住在船上,每天晚上停到水中央,叫人上不来,而且我坚持不肯换条大点的船,就是让船上容不下第三个人。”
周大婶一瞪眼道:“周三,你说的是真话?”
周三笑道:“假的,我绝不担心那事儿,凭良心说,我周三的外号叫水豹子,恶名在外,谁敢偷我的老婆,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再说这湘江上下三百里,到处都是我的朋友,就算我不吭气,别人也容不下那个混帐东西,何况我最放心的是你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母大虫,除了我水豹子之外,也没人敢亲近你。”
这老两口说着说着又互相打趣起来,谭意哥看了实在有趣,轻叹一声道:“玉朗,但愿我们到了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像周大叔大婶他们这样子恩爱缠绵。”
周大婶道:“什么?谭姑娘,你居然要学我们?”
周三也道:“我们一赌气就是几十年分手,你居然认为我们是恩爱缠绵?”
谭意哥道:“是的,你们虽然几十年异床而眠,却是夜夜同梦,你们的心中依然热爱着对方,何况你们也不是真正的分开,依然经常见面,咫尺相思,比那些同床异梦的夫妇恩爱得多了,你们懂得保持感情,因为一对再恩爱的夫妇,长日相思也会腻的,许多恩爱的夫妻,十来年后,变成了怨耦,也是这个原故,所以你们恰好在那个时候分了手,而今误会冰释,再度重逢,一定会更加恩爱,同到白头。”
周大婶叹道:“宝宝!你说得倒是甜蜜,可是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二十年,生命中最美好的二十年,三十多到五十多的二十年……”
谭意哥道:“值得的,大婶,值得的,你们享受了少年恩爱的十年,然后怀着思念,在相互将要厌倦的时际分手,现在再开始再度恩爱,尤胜往年,这种情境,怎不令人羡慕。”
三个人都呆了,不是为她的话,而是为她的这番体验,周大婶道:“宝宝,你才多大,居然懂得这么多。”
谭意哥一笑道:“我必须懂,因为这是我的职业,而这些经验,是平康里多少姊妹们多少笑泪累积而成的,再一一私下相传,上门的客人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多少在家中是得不到温暖的,我们要投其所好,才能赚他的银子,因此我们对夫妇相处之道,就一定要特别了解,给予那些人家中所欠缺的。”
周大婶一叹道:“难怪有很多男人,沉湎于平康里而弃家不归,的确是有道理的。”
张玉朗道:“是的,我有些生意上的朋友,家有妻妾,却仍然对曲巷女子沉醉入迷,使我更不解的是他家中妻妾的姿色都胜过那些曲巷女子,别人都说他是中了邪,说是孽,我却一直想不透其中的原委,今天听你一说,才算是明白了。”
周大婶看了一眼周三道:“幸亏那个时候,你没有遇上一个那样的女子,否则你老鬼那条破船怕不早劈了。”
周三却笑道:“绝对不会。”
“我就不相信你会是圣人。”
周三笑道:“我不是圣人,却是木头人,除了你之外,不会再去亲近第二个女人,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对你们女人家的事一无所知了,你知道我是老实人。”
周大婶笑着啐了一声道:“你老实个鬼,只是太穷了而已,上不起那种地方。”
周三道:“这可不见得,我穷归穷,手头却从没有缺少过使唤的银子,经常都是大把大把的。”
周大婶道:“那种银子你敢那样子花吗?”
“有什么不敢的,江湖行中把钱那样花的多得很。”
“别人不说,你却不敢,否则别人不宰你我早就把你剁成几块了。”
周三一伸舌头道:“谭姑娘,你看看她有多凶,好姑娘,你开导她一下,教教她如何做一个女人好不好?”
谭意哥一笑道:“这可找不上我,我自己也不懂,这全是我娘教导的,她懂得才多呢,我常说着开玩笑,天下男人都瞎了眼睛,谁要是娶了我娘,那该是天大的福气。”
周大婶笑道:“可不是,听了你刚才那番理论,我才知道做一个女人的学问有多大,你这么点年纪,绝不会是自己体验的,当然那位了夫人教导你的,我虽然还没见她,却已经深深地喜欢她了,早知如此,不该叫穷酸去接她,该叫我家老头子去的。”
周三翻眼道:“婆子,你这叫什么话?”
周大婶笑道:“我只表示喜欢那位了夫人,不过也幸好没派你去,否则请不来丁夫人,还会把人家惹一肚子气,你那笨嘴笨舌的样儿,人家瞧见了就有气。”
周三道:“你现在又来嫌我的模样儿不好了,当初可是你自己巴结着要嫁我的。”
才说完了这句,忽然听见有人接口道:“你们这一对老冤家还真能吵,我已经跑了一趟城里回来了,你们还没有吵完。”
那是穷九的声音,由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这儿的四个人,为之一怔,周三道:“穷鬼回来得好快!”
周大婶也道:“他去了才一个多时辰两个时辰不到,这点时间,他一个人跑一趟有余,要接人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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