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的心口泛上一丝甜意,唇角也扬起了欣悦的弧度。她低头望向画完的卷帛,柔声应道:“好吧,就题这一首。”
用工楷认真地在画卷上题了字,她换了枝朱笔,由着他继续把玩自己的头发,眼波温柔,细细地为右首枝头的第一朵寒梅,染上了绯红的颜色。
随着时光流逝,一朵朵姿态各异的红梅在素白画纸上绚烂绽放。转眼三九过去,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鹅毛大雪纷飞,漫山遍野尽是银装素裹。
经过这一个月,任夫人所赠毒经中的理论,莫离已经掌握了个大概,剩下的便是灵活运用了。于是,她每日至少用三个时辰,反复推演各种毒素和解药相容相克的变化。
客院的书房里堆起了她的手札,厚厚一叠,其中一些颇为厉害的毒药和解药配方,莫离都另行誊写,一个月倒也积累了不少。
石观音对原随云下的毒,本就是从几种极为厉害的毒物中提炼而成,之前莫离颇有无从着手的感觉。现在对此间领悟深了一层,再琢磨时便不一样了。她在给原随云敷眼的药袋中换了几种草药,也恢复了每日早晚为他针灸的习惯。虽然对当初石观音所用的毒方仍是一知半解,但先清淤活血,做些刺激肌理的复健总是错不了。
原随云这些日子也没闲下。山庄大小事宜本就是他全权决定,加上时不时会有几个在外的亲信冒着风雪回来覆命,日里也经常忙着。所以偶尔在他闭门议事时,莫离也会去找原老庄主说话。
原东园一生经历大起大伏,加上武功被废后潜心书卷,心胸眼界皆高人一等。和他闲谈,往往让莫离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有几次原东园兴致起来,也指点了她的剑招和拳脚。他昔日毕竟曾是绝顶高手,常一语命中弊端,让人受益匪浅。
以往莫离喜欢在夜深人静时阅读书卷,这个习惯如今却因为原随云而改变了。她白天苦习毒经,在晚间为他针灸后,则常常和他或奕棋、或论武、或谈天说地,陪伴彼此到深夜方歇。有时月色明朗,原随云也会带她到后山林中。两人内功皆已有成,自不畏寒,她便窝在他怀中,在一片天静地宁中低声为他诵读一册黄卷,戏谑称那是聚萤积雪的另类诠释。
这一天晚膳后,莫离依例在书房中为原随云施针。他躺在软榻上,突然开口道:“莫离,我今天从南方得到一个消息。”
“是什么?”
“神水宫对无花发出了格杀令。”
“哦?”她微感讶异,“那个女孩子的事,他们不是不愿让人知道么?”
“我想之前神水宫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毫无动静。不过,最近妙僧无花算是臭名远扬了。”原随云微微一笑,“那天无花在少林寺纵火,然后被一个自称是他老婆的女子救走。这件事,目前是江湖上最灸手可热的话题。”
那天晚上听见神秘女子话语的,除了少林寺的和尚,算来不过是他、楚留香和她自己三人而已。莫离看着他那似藏深意的微笑,心头顿时雪亮,笑出声来:“这消息是你派人放出去的吧?”
他不置可否,只是微扬的剑眉泄露了一丝黠慧,继续说道:“天下皆知水母阴姬信佛,也有不少人知道她曾破例允许无花到神水宫说禅。如今发现这人居然是个娶了老婆的淫僧,阴姬雷霆震怒,要追杀他也就显得名正言顺了。”
“嗯。这样至少可以确保,他近期是不会到中原来添乱了。”莫离自然不会对无花有任何同情心,微微一笑便专心致志地继续为原随云施针。
突然,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她下意识地停下手来,问道:“怎么了?”
“眼角……似乎有些麻。”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莫离微微一震,紧紧地盯着他,竟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定了定神,她缓缓吐气,声音略带紧绷地开口:“随云,不要动。让我再试试。”
全神贯注地,她再次针刺他眼角的穴位,略比平时深了一些,轻轻捻动,问道:“能感觉到什么吗?”
“……确实是有一点麻。”
莫离的心跳不觉快了些,撤针道:“告诉我是在哪里。”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她刚才扎针的穴位上。
莫离心里顿时一阵狂喜,几乎忍不住张口,但随即冷静下来,眼神却又是一黯。她迟疑地看着他,咬了咬嘴唇,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莫离?”原随云微微坐起身,神情中带上了一丝紧张,“我还有知觉,是不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神经还有知觉,代表着……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希望。”
原随云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黯:“但也不代表就有希望,是不是?”
“……对不起。”她垂下目光,低声说道。
“莫离,不用道歉。”他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手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我只是……”
他沉默着没再说下去。一时满室寂静,唯有灯花毕剥。
许久之后,莫离微微抬头,望着他看不出悲喜的俊容,低声说道:“随云,今晚别睡了。就在这里吧,我陪你。”
他低下头,更搂紧了她,略带沙哑地开口:“谢谢。”
于是,书房中一夜灯火通明。莫离依偎在原随云怀中,静静陪他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当他心情略略平复,运功打坐时,她便起身到书桌前,匆匆研了墨,略为思索片刻,奋笔疾书。
巳时三刻,冬阳已经高高升起,将雪地映照成一片银亮。一匹快马从无争山庄中闪射出来,踏雪疾驰,带着莫离的书信朝金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冬至在古代是个挺重要的日子,除了是开始进补的时间,各家各户也会画消寒图或写消寒帖,来打发漫漫冬日。这个习俗虽然是清朝盛行,不过似乎前朝也就有了。
小离画的是消寒图中比较精细的一种,图上通常有九枝梅,每枝九朵花。这样每天涂一朵花的颜色,九九过去就到春天了。于是小原借梅喻人,趁机暧昧了一把 :)
消寒帖则是九个字,每个字九划,每天写一个笔划,同样写九九八十一天。最常见的消寒帖是“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个如果没记错,清道光皇帝还有墨宝留下),也有“幸保幽姿珍重春风面”等等。
嗯,然后本卷其实是围绕小原的毒展开的,所以马上又要有原著人物登场了 :)
以下是和本文无关的废柴吐糟:
偶恨恨恨恨金融海啸啊……*泪奔* 手头负责的贷款名户中,好几个公司最近在申请破产和重组,于是三天两头收到厚得砸死人的法律文件,好多东西都要重拆、重估、重新计算市价……话说律师组写的东西比任夫人的毒经还深奥哇!很多文件读个两三遍,单词拆开全部了解,放一起看愣就是云里雾里。
于是我也想穿越到古代,烧玻璃造大炮,当我的黄金亿万两霸主女尊去……*满头黑线,无限YYing*
蛟龙岂是池中物
'收藏此章节' '手机UMD下载' '' 午后的阳光温暖,檐角枝头的冰雪消融,啪嗒啪嗒落下,在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地上汇成一条条细细的水流。
书房的薰香炉中沉烟袅袅,原随云端坐琴案前,垂首敛眉,修长的手指沉吟地抚过琴弦。一曲《潇湘水云》在他手下少了些许哀婉悱恻之意,却更添苍寥大气,那七弦冷冷,澄心清神。
清幽平和的琴声从檀木窗的缝隙中透出,悠悠回荡在步廊曲折间。檐下,君莫离静静倚在门侧,怀中抱着一捧细枝犹带晶莹的腊梅,星眸半掩,恬适而专注地聆听着。直到他划弦止音,她方才抬起头,曲起指节在门扉轻扣两下,推门而入。
原随云从案前抬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低声唤道:“莫离。”
“嗯。”她答应一声,走到书桌前,仔细地将怀中梅枝移至洒金的孔雀蓝釉瓶中,温声道,“庭前梅花开得正好,我又折了些来。”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前几日在熏炉里新添了杜衡,是么?和梅香混着,闻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莫离握住他的手,挨在他身边坐下,仔细端详他温润的眉眼,心中略略一宽。
自从那天晚上发现他眼中经络并未完全坏死,情绪经历大起大落之后,一连几天,原随云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总会在不经意时露出些许沉郁之色。莫离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尽量陪伴在他身边,不让他有时间胡思乱想。
幸好,原随云的性情毕竟坚忍异常,少有人能及。如今过了半个月,他的心绪已经渐渐平复,琴音也终于变得和以往一样悠扬,不再幽眇迷离。
望着他恬静的眉眼,莫离几乎不愿开口,但想了想,终于还是低声说道:“随云,我收到太夫人的回信了。”
他的神情微微一敛:“她说什么?”
“她让我开春后到江南去找一个人……你可听说过叶天士叶神医?”
原随云略为动容:“临安那人称金针渡危的叶天士?”
“正是。”莫离回想起蓝太夫人书信的内容,低声说道,“蓝氏虽被誉为医道第一,但毕竟不是什么都能超越人前的。太夫人说若论针灸之术,当世无人能及叶前辈,让我去向他求教。”
原随云点了点头:“莫离要我一起去吗?”
“嗯。你能离开太原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虽然不知道他每天忙碌的细节,但她知道,在西域沙漠安插人脉的事情,他虽不是亲自安排,却一直在暗中监控着。
“给我些时间部署就可以。”原随云略略思量了一下,沉静说道,“江南虽离得远,但若石观音还有眼线留在中原,我突然南下一定让她捉摸不定,未免不是好事。”
“嗯,太夫人说她会修书给叶前辈。不过……”莫离咬了咬嘴唇,“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先回金陵。”
“我知道。”他低下头,微微一叹,“就要过年了,于情于理,莫离都应该回家的。”
只是,犹记得初遇时,她在高楼屋顶上那落寞的言语。今年她的舅舅又是远在天涯,她会怎样守岁呢?
捕捉到他眉眼间那一抹不舍的神色,莫离心中温暖,略侧过身子,将头枕在他肩上,柔声道:“太夫人已经在信里说了,今年舅舅不在,过年的事情也一切从简。所以,我只要在岁末前回到金陵就好。”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道:“那么,在莫离动身之前,再陪我到悬瓮山去一次吧。”
“好。”
山海经有云“悬瓮之山,晋水出焉”。那养育着一方人文的晋水源头,正是在悬瓮山的断岩之中。上等的茶水不仅需要好茶,更需好水。悬瓮泉源水质泔淡,用来沏茶并不次于梅上融雪、深井活水。
莫离动身前往金陵的前一天,她和原随云自带茶具,溯水踏雪而上,来到悬瓮山深处的难老泉。那里的溪岩上布满长生萍,四季浓翠不衰,更映得甘洌明澈的泉水如碧。
拂去积雪,在小炭炉中生了火,莫离汲水煮茶,随后便捧着瓷杯,和原随云一起坐在溪畔大石上,听流水淙淙,林涛簌簌。
分别在即,两人都有些安静,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依偎在一处,细细品茗,珍惜相处的时光。半晌,原随云突然开口:“莫离,明天你把奔霄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