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地整理东西,心里却隐隐在等待着什么。果然,没过多久,年迈的管家就前来敲门:“小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好的。”她立刻答应。
这一次,蓝太夫人并不在日间的佛堂里,而是坐在自己卧房的外室,正慢慢喝着一盅参汤。莫离行了一礼,默默在她下首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太夫人终于放下了手边的茶盅,幽幽说道:“那位任老帮主以前我见过几次。他执掌丐帮几十年,武功高强,当世少有。这样的人居然会病到只能躺在床上靠人侍候过日子,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莫离心中一跳,抬头对上蓝太夫人的眼睛。只见那双平时总半闭着的眼睛,此时正直直盯着自己,眸光明锐如剑,洞察秋毫。
她连忙垂下眼睛,想了想,开口说道:“孩儿知道舅舅常说的一句话,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太夫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蓝太夫人又看了她片刻,缓缓点头:“正是如此。莫离,你一直是个很成熟乖巧的孩子,没让人操过心。只不过,这些年来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所以你别嫌外婆罗嗦,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总会遇到没有办法救的命,凡事不要过于强求。”
这些年来蓝太夫人很少自称外婆。原来,在这位老人家冷漠的表面之下,毕竟还是有着浓浓的亲情和关心。莫离仔细品味着她的话,心中一暖,谨慎地点头:“是,请放心吧。您说的,莫离都记下了。”
“好孩子。”蓝太夫人很难得地微微一笑,从旁边的几案上拿起一本薄册,“这本书是我早年的一些心得,你也一并带上,路上有闲时看看。你舅舅给你留下的书都是治疗外伤的,虽然是你目前修习的功课,但其他的也别拉下了。”
“是。”莫离恭敬地接过薄书,“孩儿明白。”
第二天,莫离带着药箱和简单的行囊,随南宫灵上路了。虽是丐帮子弟,但南宫灵出手很阔绰,买下一辆小巧舒适的马车,亲自赶车载着莫离。
从金陵到济南丐帮总堂,路途颇为遥远,但一路风景极佳,会路过不少名山秀水。于是第一天莫离就坐到了前面,一边看风景一边和南宫灵说几句话。
且不论这个少年心地如何,但他谈吐不俗、举止自信、待人又谦和有礼,确实很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途中走过一处山林,两旁没什么风景,莫离便从行囊里拿了一卷医书出来。
“君姑娘读的这是什么?”南宫灵眼尖地看见封皮上的几个异形文字,好奇地问道。
莫离苦笑了一声:“这就是我舅舅远赴天竺的原因。南宫兄可曾听说过乌弋山离这个地方?”
南宫灵皱了皱眉:“似乎听友人提起过,那是大食国更往西的地方,不是么?”
莫离点了点头:“南宫兄果然见多识广,正是如此。”
乌戈山离就是现世所说的古巴比伦地区,而大食国则泛指阿拉伯。
莫离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大约三年前,家舅翻阅家中所藏典籍时,偶尔发现大食人以羊肠制线缝合伤口,其线随伤口愈合而融于血肉,颇是神奇。家舅依照典籍记载,泡制了羊肠线出来,发现果然如此,不由欣喜欲狂。后来,便对西域传来的各种药典译文特别留心。”她扬了扬手中的书,“这便是从天竺传入中土,一本乌戈山离地区的医疗史记。就是这本书,让家舅下决心到天竺游历。”
这些话半真半假。书其实是原随云捎给她的珍藏孤本之一,而羊肠线则是她捣鼓出来的,只是此刻一并推给了蓝天宇。
南宫灵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书:“那么,这本书……”
“这本书里面记载的东西,有些简直是匪夷所思!”莫离感慨地叹了口气。
当初原随云把这本书找给她的时候,附带的字条上写道,“此书记载若以常理论之,颇显得荒诞不经,甚至逆于人常。但私以为其中实有奥妙,唯江左蓝氏或可破之。”
等莫离匆匆看了一下之后,便明白为什么原随云会那样说了。因为这书是从埃及传入印度,后又辗转传入中土,几经翻译,有些记载已经变得天方夜谭一般。
但其中也有很多是有考究价值的。古埃及那制做木乃伊的习俗,和传统中国文化背道而驰,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对于人体器官的构造,有着明显优于他人的深刻见解。这种着重从外科下手的处理方式,和中医可以说是互补长短。
蓝天宇看到此书后,兴奋得一连几天睡不着觉,后来茶思饭想几个月,终于下决心到天竺去搜集更多资料。
当下莫离挑了几则书里面比较不那么惊世骇俗的记载说给南宫灵听,引得他赞叹不已。不过最后她想了想,又颇为遗憾地说道:“家舅这几年先是研究大食国的典籍,现在又弄这个,虽然教给我的东西都是前人未有的,但毕竟不是医道正统,难免有些偏颇。所以老夫人又让我带了家传的药经出来研读。只是这样一来,我的功课可就重了!”
之后的几天,莫离白天大多看看风景,偶尔翻几页书,晚上到沿路的丐帮分舵歇息时,才挑灯夜战,往往弄到半夜三更方才睡下。到了第三天,南宫灵已经会自动自发地吩咐接待的丐帮弟子,在莫离房中多留一些灯油。
她自然感激地谢过不提。
这样一连过了五天。第五天的晚上,夜深人静之时,莫离又拿出了临走前老夫人给她的那本薄册。如果不是拿在手里,万万不会发现,这书的封皮比普通书籍来得厚。
莫离取了一支簪子,从内页仔细地挑开封皮,翻了翻,立刻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布,小心摊在桌上。
那白色绢布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最前面的一行写着:“妾身行医三十载,乃发现天下十六种慢性奇毒,录于此间。下列记载之毒,中者不出半年必药石罔效,唯常服天下大补之物,吊命而已。”
这字体清瘦端正,正是老夫人手笔。
任慈武功盖世,正当壮年。若说因隐疾暴毙或有可能,这让人缠绵病榻,变成废人一个的病,却来得好生蹊跷。
“圣手”蓝天宇虽然是当代蓝氏的代表人物,但蓝太夫人也曾是杏林翘楚,怎么样都比只有十五岁的莫离强一些。虽然让南宫灵这个晚辈求请太夫人出山是有些僭越了,但他若一心为了恩师,至少也会试探一下吧?怎么会半字不提,反而一心拖上怎么看也还是雏鸟的莫离?
南宫灵若是敢对恩师下毒,必然是有了完全的准备,断无可能再让任慈恢复以前的功力。所以,极有可能就是下了那种一旦食用多了,便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治的慢性剧毒。
这些事情,仅凭南宫灵拜见时的三言两语,蓝太夫人竟已经全都料到了。
望着眼前的这张薄绢,莫离也只能感叹: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啊!
作者有话要说:对这章里面的埃及药典一些补充~
公元前一千六百年诞生的埃及医典Edwin Smith Papyrus是世界现存最古老的医学书籍之一,其中对人体的认知虽然不完全正确,但在当时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书中有提到外伤的缝合术和一些头部伤口的处理,不过并没有这里写的那么神奇。
嗯~~下一章,曾是天下第一美女的某夫人登场~~
最仁慈的那个人
'收藏此章节' '手机UMD下载' '' 这样过了二十来天,两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到了济南城下。
一过济南城那高大宏伟的城楼,南宫灵身上自信的勃勃英气便显得越发强烈了。自从任慈卧病不起之后,帮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由他处理,俨然已是下任帮主的模样。
济南,是他的地盘。
他带着莫离直奔丐帮总堂,将她安顿下来,说道:“君姑娘,我帮中有些事务要先安排,请先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带姑娘去见家师。”
“好。南宫兄离开多日,想必很忙,就请自便吧。”莫离含笑对他行了一礼,施施然在客房住下。当晚就将那张记载十六种奇毒,她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薄绢顺手烧掉了。
第二天一早,南宫灵带着莫离和两个帮中的长老,一起来到城郊不远处的一个庄子。
“恩师他老人家自从染病之后,精神不济,受不得帮中俗务打扰,所以就携同夫人在这里静养。”走近院门,南宫灵低声对莫离解释道。
莫离点了点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了。
因为就在这时,院门被打开,一个素衣妇人走了出来。
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的风姿,竟然可以如此动人!
妇人的面上蒙着白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却看不出多大年纪。莫离实在说不出她到底美在哪里,只是此刻看着她缓缓走来,竟有一种错觉,仿佛近处的田庄、远方的山峦全都变成了一幅水墨长卷。
而这女子,就是画中最灵秀也最动人的一笔。
南宫灵带着两个长老上前一步,恭敬地施礼道:“弟子南宫灵,拜见师娘。”
“不必多礼。”任夫人虚扶了他一把,随即朝他身后的两个长老点了点头,“陈长老、韩长老,两位可安好?”
互相客套了几句,任夫人的目光便落到了莫离身上:“这位姑娘是……?”
“这位君姑娘,是江左蓝氏当代的传人。”南宫灵介绍道,微微低头,“弟子无能,赶到金陵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圣手蓝天宇前辈竟在上月远赴天竺游历,归期无定。弟子见过蓝太夫人之后,便请了君姑娘前来。”
任夫人垂下眼帘,那双秋水明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难辨的情绪,然而莫离对上她的目光时,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朝她看了几眼,任夫人微微欠身道:“既然如此,就请君姑娘和诸位随妾身进来。”
莫离知道她对自己的本事,一定是有几分轻视之意的。但是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只好在心底苦笑一声,和南宫灵并肩跟在任夫人身后,进了宅院。
好汉最怕病来磨。
刚踏进那药味浓重的房间,看见卧躺榻上的人,莫离的心头蓦然浮现这么一句话。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他的眼睛一定很明亮很锐利,他的肩膀一定厚实稳重,他的手也一定温暖牢靠。可是现在,只消一眼莫离便可以看出,这个年纪不过五十开外的一帮之主,全身却散发出一种疲惫昏沉,似是苟延残喘的气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离来到床榻前,躬身施礼:“任前辈,在下江左君莫离,受令徒邀请,来看看前辈的病。”
任慈昏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打量她片刻,平静地问道:“姑娘和故去的蓝桐先生可有渊源?”
“那是我外祖。”
“原来如此……”任慈竟轻轻笑了下,“岁月不饶人。当年我和你外祖父也有些交情,想不到如今他的外孙女都长这么大了。”
“前辈,让我探一下您的脉。”莫离在床头的小凳上坐下,轻声说道。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当下莫离认真地一一做了。她仔细地切了脉象,看过任慈的舌苔、眼色,又问了任夫人一些饮食起居的事情:全都是一个普通大夫必问的话。
她的面色平静如常,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蓝太夫人猜得真准,果然……是太迟了。
“君姑娘,我夫君的病……”
因为任夫人轻柔的问话而回过神来,眼角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