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腕上的檀木念珠退到手中,甫官羽开始数动起来,模样似在暗里祈求老天保佑,他表情极为严肃的道:
“毒魄,凡事应谋定而后动,不能只效匹夫之勇,尤其你是以寡敌众,以少抗多,更须有所策划,慎断利害,否则,‘鬼王旗’上下不是些慈悲之辈,一朝落进他们手里,你就万劫不复了!”
毒魄涩涩的一笑。
道:
“所以近些日来,我的念头就一直在这上面打转,合计动手的时机与方式,不过在动手之前,最要紧的是先把师父安顿下来,免得往后奔逐杀戮之际抽身不得,南宫、师父那里开销挺大,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宫羽颔首道:
“难怪你能强行抑制那股子怨恨,出来找我,毒魄,我知道我们要做的那票买卖对你而言,意义特别重大,人是英雄钱是胆,嗯?”
毒魄低吁一声:
“你清楚就好。”
南宫羽胸有成竹的道:
“这笔生意,我不敢说十掐八攒,至少也有六七成得手的把握,毒魄,其中大概的情形你已知道,现在我更详细点说予你听:城西‘万芳油坊’刘老东家被劫的那对碧玉鸳鸯,我已踩明了是‘黄沙滩’廖老么那一伙子人动的手脚,而且我也探知廖老么已找人出过几次价,皆因东西烫手,他出的价码过高没有成交,最近他又找上河埠码头的一个大佬棺前来看货,同时自动降价一成,这样两边一凑,成交的可能性就大了,河埠码头那位大佬棺已定在后天傍黑抵达‘黄沙滩’,所以我才急着等你来相偕行事,如果你明天仍未到,我只好独自个儿单干啦!”
毒魄平静的道:
“那位油坊的刘老东家,出咱们多少酬劳?你和他谈定规了没有?”
南宫羽伸出右手整只巴掌:
“五万两现银,这个数你还满意么?”
微微点头。
毒魄道:
“廖老么叫价若干?”
南宫羽笑道:
“十万两银子,其实,那对‘碧玉鸳鸯’的身价尚不止此数。既是黑路货,价钱就抬不上去了,廖老么算是忍痛出手。”
毒魄道:
“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南宫羽道:
“明天午时,掌灯辰光便可赶到‘黄沙滩’,好歹要在对方买主抵达之前先行夺回那对‘碧玉鸳鸯’,要不然,理路上就说不清了……”
毒魄没有再问下去,沉默间,神思似乎有些恍惚,南宫羽世故练达,自则知晓他如今的心境,随即停住话头,专注的数动起手里念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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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虎三山……第六章:世事本难全
第六章:世事本难全
“黄沙滩”果真名副其实,一片耀眼洁净的金黄色沙滩便延展在那条水质清澈的河流边,河流婉蜒而去,流经之处,却只有这一段的岸沿是黄灿灿的沙滩,占地约有百亩大小,沙色柔润细致,起伏之间,宛如波痕层叠,别具平漠寒水的情调。
沙滩临溪不远的地方,生有几丛半青泛黄的杂树,靠着树边,是几幢木造房子,房子后头以简陋疏落的木栅围成一座马厩,厩里圈着十来匹马儿,沉静的空气中,偶而响起几声轻微的马嘶,便仿如水面的涟筋,把冷清的僵寂推动了。
现在,还不到入黑时分,夕阳在西边尚露着半张面孔,毒魄与南宫羽已经来了。
他们两人的坐骑早留在里许之外,为的是避免打草惊蛇,待至轻手蹑足的摸到这里,正好各浴一身艳丽的霞彩,兆头似乎不错。
半伏在一个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后,甫宫羽正眯起双眼细细打量前面那几幢木屋,这位“七巧枪”除了手边多一副窄长皮囊之外,仍然是昨日那身穿着打扮,因此动作与外貌比较起来,就有点不大相衬,他却举止从容,毫无拘泥之状,显见已是习以为常了。
毒魄连看也懒得看一眼,他双臂枕着后脑,只躺在沙地上闭目养神。
南宫羽窥探了片刻之后,把身子缩了回来,顺势盘坐在沙地上:
“屋子外不见人影,也没啥异常状况,马匹全圈在厩里,可见廖老么那一伙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们还是依照原来预定的时间,入黑动手!”
毒魄闭着眼道:
“全听你的。”
南宫羽笑道:
“真金不怕火炼,毒魄,我就欣赏你这股子笃定劲儿。”
毒魄张开眼皮,懒洋洋的道:
“这得要看对手是谁,才能笃定,廖老么和他那一帮子熊人,我虽然不熟悉,但料想不会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角色,真正三头六臂的角色,极少有捻股子干他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还高得到哪里去?”
嘿嘿一笑。
南宫羽道:
“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却挺扎实,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这家伙,一向凶猛悍野,敢拼敢杀,也不是个易与的人物哩!”
毒魄道:
“他那一窝子,有多少人?”
南宫羽道:
“十个八个大概有,其中很有几员骁将,毒魄,记注不能轻敌。”
毒魄抽回手臂。
坐起身来:
“我从来就不轻敌,也不容易紧张,打打杀杀,原就是那么回子事,集中精气神,动手把人撂倒最叫紧要,情绪上的反应,免不了累赘。”
略略一停。
他又接着道:
“南宫,姓廖的哪一桩功夫比较专长?”
南宫羽似乎对廖老么的底细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
“地堂刀,听说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来就如同滚地一团雪,又快又狠,变化无穷,许多人吃过他的亏……”
瞧着南宫羽。
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对姓廖的情形怎么这等熟法?莫非以前与他打过交道?”
甫宫羽放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
“不瞒你说,廖老么的手下有一个被我买通了,自然消息传得灵快,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谓涓滴不漏!”
毒魄笑道:
“有你的,甫宫。”
双手互合。
南宫羽得意洋洋的道:
“吃这碗饭,没有两下子还成么?铺排类似的事,我最拿手不过,毒魄,往后再有生意上门,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还忘记问你,南宫,我们俩是以什么立场与身份出现?”
南宫羽道:
“黑吃黑,责任肩在我们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刘老东家惹麻烦!”
毒魄道:
“声明在先,我可不习惯藏头缩尾那一套,咱们明着上!”
甫宫羽道:
“放心,经过这次场面,廖老么能活着是运气,否则,也包叫他破胆,要我们藏头缩尾,姓廖的还不够那个分量。”
毒魄“嗯”了一声。
道:
“你从来就是善解人意,南宫,我算没有白和你做搭档!”
拱拱手。
南宫羽眉开眼笑:
“好说好说,高抬高抬……”
看了看天色,毒魄道:
“辰光差不多了吧?”
舒腿起立,南宫羽掸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气定神闲的伸手揖让:
“你先请,毒魄。”
毒魄也不客气,振臂一跃而起,步履稳实的行向那边的木屋,如果只从他走路的模样与形容的安详来看,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随后趋至的南宫羽,就更加悠然洒脱,举手投足之间,像煞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了。
距离木屋还有丈余远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脚步--
因为屋子里起了反应,门扉启处,五条横眉竖目,充满野气的彪形大汉蜂拥而出,人一出来,立即分散开去,摆成一个包抄夹击的阵势。
毒魄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看甫宫羽。
南宫羽赶两步,走到近前,先朝对面的五名汉子做了个罗圈揖。
笑容可掬的道:
“各位老兄,借问廖老么可在?”
五人中,有个左颊带着大块紫色疤痕的仁兄先开了口,语气极不友善:
“你是干什么的?找我们么哥有什么事?”
南宫羽仍旧笑颜不减的道:
“我老远巴巴的跑来这里找廖老么,当然有事,至于有什么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诉你,我想,你总不能顶替廖老么的位子吧!”
疤面人目光一冷。
凶狠的道:
“敢情是来找岔的?”
南宫羽笑道:
“就算是来找岔,该如何应对,也属廖老么的事,合得着老兄你发号施令么?”
疤面人火了。
满脸杀气腾腾:
“他娘的,你以为你是老几?居然敢冲着我‘红蝎子’毛坤耍横?姓毛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见么哥,要见也行,先撂倒我毛坤再说!”
南宫羽笑眯眯的道:
“你这样越俎代疱,廖老么八成会不高兴,你便不怕替你们么哥误了事?”
毛坤大喝一声:
“好个巧嘴俐舌,挑拨离间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么哥回话--”
不等甫宫羽表示什么,木屋内已传出一个沙哑的音调--
尽管声音暗哑,却颇富权威:
“不准胡闹,毛坤,且待我来看看这两位相好的。”
毛坤一脸的不高兴,闷着声让开两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里走出四个人来,领头的一位,长得瘦小枯干,满头乱发,面孔焦黄起皱,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但气势挺足:
“大家伙一旁站着,别他娘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气,没得叫好朋友瞧我们场面见少了,只来两个熊人就惊得鸡飞狗跳!”
说着,他睁起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宫羽一阵,又端详过毒魄,始慢腾腾的道:
“是二位找我廖老么?”
南宫羽微微欠身。
和颜悦色的道:
“不敢,正是我们要来求见。”
廖老么仰高面孔。
大刺刺的道:
“有什么事?”
南宫羽彬彬有札的道:
“么哥在‘黄沙滩’的威名,我哥俩可谓仰慕已久,今日冒昧前来,一则是向么哥致意,二则么,也请么哥看在同为江湖一脉的份上,赏碗饭吃--”
哇哇一声怪笑。
廖老么神态诡异的道:
“赏碗饭吃?也罢,先不说我们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继,自顾不暇,还不知去哪里打野食,你倒说说看,这个饭待怎么个‘赏’法?”
南宫羽的表情相当恳切,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详尽又开诚布公的剖析某一样事:
“么哥也大自谦了,凭么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关系,何来‘三餐不继’、‘自顾不暇’之言?如果连么哥你都混成这等光景,那我们哥俩岂不早就饿死啦!尽管么哥你客气,我们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么哥为难,我们要麻烦么哥的事很简单,只要么哥一点头,就算成全我们了。”
廖老么阴着面孔道:
“说吧,要我点什么头?”
南宫羽笑得越发可爱了:
“‘东关城’西‘万芳油坊’的刘老东家,不是有一对质地上好的‘碧玉鸳鸯,搁在么哥你这里么?那玩意挺值个价钱,么哥你一共就这几个人,也用不了那许多,何不点点头,赏给我哥俩拿去过日子,让我们在衣暖食饱之余,同沐你么哥的恩德?”
先是一愣。
廖老么随即勃然大怒:
“我操他奶奶的,这算什么熊话?大爷们辛辛苦苦到手的宝物,你两个鬼头蛤蟆脸居然想来分一杯羹?这不是虎嘴抢食是什么?黑吃黑吃到我廖老么头上,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南宫羽心平气和的道:
“么哥,你先别动怒呀!说‘黑吃黑’有多难听?我们也决没有这个意思,江湖一把伞,遮阴又遮寒,总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们吧!叉道是红花绿叶,木属同枝,你就忍心叫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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