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曲- 第17节

　　唐承欢有气无力，连话也不想说。唐福哪管那么多，上前拉了他手便拖。唐承欢暗叫倒霉，不敢使劲，只得顺势爬了起来，问道：“唐福大哥，有什么事呀？”

　　唐福嘿嘿笑道：“你不是要拜师学艺么？今日九爷让人在城里四下贴了告示，咱唐门又要招收外姓弟子啦！”

　　唐承欢闻言一喜，问道：“怎么个拜师法？”

　　唐福“嘘”了声道：“小声些，别吵醒蛇大娘，她每日都在这个时候午睡的。”二人不敢多说，悄悄出了相思小楼。门外阳光和煦，天地广阔，唐承欢竟起了几许劫后余生之慨，心里有些担忧，问道：“唐福大哥，我眼下是蛇大娘的药童，能去拜师么？”

　　唐福拉着他朝大门方向走去，摇头晃脑的道：“咱唐门有三怪，蛇大娘是第一怪，但她怪是怪，却在第二怪手里吃了苦头。你若要摆脱她，就得拜这第二怪的唐十一爷为师，只有他才敢跟蛇大娘叫板。”

　　唐承欢心下发虚，总觉此事不甚稳妥，问道：“这唐十一爷怎么个怪法？他又怎肯偏帮我这素不相识的一名小童？”

　　唐福得意笑道：“这庄子里的人，都说福、禄、寿三人中，我的脑瓜子最笨，哼哼，我只是不愿显露本事罢了。我今日来救你出苦海的法子，就没有几人能想得出来！”

　　唐承欢见他扯得不着边际，情知这人的性子有些古怪，不可追逼，当下顺着他道：“那倒是，我听说书先生讲过，古来聪明绝顶的人物，外表上可都看不出来。嗯，唐福大哥的妙计是怎样的？说出来增增小欢的见识！”

　　唐福鼠眼一眯，听来甚是受用，笑道：“我若不告诉你，估摸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嘿嘿，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话说咱唐门的唐十一爷，是主持‘药局’的头儿，那‘药局’嘛，正是生产药石针砭等物和管理唐门旗下各地药铺的总部，咱唐门平日的开销，有一半来源于此，还有一半的开销嘛，则是来自山上依附唐门的茶农们……”。

　　唐承欢听他又扯远了，咳了声打断他道：“啊，这十一爷主持‘药局’，想来医术甚高，只不知武功如何？嘿嘿，唐福大哥，你也晓得，小欢此来就是为求习武强身的呀！”

　　唐福横了他一眼，不屑的道：“武功？能将人放倒就是好本事，哼，那蛇大娘够厉害吧？当初她才来唐门的时候，得罪她的人都吃尽苦头，使得唐门内人心惶惶，力部、器库、剑宫的头儿先后去找她理论，却不料个个怒气冲天而去，又个个满面堆欢而出，还反过来教训那些被蛇大娘下针下毒的弟子们，以后不可对蛇大娘半点不敬，大家暗地里都说，蛇大娘妖术这般厉害，门主又纵容她颐指气使，从此只怕唐门多灾多难了……”唐承欢听到此处，暗道：“力部、器库、剑宫的头儿，定是被蛇大娘施展邪术迷惑了心智。”

　　他这一楞神，唐福却不依了，推了他一下，责道：“好生听我说，我好不容易才背下……哎呀，刚才讲到哪里了？快告诉我，快告诉我，糟糕，不记得啦！”

　　唐承欢暗自一奇，心想：“什么叫‘好不容易才背下’，难道是有人教他说这番话么？”见他小脸纠作一团苦苦思索，忙道：“讲到蛇大娘无法无天，唐门里没人敢管她了。”

　　唐福哎了一声，连称对极，接着神色一变，挺直了腰板道：“嘿嘿，谁说没人敢管她了？唐十一爷便将她治了一治，从此蛇大娘就只在‘相思小楼’里呆着，不敢出门啦，寻找药童的事也只得交给她两名不在庄子里住的下人去做……”唐承欢听到此处，心头起疑，打断他道：“咦，那胖胖的九爷不是叫你替蛇大娘找药童么？”

　　唐福苦着脸道：“这倒霉差事是两个月前才着落在我头上的。原先我只负责应门迎客，谁知有一天早上起来，竟见到两名黑衣人被刺穿了喉咙，高高挂在进门那里的树梢上，哎，我真是倒霉背时……，后来才知道，那两人就是蛇大娘的下人，不知怎的被人弄死了，还挂进咱唐门的树林阵上，门主吩咐不许声张此事，顺便就将找寻药童的事着落在我头上了，小欢你说，我冤不冤呐？”

　　唐承欢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暗自琢磨：“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会不会与我有关？”但想到两个月前，自己正与唐菊平静地在东京城中相依为命，又有谁能预料有朝一日竟会来到唐门？他按住心头疑问，道：“唐福大哥，唐十一爷怎样惩治了蛇大娘，你还没讲经过呢？”

　　唐福搔了搔头，道：“这我可就不大清楚啦，只晓得唐十一爷与蛇大娘斗了一场，用毒破了蛇大娘的妖术，并与她约法三章：不许她无故伤害唐门中人、不许她与唐门弟子说话、不许她的下人住在庄子里，这些她都依从了。因此你若拜了十一爷为师，蛇大娘就拿你没辙啦，嘿嘿，这法子可够巧妙？”

　　唐承欢剑眉轻锁，问道：“你怎知唐十一爷一定肯收我做徒弟？”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大门外，只见一处小台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台上分别坐着力部、器库、剑宫身穿赤、橙、玄各服色的人，正瞧着一排年龄各异的少年们投掷飞镖。

　　唐福拉着他挤了进去，来到小台右侧，只见摆放着一方桌案，上面铺有上好宣纸，墨砚齐备，笔挂林立，似乎正等人来挥毫泼墨。案旁坐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上穿着的衣裳已洗得发白，正冷冷环视这处寥寥的几名观者。

　　唐福悄声道：“小欢，这就是唐十一爷，他亲自来选徒啦，是你的造化。”唐承欢微微一怔，附耳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唐十一爷如何怪法？”唐福道：“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他手里却掌控着唐门里一半的财权，你说怪不怪？”

　　唐承欢回头仔细打量唐十一爷，见他虽然穿得朴素，但气质超然，仿佛鹤立鸡群，此时绝大部分人都在围观小台上的热闹，只有几名好事者站在药局选徒的小案旁，也都是窃窃嬉笑，无人上前拜师。

　　唐十一将目光锁定在唐承欢身上，缓缓说道：“老夫的徒弟不求身强力壮，但求知书达理、长相清秀，符合条件的人就上前来接受测验吧。”

　　唐承欢又惊奇又好笑，暗道：“这拜师的条件倒像是为我度身量做的一般？”当下略一沉吟，心想虽然唐十一爷擅长的是医药毒物，但自己眼下首要之务，便是脱离蛇大娘的折磨，以后若有了唐门弟子的身份，想要习武，自然容易找到机会，于是走上前作揖道：“小子仰慕十一爷已久，愿拜师门下，不知需要一些什么测试？”

　　唐十一面上不露喜恶，道：“说易不易，说难不难。老夫的徒弟只要有悟性即可。这里有笔墨纸砚，你须想个法子，让老夫看得见声响，就算通过考验了。”

　　唐承欢心下一奇，寻思：“这声响如何能看得见？”回头望了唐福一眼，见他张大了嘴瞧着自己，神色充满关心和期盼，不由得心头一暖，心想：“唐福出力助我拜师，我可不能让他失望。”当下略一思索，拿了枝最次的羊毫小楷，蘸饱浓墨，在宣纸上挥毫疾书。

　　围观者见终于有人应试药局门徒，被好奇心吸引过来指指点点。片刻后唐承欢停腕挂笔，道：“请十一爷过目。”

　　唐十一站起身来走到案前，默默看了片刻，微微点头道：“好，不错。来人啦，将这幅画展示给大家看看，是不是都能看得见声响？”

　　两名灰衣门徒上前各执宣纸一端扯横起来，众人这才得见唐承欢刚才挥毫半天弄了个什么物事，原来竟是一幅空山鸟语的图画。只见万仞高山，雪雾皑皑，一只孤独的飞鸟仰头冲天而起，在它下方画了一名独行书生，正扭头瞧那飞鸟。整幅图画给人以空山深寂的感觉，但画中那书生的表情被画得极为夸张，张大着嘴，圆瞪双目，令人仿佛能感到他在寂静的空山里行走间，忽被冲天而起的飞鸟声惊动回头时的心情。这幅画的技艺只能说是一般，但一静一动对比得极为巧妙，令人耳畔瞬生飞鸟扑翅鸣叫之声。

　　众人啧啧称奇，唐福更是喜不自禁，对着唐承欢连连比划手势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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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唐门（八）

　　唐十一回到椅子上坐下，捋须瞧了唐承欢片刻，道：“你通过测验了，明日辰时头上烧香拜师”，又招手叫道：“唐福，你过来。”

　　唐承欢未料如此容易便可拜师进入唐门，一时微觉茫然，眼看唐福一幅受宠若惊的神情走上前来，才在心头喜道：“终于拜入唐门了！”

　　唐福紧张得手足无措，话也说不清楚，道：“十一爷……爷竟知道小人的名字？”

　　唐十一严肃的面上展露一丝笑容，和气说道：“唐福，咱唐门青城山庄的第一道关把子，进进出出的英雄好汉们都少不得要与你打交道，老夫怎会不知道你的大名？”

　　唐福闻言一惊，接着小脸放光，心下别提多受用了，只顾望着唐十一傻笑，语不成声的道：“十一爷嘿嘿……十一爷……嘿嘿……”唐十一又道：“瞧我这准徒儿的穿戴，是蛇大娘楼里的药童吧？”唐福赶紧点头，连声应是。唐十一道：“如今他既已要拜入老夫门下，那就劳烦你去通告蛇大娘，这药童就请她另觅了，可好？”

　　唐福大吃一惊，连连摇头，却又想不出该如何拒绝，却见唐十一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唐福想追却又不敢追。

　　唐承欢在旁瞧着，初时见唐十一爷面露笑容，登觉眼前一亮，心道：“这十一爷年轻的时候一定甚是俊美”，正在心头赞叹，又见唐福的窘样，心知他是惧怕传说中的蛇大娘，当下安慰道：“唐福大哥，你且别急，小欢自行去向蛇大娘说明此事。”

　　唐福闻言大喜，旋又眉头紧拧，抓住他的小手，道：“那可不行，蛇大娘险恶得紧，若听闻你拜了她的死对头为师，气恼起来吃了你也未可知，我……我俩一起去说好啦！”

　　唐承欢听他惊惧之下竟将唐十一爷称为蛇大娘的死对头，不觉莞尔，当下点点头，正要携手回去，却见一名灰衣人走了过来，笑道：“唐福，这娃娃已是唐十一爷的准徒弟了，哪能让他前去冒险，何况这任务是十一爷亲口吩咐你去做的，可不能找人相助。”

　　唐福哎哟叫道：“药总管，小的只负责应门的呀！”那灰衣人不去理他，对唐承欢道：“我叫唐义，是‘药局’的总管，他们都叫我药总管。以后你的起居饮食，都由我负责安排，跟我来吧。”

　　唐承欢摇摇头，道：“唐义大叔，小欢进入唐门全靠唐福大哥引荐，他此去有险，我却不能不陪着他。”

　　唐义嘿嘿笑道：“哪可不成，你可知十一爷多年来从未收徒，如今你就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倘若有个磕碰，我可吃罪不起。”

　　唐承欢左右看看，只见小台上选出的新徒已有二十余人，不由惊奇问道：“唐义大叔，‘药局’只收我一名弟子么？”

　　唐义道：“嘿嘿，其余那几院哪能与我们‘药局’相比，更何况十一爷那样高深的医毒双绝，又有几人值得他老人家亲传？”末了猛喝一声：“唐福，你还不去，想挨鞭子么？”

　　唐福闻言一震，不敢再多说，眼望着唐承欢，愁眉苦脸的去向蛇大娘通告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