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怔了一下。
父汗为她封号“泊蓝”,在撒鲁尔语中就是光芒的意思,整个部族都希望她成为光明,但她却选择做光背后的影子——
“因为……”九州的凤眸里陡然生出复杂的情绪。
只听大喊声由远而近:“九州!——”
“九州——!”
九州猛然站起身,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儿,凤眸闪出惊喜:“是殿下!”
苏长衫也听到了,但他显然对见这个殿下没什么兴趣。
只见他翻了个身:“我先睡一会儿。”
“可是——”九州无语的看着他。
“你们殿下万一问起我,你怎么说都行……最简单的就说我摔死了,你把我埋了——总之不要吵我睡觉……”苏长衫的话语里睡意更浓,他很困了。
世上比睡觉更大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几件。
九州无暇再理睬他。
她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因为没有用轻功,脚步和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红衣如火几乎要将夜色燃烧起来。
阿史那永羿推开一树的光影,只见熟悉的红衣的身影赫然显现!
他重重一怔,星光密密跌在乱石树林间,夜风流动,黑色丝绒的大地上似泛起蓝色海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大笑将她高高举起!
“殿下!”九州大叫。
“我知道你死不了。”阿史那永羿仰头看她,蓝眸不复平时的严厉,星河光华都倾倒进了开怀的笑容里。
九州的冷傲全被这笑容击溃了,直到阿史那永羿将她放下来,她才梗着脖子低下头:“……我把枪弄丢了。”
“我突厥草原上的长枪何止千万——”阿史那永羿傲然扬眉:“但赫连。漫。舒雅,只有一个。”
东方微白,星光渐远。
阿史那永羿放目四周:“和你一起掉下山的人呢?”
“他——”九州想起苏长衫懒散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摔死了。”
阿史那永羿神色一变。
“我把尸体埋了。”九州没有注意到阿史那永羿神色严峻,按苏长衫的话继续说。
话音未落,她的手臂却被阿史那永羿猛然拉住!
“无论谁问起你,都说在山下没有见到他,不知他是生是死。”阿史那永羿严肃的命令。
九州怔了一下:“为何……”
阿史那永羿不再说话,沉着面色拉她向后走。
天色渐明,晨光描绘出青山秀雅的轮廓。岩石之旁,君无意正闭目调息,草叶露水沾湿衣角。
九州渐渐走近,见对方气质高远如青山,身形也有些熟悉,只是脸上却被血污沾染,一时没有认出人来,不由得看了看阿史那永羿。
阿史那永羿正待开口。
君无意收回运转的真气,睁开眼来,九州顿时认出了他——!
无论在大隋还是突厥,没有人能有这样春风般清隽的眸子。
“九州,见过君将军。”阿史那永羿深吸一口气。
墨石双眸瞬间现出一丝惊喜,在朝阳中光华璀璨:“你是——九州姑娘?苏同呢?”
“九州没有和他在一起。”阿史那永羿立刻接过话,同时递给九州一个严肃的眼色。
九州冷傲的凤目有些不自在,一时却未想清楚哪里不对,只能违心的点头。
君无意是何等眼力,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眸光之间是坦荡的天地,没有一丝林木浮云的遮掩,在这样的注视之下,谎话仿佛无所遁形。九州已经后悔听可恶的苏汤圆的话了。
君无意沉声道:“九州姑娘,你落下山崖之后是何情形?”
“我被……‘辰宿列张’大网挂在大树上。”
“你当真没有见过苏同?”
“我……”九州犹豫了一下。
阿史那永羿打断她:“去溪边弄点水过来,渴坏了。”
九州如获大赦,立刻转身向不远处的小溪走去。溪水清浅见底,几只虾米伏在水底嬉戏,九州四处环顾,没有东西可以盛水——
这边,君无意淡淡问:“九州姑娘吃栗子吗?”
阿史那永羿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不吃。”
“和我说实话。”君无意眸子乌沉沉的看着阿史那永羿,神色突然严肃。
阿史那永羿诧异的与他对视。
“九州姑娘身上有栗子的味道,”君无意慢慢道:“苏同总是随身带着栗子。她当真在崖下没有见过苏同?”
阿史那永羿深吸一口气:“君将军——”
“说实话!”君无意突然扬声,金声玉振,威严不可抗拒。
阿史那永羿愣了一下,知道再瞒不过,终于慢慢道:“他死了。”
君无意即惊即起,黑眸里汹涌惊涛骇浪。
“你们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九州已经将他掩埋好了。”阿史那永羿闭上眼睛。
“掩……埋?”君无意向来稳定如金石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阿史那永羿别过头去。
顺着晨光斑驳,君无意看向岩石上纵横的血迹——
暗色如刀,一沟一壑都刺进人的视线。君无意突然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阿史那永羿想要扶他,却被君无意一把挥开:“让开!”他这一挥的气力之大,竟将阿史那永羿推得踉跄后退三步!
“君将军!”阿史那永羿站稳脚步,猛然抬头。
君无意俯下身来用力掘土,要挖出苏长衫的尸首——他全然不顾自己腰间有剑,竟以双手去挖坚硬的石土。
汗水一滴滴跌在泥土里,君无意手边刨出的土很快染上了暗红色。
阿史那永羿胸膛中热血一涌,吼道:“君将军,人已经死了!”
谁没有同生共死的兄弟,谁没有肝胆相照的知己——
看着君无意白衣尽被泥土所污,阿史那永羿一把将乌金枪插在地上,手中内力凝聚——
“把枪拿开!”君无意猛地推开他!血混着汗,滴在土地里。
他厉声道:“我绝不相信苏同会死,我要挖他出来救人……”汗水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冲出沟壑,现出令人畏惧的怆然和坚毅,他的容颜不再清隽,白衣不再清净,湖光春色被冰雪伤创,青山大地被铁蹄摧折。
阿史那永羿突然蹲下来,和他一起掘土。
九州终于找到可以装水的大树叶,盛着清冽的溪水赶回来。
“你们……在干什么?”九州愕然道,她上前用力拉住阿史那永羿:“殿下!快住手!”
“帮忙把尸首挖出来。”阿史那永羿厉声命令。
“为什么要把尸首挖出来?”九州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但下一刻,她顿时明白过来。
“这里只是野狼的尸首——”九州失声道。
君无意抬起头来,满脸血汗,却似身在悬崖的人要抓住一线生机,那样的眸色让九州心中也倏地一碎。
“苏汤圆根本就没有死,他在睡大觉……”九州大声急切道:“说不管谁问起,都说他摔死了。”[·]
君无意的神色在她开口时浮起难以描绘的希望,却在她的后半句话中,猛然被浇了一瓢冰水。
他眼中血丝浮现:“你说谎。”
在九州愕然的注视下,君无意重复了一遍:“不论是谁问起,都说他摔死了?”君无意摇头,一字一句如金石掷地:“他无论是生是死,永远只会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不是的……”九州脸上已经急出了汗水,此刻她知道闯下大祸:“我真的没有骗你……”哪句是殿下的叮嘱,哪句是苏汤圆的胡扯……她在着急之间混淆了!
君无意却不再理会她的话!日头越升越高,岩石渐渐开始发烫,君无意的血与汗滴在岩石上,很快蒸发无踪。
第47章 生死?
日光直射,几声鸦鸣从枝头传来。
阿史那永羿严肃的看着九州,眸子里有一种薄刃般的锋利:“这里埋的真是狼尸?”
“当真。”九州斩钉截铁的回答。
汗水与血水湿透君无意的衣背,紧抿的唇却和大地一样干裂。用力掘地两尺,君无意双手微微颤抖,隐隐的尸臭从泥土里传来。阿史那永羿突然一把揪住土中露出的部分,将尸体整个拖出来!
是一头皮毛带着血和土的野狼。
君无意难以置信的看着,心中一松,全身几乎脱力。
只听九州惊喜大喊:“苏汤圆!”猛然抬头,君无意用尽全力站起来——百尺开外,布衣的身影现于山穷路绝之处。
苏长衫施展轻功,片刻之间已赶至他身边,喝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话音刚落,肩上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带过,苏长衫毫无防备,向前一步踉跄,整个被如铁的手臂箍住。
日光沸腾,他的四周全被血与汗的气息充斥。
“活着就好。”君无意的肩紧紧抵在他的肩上,手掌带着血的湿热按在他的背心,四个字在胸口登高一呼,千军万马擂鼓相应。
活着就好。
苏长衫看向身旁的泥土与狼尸,什么都明白了。
“松手!不要用力!”苏长衫几乎是怒喝的按住君无意,掰他的肩膀,只见他胸前的衣襟全被鲜血湿透,双手破裂沾满泥土。青山沉默,但这世间远有许多东西比语言更有力。
苏长衫眼中一热,喝道:“都过去了,放松下来……”
君无意原本体力和精神都已透支,只因救人的信念不肯放弃,在强自支撑,此刻依言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至,他全身一软,力竭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给他喂水,干裂的唇本能的向往清冽的凉意,溪水让他火灼的喉咙中好受了些,但全身还是热——太阳还不落山……君无意昏昏沉沉的意识里总觉得夏天的太阳好长,四周也很吵。
“你们都不会裹伤的吗?伤口感染高烧……”
“关殿下什么事?日头底下不流那么多汗会感染伤口吗……是谁在睡大觉害人!……”
“闭嘴……”
“你才闭嘴!……臭汤圆……”
君无意很想让他们不要吵了,但天地仍在旋转,他的意识在黑暗里挣脱不开,脸上传来一阵清凉,好像有人在擦他的脸,让高热的头疼有些微的缓解,他在这一点清凉的安抚中,渐渐又晕睡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长衫用浸过溪水的湿布慢慢擦拭君无意的脸,把血污擦净,将他紧蹙的眉心轻轻抚开,直到确认他睡沉了,才站起来。
九州双臂环胸,眺目远方,阿史那永羿还没有回来。
都是这个臭汤圆,让殿下去猎兔子——九州冷冷瞪了苏长衫一眼,正好苏长衫站起身来,与她眼神相对,仿佛轻轻松松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是我让阿史那永羿去猎兔子,是他自己愿意去的。”
文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让九州真想一拳打死他。
人身份尊贵的殿下,雄霸草原的可汗之子,在他问出“谁去猎兔”时,提起乌金枪就出发了。
书阿史那永羿已经是天生的王者,这个布衣少年,虽然清闲随意,却仿佛能洞察人心而驾驭一切。
屋这世间,仿佛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没有他用不了的人。
“殿下是为着与君将军的患难之义,才会去猎兔——”九州冷傲道:“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见苏长衫不理她,九州怒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样子很欠扁吗?”
苏长衫原本专心捣腾他不知从哪里采来的药草,终于无奈的扔给她一句:“你怎么和女人一样吵?”
“你怎么和女人一样矮?”九州毫不客气的回敬。
一排小鸟黑压压的飞过。
其实,苏长衫虽然不算特别高大,但也绝算不上矮——
“汉人引以为傲的汤圆,原来都是矮汤圆,不过如此,”九州斜他一眼,指着君无意:“像君将军这样八尺的身高,在突厥也再寻常不过。”
苏长衫头也不抬的说:“你要仰视我是你的事,不用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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