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似乎神儿不在家,一首小曲子被她吹得七零八落的她亦是浑然不觉,只管自顾自地吹下去。这曲子本来是相当欢快的,被她这么断断续续地一吹,竟变成了一种愁怨之感了。
一匹白马也被系在这树干上,正在一旁的草地上悠然自得的吃着草。
哲野一眼望见风蜓,心中本来甚是欣喜,怎么说他和风蜓可香在一起也有好几个月了,相互之间的感情还是相当深厚的。可是他一想到风蜓任性妄为地独自出走,连通知都不通知他一声,又不由得有些生气。要回家也好好的说明了不是?为了什么要突然留书出走,害得人家担心?哲野走过去,气呼呼地叫了她一声:“风蜓!”
风蜓陡然回头,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哲野就站在自己面前,急忙一个翻身落在树干之上,双臂微微向后伸直,真像一只轻巧晶莹的蜻蜓,微微颤抖着它的翅膀,落于纤草草尖之上。
哲野走过去劈头就是一句:“我很生气!”
风蜓心里又是喜悦又是难过,哲野来找他还为此大发雷霆就说明,哲野还是在乎她的。但是哲野却似乎仍旧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这个沉静睿智的少年,为什么偏偏在感情这事上这么迟钝?
哲野还在气,说道:“你留下那些字,不和我说清楚就走了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还叠一串纸鹤告诉我你走了!你知道这半天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大家在一起相处融洽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家?”
接着又说了一堆诸如此类的气话,语气既快且急,风蜓整个人都听愣了。她确实从不曾见哲野发过脾气,只当哲野是个永远温和又细心的君子,这一下哲野的表现可是让她大大吃惊了。
本来,她想要回家的意志也并不坚决,眼下哲野这样,她心里一软,不由得当真觉得都是她自己的错。她不该回家去,而该好好的陪在哲野身边。于是赶紧软语温言地抚慰了哲野几句,说道:“哲野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可千万别再生气啦。下次不管去哪儿,我一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亲自和你告别,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了。”
哲野这才稍微消了点气,说道:“既然这样,你马上跟我回去,以后别再这样了啊!”
风蜓乖乖地答应着:“哎!”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哲野面前会这么乖。她从小到大对哪一个男孩子不是刁蛮泼辣得无法无天?可是哲野身上似乎有一种叫人不得不心疼他为他着想的特质,叫风蜓这般原本刁蛮的小姑娘也不能不顺着他。
深秋时节,柳叶儿已经开始泛黄。一阵清冷冷的风过,树上便哗啦啦地飘下一堆黄叶来。风蜓看着那些黄叶飘飞在自己眼前,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选择是错还是对。她仿佛已经预感到了将来的痛苦,却又一厢情愿地想道:只要还能和他做朋友,只要还能常伴在他身边,我就算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我喜欢他。真心真意的喜欢他。这样就够了。
第十九章 渔歌一曲枉断肠
四十四
哲野和风蜓同行至岸边,把那两匹马的缰绳一放,道:“朋友,今日辛苦你们了。后会有期。”那两匹马欢嘶一声,摇头摆尾,撒欢地跑远了。
上了船,哲野往船舱里的铺位上一躺,道:“一天的辛苦总算没白费,且让我躺上一会儿。”他脑中昏昏沉沉,不一会儿,只觉眼皮越来越沉,一合眼,竟自睡了过去。
风蜓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经过哲野这一场脾气,她可不敢再随便说话随便乱动了。过了一会儿她一回头,看见哲野居然合了眼睛沉沉睡去,忍不住走了过去,坐在哲野身边。
船儿在一片碧波之上,稳稳地向前滑行着。风蜓望着舷窗之外那茫茫的水面,心也随着这一叶扁舟左右来回缓缓飘荡。
哲野大哥,这船若是永不靠岸,你若是永不醒来,我若是能就这样永远在你身边陪伴,那该有多好!
她望着哲野那黑而浓密的睫毛,睫毛下闭上了也依然隐隐透出俊逸之意的双目,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心里无限甜蜜又无限忧伤。
他睡得如此安详,就如初生婴儿一般。风蜓真想就这样望他一生一世,用最细心的呵护守着他一生一世。什么复仇,什么救人,和哲野相比又有什么重要!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小船儿和岸轻轻一个碰撞,淡淡地,停了。
是该上岸的时候了。
船家走过来,意欲叫醒还在沉睡的哲野。风蜓急切地向他求恳道:“别叫醒他!他还在睡呢!”一双大眼睛里流露出多少关怀恳求之意。
船家打了个哈哈,像是觉得这很有趣。他带着那一种有趣的表情又回到了船头,自去料理自己的事情去了。
风蜓此时才想起,这样做似乎很不妥--自己又算是哲野的什么人呢?可是她一点儿都不后悔,心里反倒开心得要命。哲野哥哥,风蜓又能多陪你一会儿了。
幸好哲野只一会儿便醒了。
“这船怎么停了?”他半睁着眼睛,睡意朦胧地问。
“你醒啦?那么咱们走吧。船刚停。”风蜓清清爽爽地说。
“唔。那么走吧。”哲野有些奇怪,但也没多疑心,起身便走。
付船钱的时候,那船家一直看着他笑,哲野不由十分奇怪。等他们两人上了岸,那船家笑着和他们道别道:“公子、姑娘慢走,祝你们早日喜结连理啊!”
风蜓一听这话,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哲野没听清他后面一句说的是什么,问:“他说的什么?”
风蜓红着脸道:“没什么。”一边快步走近那船家,气急败坏地赶着那船家说:“人家的事情你还是别管啦!快走!快走!”
那船家哈哈一笑,长篙在岸上一点,小船儿掉头而去。只听他随口唱出一支渔家曲来,曲调悠扬,宛转动听。
短短人生一照面,前世多少香火炎。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风蜓呆呆地站在岸边,听得痴了。
四十五
一只不大的白雕忽的从湖面上振翅飞来。
哲野伸长了手臂,它便拍拍翅膀停在哲野手臂上,把脑袋在哲野胸前摩擦几回,又兴奋地啄他几口,神情极是亲昵。
风蜓不由得大感兴趣,问道:“这是谁家的白雕?太可爱啦!能让我摸摸吗?”一副蠢蠢欲动的神气。
哲野想都不想的回答:“自然是我家的。你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这雕儿我自小喂养,别看它年纪不大,被它啄伤的人,少说也有几百号呢!”
风蜓大吐舌头,伸出去的手老大不情愿地又收了回来。她似乎已忘了刚刚自己在为什么事情而不自在了。
哲野从雕儿细长的腿上轻轻解下书信,脸色忽然一变,惊讶地说道:“星岩逃出来了!”
风蜓也是一惊,问道:“什么?星岩大哥逃出去了?!”
哲野道:“嗯。我们快回去告诉可香,她一定很开心。”
风蜓脸上一丝隐忧闪过,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她自我安慰道:“哲野大哥喜欢的人,风蜓也该喜欢才是。何况可香姐姐又是那么好的人。”
不过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愿回去。回去以后,又有谁能知道她心里的伤和痛?她觉得自己心里似乎破了个伤口,在汩汩地不停地流血。
四十六
醉翁亭里,可香正向思琪描述儿时和星岩、风蜓一起跳房子的情形。这跳房子乃是用红砖在地上画出几道平行的直线,直线间或以竖线隔成两半,或是不划线。每个空格里都写上数字,这便是跳房子的顺序。跳的人要单脚把石子踢进空格,然后单脚跳入空格,石子不能压线或是出格。再把石子踢进下一空格,然后单脚跳入,所有格子都跳完才算成功。
思棋听了甚是感兴趣,问道:“可是为什么叫跳房子呢?”
可香一愣,心中煞那间也无甚主意,笑道:“也许是因为画出来的格子形状像座高楼呢。”思棋道:“哦,原来如此。”
当日游戏之时,风蜓每每犯规,若是没人看见,她便手脚极快地把石子踢回空格之内;若是被人看见,就强词夺理地说她并未犯规,直说到人人都觉得犯了规才是正确的玩法的地步,并且巧辩得理直气壮,脸都不会红一下。星岩却从来不吃她那一套撒娇耍赖的功夫,丁是丁,卯是卯,每一回都认真得像是在交作业一般,因此被风蜓骂了无数句死板不通情理的话,他也依然故我,死也不肯让风蜓占一点便宜。可香想起当日两人闹别扭种种情形,不由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可香又说起儿时玩过家家,她扮新娘,星岩扮新郎,风蜓做伴娘。
日月穿梭,白驹过隙,原来自己已经有五年不见星岩了。可香忽的想。不知星岩可还记得当年红盖头下,那个胆小害羞的小女孩?还是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今心中只有报仇而已?
思棋看着她脸上神情,虽然不甚理解,但却出人意料地问道:“可香一定很喜欢那个叫星岩的人吧?”可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嗯……不是喜欢,是……”她掉转了目光,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词。
啊,是喜爱和崇拜。可香觉得她对星岩的感情,用这两个词来形容,才是最恰当的。
思棋问道:“他是英雄么?”可香道:“不是,他只是我的小哥哥。”思棋又“嗯”了一声,可香想:我怎么净在想这些没用的事情?眼下救出星岩不才是最要紧的事吗?
第二十章 星芒满天落竹言
四十七
在可香的记忆里,星岩完完全全,是黑色的。
他的头发黑如漆墨,他的眼睛黑如幽夜。他的上衣是黑的;他的裤子是黑的;他的皮靴是黑的;他的剑,剑鞘剑柄全是黑的。
黑色的星岩,是沉默的。
沉默可以让人感觉庄严,感觉肃穆,感觉萧杀,但也可以让人感觉安稳。星岩,正是一个安稳得如同黑色岩石的人。
他写字的时候,总是一种完美的防御姿态。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蛮有把握能把每个字写得完美十分。
他练剑的时候,总是一种潇洒自如的神气。仿佛那把剑就是为他而生,他的使命就是把这柄剑使得出神入化无可匹敌。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笑着,可是两道浓黑的眉毛却从来也不肯稍微舒展开来。那是一种颇带落魄神气的笑容,但却神奇的充满了*人心的力量。
在可香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这黑色是唯一能够让她安心的色彩。每当她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悲伤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她便整个人都退到星岩黑色的屏障中去。星岩说过,他会保护她。她信,全心全意、满怀信心地相信。
可香是一个很害羞很敏感的小女孩。但她也是温柔细心的。
可香望向星岩的时候,总要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那双深邃温柔的眼睛。她迷恋这种微扬起头的感觉。
而星岩看着可香的时候,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温柔弥漫。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永不会日出的黑夜的眼睛,此时才会有浅浅的笑意、微微的亮光浮现。
星岩并不是楚竹言的孩子,自然也不是花芸嫣的孩子。他姓尹。
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