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互相点了一点头,脚往地上重重一踏,同时飞身跳上城楼。城楼之上,锦帽貂裘的荣华富正笑容满面地等着他们。
第十五章 虚实难测仇未雪
荣华富笑嘻嘻地道:“四位可是打算弃暗投明?”
使板斧的虬髯大汉“呸”了一声,道:“腌臜鸟人,说的什么鸟话!”
荣华富却丝毫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地道:“那么四位是来领功封赏的?活捉皇帝者,黄金一万两!”
柳无名笑了一笑,把剑在手中旋了一转,道:“只怕太少了!”
使一杆红缨枪的那人目眦尽裂,怒发冲冠,吼道:“跟这种禽兽还有什么话好说!快快把任武的命还来!”一枪刺出,直指荣华富心口。
荣华富那圆滚滚笨重不堪的身子,忽然间变得轻盈敏捷起来。四人眼睁睁看着他幻影般往旁边一闪,看起来就像一个幽灵的魅影;又仿佛一个不倒翁歪了一歪,瞬间又回到了原位。
他依然愉快地微笑着,道:“第一击。”
使鞭的那人更不打话,不等他话音落地便一鞭横扫了过去。这一回荣华富的身子仿佛安了弹簧一般,鞭子扫来便缩到鞭影之下,鞭子回卷便恢复到正常的高度。
荣华富气定神闲地道:“第二击。”
使板斧的那人叫道:“难道他会幻影移形、缩骨*?我可不信这个邪!”双斧齐上,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角度又都是奇诡万分。荣华富这一回没有躲闪,他不知从何处弄出一根双节棍,轻轻往前一架一卷,两把板斧便砍到了一起,毫厘不爽。
荣华富大笑道:“第三击。”
柳无名皱眉,想了一想,持剑挺上。三人只见他剑光所指皆不是荣华富所在,颇为纳罕,想道:“莫非三哥今天悲痛过度,脑子都糊涂了?”荣华富却显然不如前三次应敌时轻松愉快,几次都险些被宝剑锋芒刺中。他眼珠一转,想出一条奸计,一手持双节棍猛地往柳无名头顶暴击,另一手暗暗脱出,运功提气,猛得往柳无名胸前一推。柳无名不提防他突然出掌,被他手掌一碰便极力回缩,但还是被掌力震到,内脏酥酥麻麻地感觉极是奇怪。
三人都忙赶上来,问道:“三哥,怎么样?”柳无名道:“不妨事。”说着却吐出一口鲜血来。荣华富笑道:“这是小弟自创的酥麻掌,中掌者皆飘飘欲仙舒服到极点,如登仙境,如临美苑,可是中掌的人倘若要运功抵敌,那舒服便立刻变成针扎钢刺。此掌一时并不会夺人性命,可是掌毒在人体内日积月累,至七年之数,中掌之人必将暴毙而亡。怎么样,我给你们准备的厚礼不错吧?”
三人听了这番话,皆愤怒不已。柳无名却微笑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弟兄们,咱们走!”使板斧的那人叫道:“解药!解药!”荣华富笑道:“不巧得很,在下今日并未带在身上。若是各位愿意,陪在下去取如何?”三人听言皆怒气冲天,各执兵器,便要冲上去一决死战。
柳无名拍拍使板斧那人的肩膀,向三人笑道:“兄弟们,我又岂是在乎生死之人?任大哥死了,我恨不得追随他而去,就算晚个七八年只怕也还能在阴曹地府里和他厮见一面。荣华富这种奸诈小人,他说有解药又何尝可信?他说药在家中又如何?即便他有,也是不会轻易给咱们。任大哥已死,咱们四兄弟还活着。这个仇,十年二十年,也报得了。眼下还是把任大哥的尸身好好安葬为是,你们总也不想看到他的尸身被这狗官亵渎吧?何况,任大哥还有要紧的事托咱们办不是?”他越说声音越轻,说到最后一句已几不可闻,想来是不想让荣华富听到。
那三人听了,悲从中来,也无话可说,满含仇怨地瞪了荣华富一眼,架着柳无名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此时的皇帝,却已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停了呼吸,死了。胸前横插着一柄长矛,想来是他试图偷偷溜出重围,却在逃亡途中没头没脑撞上了别人手中长矛。
使板斧的那人啐了一声,骂道:“死都死得这么窝囊,可惜了任大哥竟是为个这样的皇帝送命!”柳无名却叹道:“这也是他的命。不必管他,咱们走吧。”
一人抱起任武尸体,一人架着柳无名,一人殿后,三人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走远,足迹很快被纷纷的雪花覆盖。这一片大地,圣洁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牺牲过。
那黑鹰拍拍翅膀,在四人上空盘旋了几圈,凄厉地叫了几声,似是不舍离去。直待四人走出很远,它才凌霄而去,从一个黑影,迅速变成一个渺远的黑点。
所有人都很沉默。那些兵将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三个黑点远远地消失在白雪尽头。
三十三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二十年之期只怕也已过了一小半。为什么至今回想起来,竟仍是如昨日一般清晰?鲁愚长叹一声,道:“乐莫乐兮常相伴,悲莫悲兮生别离。柳兄弟,你走得可安心么?”
雨姬道:“你不打算告诉他?”
鲁愚道:“我要等他长成一个男子汉的时候,亲口告诉他。现在他还太小,不该背负起这么沉重的怨念和仇恨。他应该和一个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快快乐乐地成长起来。”
宛琴此时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颇有些费劲儿地爬上那对她来说尚有些高的凳子,开开心心地坐在八仙桌旁,叫道:“糖醋排骨!红烧鲤鱼!娘,你今天可真做了不少好吃的!”
思棋在她之后走进来,已不如刚来时那般拘谨,安安静静地在桌边落座。
鲁愚看着他道:“你一定饿坏了,可是我还有个条件,答应我了才能吃。”
思棋道:“什么条件?”
鲁愚道:“拜我为师!”
思棋抬头,看见鲁愚一双慈祥地望着自己的眼睛,正如父亲一般亲切,又正如父亲一般威严。
思棋想了想,道:“好!”他其实也并不明了拜师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实在饿得厉害,这家人又不像是坏人,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鲁愚一笑,宛琴急推他道:“还不磕头呢?小呆瓜?”思棋道:“磕头是为什么?”宛琴歪着脑袋看他半天,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他说:“咦……你真的是人吗?怎么什么都不懂,棋却下得那么好?”
雨姬也不由笑了,无限温柔地对思棋说道:“好了好了,吃饭吧。我看呀,你一定饿坏啦。” 。。
第十六章 狭路相逢悟禅偈
三十四
可香笑道:“那便是你师父了?”
思棋道:“是啊。”
可香道:“那么你的朋友,只怕还少说了一个。”
思棋道:“宛琴?她?”脸却不由自主地有些红。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见过宛琴了。但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只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可香又道:“这故事,只怕还没有完吧?”
思棋道:“你说的没错。”
三十五
那天夜里,思棋躺在雨姬为他细心铺好的被褥上,缩在温暖的棉被里,辗转反侧。白天那些混混们尖利可怕的叫骂声似乎仍在他耳边盘旋萦绕,挥之不去。越想越怕,他几乎要翻身坐起,然而宛琴那天真可爱的笑容在他脑中倏忽一现,他心里顿时又感觉到些许光明,觉得可以睡下去了。
一夜无梦。思棋也期待自己不要做梦。因为他觉得自己此时梦见的,只怕还会是那帮混混们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嘴脸。
然而第二天天一亮,雄鸡刚一啼鸣,他便彻底醒了,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睡过一样。
他侧耳细听,庭院中除了细细簌簌的雨声和恪尽职守的司时嘹亮高亢精神抖擞的啼鸣声,并无任何人的脚步声。这善良的一家人显然还都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之中。
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推门而出。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呵,下雨了。
走出鲁宅那破旧不堪连锁都不必上的大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让人难以相信昨天傍晚他还担心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今天他就有了师父、师娘,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师妹。太阳还没有出,天空是灰蒙蒙的神色。他莫名地感到一丝惆怅。
父亲,您在天上还好吗?思棋还是没能长出翅膀,不能飞去看您。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长大的,我很快,就可以去看您了。师父师娘他们待思棋很好很好,就像您和娘亲待思棋一样。可是思棋还是很想念您和娘亲。思棋真想现在就去看看你们,真想……
他脸上温暖虔诚的表情,就像是一个落入凡间的神的孩子。太阳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头来,把一抹金黄色的光辉洒在他身上。
一个年纪约有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从街角飞奔过来,一把将他抱起来,得了凤凰似的叫道:“思琪少爷!可让我找到你了!太好了!你没事!你可让我找得太苦了!”
思棋被他抱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叫道:“管家!管家!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嘛!”
那青年人这才放下他,道:“小少爷,下次您出来玩,可一定要告诉属下,否则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叫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柳兄弟?”
思棋不情愿地道:“好啦好啦,管家大人,下一次我一定告诉你。可是老跟你在一起,太没意思啦。哦对了,我在这里拜了师父呢,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管家道:“你拜了师父?那我当然要见见他。”
三十六
思棋带管家走入大堂,鲁愚已经起床,拿了一本书在闲看。此时红通通的太阳已经一点点地从东边升起来了。
熹微的晨光里,管家一眼看见鲁愚,大惊,道:“你是……”
鲁愚一抬头看见管家,接口道:“对,我是鲁愚。”瞬间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不要说。”
管家会意,一眼望见他手里拿的书卷上盖有“潇湘书院”的朱印,笑道:“我以为思棋拜的师父是谁,原来是潇湘书院的私塾先生。既是您慧眼看中思棋,那便是思棋的福分。小思棋从今以后,就要多蒙您关照了。”说着,深深一揖。
鲁愚也同样深深一揖,道:“不敢当!鲁某自知才华浅陋,不敢妄自菲薄。只是思棋这孩子颖悟天成,敏慧万分,稍微加以调教,必将有所成就。鲁某只是为他扫清些路途上的障碍罢了。”他说的这句话,其实倒真是实话。他隐姓埋名在书院教书数年,心里早已不由自主地以教出的学生为荣。思棋甚是聪慧,实在是很称他的心意。
管家随即对思棋道:“看来你拜了一个好师父。今儿个咱们就在城中好好逛逛去,顺便置办些彩礼,明日就正式请师父收你,如何?”
思棋道:“好。”跟着管家走出门去。
三十六
虽是清晨,早市中买卖已甚是红火,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汇成这滚滚红尘下一座热闹平凡的城。
一辆轻快的油壁香车,正在一条最繁华的街道上缓缓穿行。人人经过这车边,都要向这精致华贵的马车望上一眼。不知这车中坐着的,可是如苏小小一般的妙龄女子,轻颦双黛,秋波欲横?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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