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
苏沉澈垂了垂眸,有几分受伤:“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不方便带我去么?”
又来!
他除了装可怜装受伤,就不会别的么!
不过,这样的贵胄公子……
沈知离嘴角勾起一抹笑:“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确定想跟我去?”
苏沉澈惊讶抬眸,忙不迭道:“确定!”
一间陈旧的宅子出现在视线中,除了大,无论位置还是周围环境都让人生不起一分住在这里的愿望。
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环境更加的超乎想象。
几百个年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挤在一个大院里,有的在念书,有的在打闹,但更多的在挑拣处理堆满了院子的药材。
人挤人的味道堆叠起来,无疑是一种难闻的气味。
看见沈知离进来,孩子们几乎是用冲的将沈知离围在了中间。
沈知离用手一指后面的马车,孩子们冲她鞠了一躬又飞快的冲向马车,却在马车前规规矩矩的排起队来。
马车上的侍女下来,掀开帘子,里头是满满的冬衣外带一些零嘴和玩具,但都不是太过贵重的玩意。
打沈知离一进来,便一直留意着苏沉澈的神情。
出乎意料没有看到什么嫌恶的神色,他反而显得很疑惑。
沈知离抿唇笑:“这些都是我的孩子,每月我会在这里住上几日,给他们上课,正好上一个教武先生刚走,你愿意顶上么?”
因为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想追她的世家公子不是没有,想打消一个人追求热情,有时候并不这么困难。
苏沉澈沉默了一下。
沈知离也不再问,笑了笑,径直往屋里走。
苏沉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原本就打算陪你,只不过为什么不给他们更好的环境呢?如果可以,我愿意出……”
这回轮到沈知离愣了愣,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没受过打击的少爷……
沈知离回头道:“我又不是菩萨,好吃好喝难道你要我养他们一辈子么?”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环境又怎么会拼命的想出人头地,能够自力更生。
十年前她也曾是这里的一员,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
苏沉澈似乎沉思了一下,认真道:“你说得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沈知离笑:“我可没你想得这么伟大,当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能给他们口饭吃就不错了,我自然看不得他们过好日子。”
青荇已经在苏沉澈身后挤眉瞪眼半天了。
不等苏沉澈回答,沈知离叹了口气,重又捡回温柔的语气:“苏……沉澈,东西发好了,我们走罢。”
“去哪?”
“去客栈啊。”沈知离温柔笑,“傻瓜,你难不成把我刚才的话当真了?我现在这么有钱干嘛陪着他们吃苦?”
说罢转身便走,说话间一个刚抱回冬衣的孩子猛地撞上了沈知离,沈知离没有提防措手不及退了一步,手支撑在后面的墙上。
孩子也跌倒在地,刚刚领到的木风车轱辘断开,再不能玩。
沈知离忙扶起孩子,孩子却只盯着掉在地上的木风车,紧咬着唇,一副想哭又强忍住的样子,低声呢喃道:“我捡了好几日药材才换来的,想给妹妹玩的……”
沈知离看了一眼,拾起木风车,又捡了一根细木棍,想把它拼回去,但摆弄半天不得其法。
一根修长干净的手指从她手里接过,摆弄了两下,风车很快可以再转动,孩子捧过修好的木风车兴高采烈的跑进屋中。
沈知离有些尴尬道:“谢谢。”
一抬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温柔而深情的光荡了满眼,仿佛要溢出一般,苏沉澈轻道:“明明是很温柔的人,为什么刚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坏?”
沈知离又一次被这个男人的肉麻震住,甚至没发现苏沉澈捧起了她的手。
一阵酥麻顺着手心传来。
低头看去,沈知离惊怒:“你是属狗的吗,怎么又舔?”
苏沉澈抬起眸,无辜道:“你的手流血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刚才手心蹭在墙面,用力过猛不知不觉蹭破了皮。
从怀中拿出特制的金疮药,还没打开瓶子已经被苏沉澈拿去,他认真挤出药,均匀的涂抹在她的手心。
自沈知离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微垂下的头,柔软的发丝在额前微微浮动遮盖住清俊的面容,纤长的睫毛拉出长长的阴影,神情是认真而细致的模样,仿佛在做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沈知离莫名的心头一动。
“你真的以前在这里生活么?”
沈知离下意识“嗯”了一声。
下一刻,却被人温柔的拥入怀中,耳畔是苏沉澈低沉动人的声音:“知离,我好心疼,若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沈知离:“……”
那个……青堂主,我们好像还没讨论到如果被抱多少银子吧!
第四章
夕阳西落,暮色沉坠。
沈知离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只带了贴身侍女蝶衣。
徒步走了半个时辰,停在城门外一座凉亭前,沈知离拢了拢衣袖,斜坐在凉亭中,蝶衣将抱来的酒坛放下便无声退了出去。
沈知离弯起一抹笑:“老头子,起来喝酒了。”
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沈知离取出两个酒杯,一杯自斟自饮,一杯斟满便洒落在凉亭地面。
不多时,已有几分醉意蔓延上来。
沈知离将最后一口酒咽下,扶着廊柱打了一个酒嗝,醉意熏染的眸子眯了眯,似想起什么,怅然道:“师父,那个人收到消息也差不多快回来了罢。他这些年在外面也混得不错,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她按了按额:“这次想再骗他应该难度更高了罢……”
空旷的凉亭里除了风声,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空寂回荡。
谁也想象不到天下闻名的神医沈天行死后竟然就葬在这个破落的小凉亭里。
酒劲上来,沈知离回到客栈倒头就睡。
夜里被梦惊醒,刚坐起身就看见一双目光灼灼的澄澈眼眸,在暗夜里更觉醒目。
沈知离吓得倒退一步,后脑撞上了床榻。
砰。
忍着痛,不等对方反应,沈知离就抽出榻下的藏着的特制短弩,对准对方淡定道:“请问阁下劫财劫色?财超过五两就不要想了,色的话隔壁有个更好看的叫苏沉澈,好走不送。”
耳熟的温柔声音响起:“知离,吓到你了么?”
淡淡月光透过窗棱印在他的脸上,的确是苏沉澈的面孔。
沈知离揉着后脑松了口气,随即更警惕向后挪了挪道,“你三更半夜跑我房间里做什么?”
被沈知离远远隔开,苏沉澈眨了眨眼睛,委屈道:“睡不着。”
你睡不着关我屁事!
“自己出去还是我叫人赶你出去!”沈知离怒,“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
视线扫过门前已经硬生生被扯开的锁,沈知离咽了口口水。
苏沉澈用衣袖擦了擦沈知离的额头上的汗,温声道:“你做噩梦了,我很担心。”顿了顿,又道,“看你安稳睡着我才睡得着。”
什么叫看我睡着你才睡得着!
冰冷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苏沉澈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你方才做噩梦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可以告诉我梦到什么了么?”取下她的手,苏沉澈略路皱眉,“还有,你的手又流血……”
话还没说完,沈知离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
定睛一看,之前磨破皮的掌心又渗出血迹了,她习以为常道:“只不过是伤好的慢了些,没什么,我自己会上药的。”
等等……
沈知离突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她犹豫了一下,问:“在回春谷的时候你不会也是这样,半夜跑进我房间吧……”
苏沉澈毫不避讳的点头:“我不放心。”
看在银子的份上,不同他计较!
沈知离忍气,循循善诱道:“你知不知道这样擅闯女子的闺房是不对的?”
苏沉澈:“我知道。”
沈知离气结:“知道你还这么做!”
苏沉澈认真道:“所以我会负责的。”
沈知离:“……”
你根本很期待说出这句话吧。
“好了。”沈知离抚额,“滚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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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苏沉澈走远,沈知离才慢慢靠在床榻上,合上眸。
刚才梦到了什么呢。
琐碎的片段在脑中渐渐接连成串。
月色如练,凉风习习。
清澈通透的湖面波光粼粼。
池心正中,色泽冰冷的深紫花萼托着淡紫的瓣朵,骨朵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银白月辉浸染,一池凄迷。
“知离,答应我你后悔么?”男人的声音傲慢中带了一丝低哑。
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养我不就是为了以后会有的那一天,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沉默了良久,男人才道:“对不起,委屈你了。”
“不委屈。”她笑着摇头:“命是你给的,我这一身的医术也都是你教的,你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过还你恩情又算得了什么……”
男人忽然笑了,伸手远远描摹着花瓣的模样,像在抚摸自己心爱的恋人,神情温柔,音色温润:“我死了以后,回春谷就交给你了,好好帮我打理啊。”
“我会的,到我死之前。”
下一瞬间画面跳转到了回春谷外,刻着三个偌大黑字的参天巨石上染满鲜血。
容貌俊美到妖异的少年狼狈捂着被重伤的手臂,冷漠而狠厉的面容上一条长长的伤疤横切过他脸颊一侧,鲜血淋漓,他舔了舔唇,用一种令人胆寒的声音冷笑道:“沈天行,你等着,我会回来的,然后亲手毁掉这回春谷。”
沈知离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这么一想,好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死老头子,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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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离在镇上呆了三日,她说给孩子们上课倒也不假,不过都是些简单的药材知识。
若有孩子对医术感兴趣,到了年龄入回春谷自然会有人系统的教习医术。
意外的是,苏沉澈竟然还真的在这里教了几天武艺。
江湖上对于十二夜公子的传闻不少,但众口一致的是十二夜公子武艺非凡,堪称已臻化境。
门外汉沈知离自然是看不懂的,只瞧苏沉澈提着一根木棍舞得挺好看的,身上也半点看不出半月前血肉模糊的状态。
摸着手心还未好的伤口,沈知离难得生出些羡慕嫉妒恨来。
回到回春谷,青荇旧事重提。
他苦着脸,一副无可奈何模样:“沈谷主,您就帮帮忙罢,主上如今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不止大小事务无法处理,万一被有心人拐走什么,只怕会更麻烦。”
沈知离平静道:“不用担心,我觉得你主上就算失忆也只有拐人的份。”
青荇苦逼道:“沈谷主当真不肯帮忙?”
“看在大家都这么熟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沈知离不疾不徐道,“把你带来的银子都留下罢,唔,就是第一天抬来的那些箱子。”
青荇手中的判官笔颤了颤:“沈谷主,您、您也太黑了吧。”
沈知离微笑,摊手耸肩:“那在下就爱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