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揉搓他的胸口,“山野菊,你别急着说话。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你记挂我,不舍得我,我也是一直惦念着你,时刻想着你,想早些回来见你。”
“傲霜……你回来了……我也安心了!”
“这几个月来,真苦了你了。”傲霜心痛之极。
他没说话。傲霜觉得他神情不对。“山野菊,你怎么了?”
“傲霜,你让我解脱了吧,好不好?”他平静中带着恳求。
她脱口道,“不行。你为什么这么想?”她痛喊,“难道你想让我余下的时光在追悔度过?”
“我累了,也倦了,你放了我,让我安心地去了,好不好?”他面色一变,平静不再,语带沉痛。
“你怎么这么说?”她慌了。
“我已是一个废人,早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而且,你心结已解,大仇已报,再也用不着我帮你了,你何必苦苦挽留我?我现在活着比死,要承受更多的痛。”
“我不想你死。我只是不想你死。”
“傲霜,你可为我想过?对于我来讲,身体上的痛,可以忍,可心里的痛,却是痛彻心肺。你不想我死,可我活着,以什么身份活着?”他喘息着,“战败时该死,我活下来了,被囚禁时该死,我活下来了,切腹自杀时该死,我也活下来了。只为了等你。可你从来不愿考虑我的等待,不愿考虑,我其实在等待什么。”
傲霜心头剧震,见他越说越激动,忙劝道,“山野菊,别说了。”
他不理她,继续道,“傲霜,你可愿承认你爱我?你可愿为了我忘记仇恨,抛掉我们身份上的差异,与我在一起?”
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她无法思考。她只是想他活着,可是,正如他所说,他活下来了,她该怎么定位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结果?
他挣扎道,“傲霜,抛开我破败的身子不说,即使我是一个健康的人,我们之间又能有什么结果?”见她不语,他的心更一直往下沉,沉到更深的深渊,“傲霜,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傲霜惊醒过来,却见他已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咯咯”地响。
傲霜忙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丹药喂他服下,随即揽他入怀,不住在他胸口安抚,助药效发挥。
他无力地瘫在她怀中,让她更加觉出他的瘦弱。“山野菊,你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想清楚,让我慢慢理清我的感情,让我慢慢接受消化我们之间的一切。”
“傲霜,放了我吧,好不好?让我得到解脱,也让你得到清静。”他抬眼看她,眸中无丝毫波澜。
“我不想你离开我!我不想你死!”她抱紧他。
他的脸贴在她胸前,贪婪地看着她美丽的脸。这张缠绕了他多年的容颜,刻在心底的容颜啊!
“傲霜,你知道这一年多来,我处在怎样的煎熬中吗?”
傲霜猛地一震。
“身体上的痛,可以不提,可我心中的无奈、忧伤、悲痛,你可曾了解?你可曾想过?”
“山野菊,你……”
他深吸一口气,“我抛弃了过往的一切,想为你重新来过,想以崭新的自己与你重新来过,想解开你心中的仇恨、愤懑,想帮你找回曾经的快乐轻松,也想以此来让自己得到救赎。”眼泪凝聚在他眼中,“傲霜,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让你接受我,让我走进你心底,让你忘却我曾经的身份,重新认识我,而不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可为你所用的俘虏。”
“我没有只把你当作俘虏。也许一开始是,可后来不是。”
他未马上反驳,一阵沉默之后,喘息着说道,“傲霜,你让我觉得卑微。”
傲霜急急分辩,“我没有。”
“傲霜,虽然我现在是这样的身子,可是,我在意的,从来不是我身体上的残缺,我知道你也从来未在乎过。我真正在意的,是你从来不愿正视你对我的感情,从来不愿抛却我的过去,真正地好好地了解我,与我重新开始。”
“不是这样的。”傲霜下意识反驳,却连自己都觉得无力。
“你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独自啃噬痛苦哀伤,我看着,心痛不已。我难辞其咎,我努力弥补偿还,是我欠你的。终于,你肯正眼看我了,你被我感动了,你为我心动了。可是,你却不肯再进一步,看看我的内心。当你痛苦时,我也在受着煎熬。你可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灵魂深处的痛与苦、悲与伤、哀与凄?当你被过去牵绊时,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想过?你可曾为我考虑过?”
“山野菊……”傲霜只喊了他的名,便不知再说什么。
“你知道我对你的爱,你知道我想得到你的回应。只是,你选择刻意忽略逃避。你放不下过去,放不下我曾经的身份,你不愿跨过这道障碍。傲霜,既然这样,我们就让彼此自由吧,让彼此解脱吧。”
“不要!”傲霜脱口而出,“山野菊,你给我时间,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我会站在你的立场,好好想清楚的。”
“傲霜,不要勉强自己了。这样,我会不安的。”
“不,不勉强。我知道,我太自私,只考虑到自己,却从来未真正为你想过。一直以来,都是你为我考虑,为我解忧,帮我报仇,帮我寻找快乐。而我,却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从来不曾考虑到你。山野菊,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给我时间,我会做得更好,不让你失望。你不要放弃自己,更不要放弃我,不要离开我。”
“傲霜……”
“别说了。相信我就够了。”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不,是傲霜,紧紧地与山野菊抱在一起。
痛
为尽地主之谊,叶傲霜带着萧浚游遍了杭州的山山水水。有时,邓刚也加入进来,并与萧浚一见如故,成为好友。
三人常到香满楼聚饮,气氛热烈,相谈甚欢,谈国事家事闲事心事,很好地解了傲霜这些时日身心的疲惫。
邓刚非常赏识萧浚的才干,又觉他高大俊朗的外形与傲霜十分登对,再加上早就看穿他对傲霜的爱慕,常在言谈话语中颇多玩笑调侃。傲霜本就大方,总是笑着不以为意。萧浚一开始有些不自然,见傲霜不恼怒不在乎,就放下心来,心底却多了惆怅。难道傲霜心中真的没有自己吗?真的只是把他当作朋友知己吗?
除傲霜外,邓刚也常约萧浚一起出去应酬喝酒,或者只是两人一起下棋品茶。两人日渐熟悉后,邓刚说话就直白了许多,不再避讳。
“萧兄弟,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傲霜妹子,而且已经喜欢很久了。”
萧浚有些窘迫,“邓兄!”
“别不好意思,我可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与傲霜在一起那么久,却从未对她表示过,甚至都未曾让她察觉,你可真不是一般的被动。面对巾帼不让须眉的佳人,你可真有定力。哈哈,佩服!”
“唉!当初总觉时机不对,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萧浚无奈地笑。
“现在正是好时机呀,你怎么还犹豫不决?对喜欢的人,要勇于追求,莫错过了!而且,傲霜吃了很多苦,作为兄长,我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能有一个了解她爱护她帮助她的人。我支持萧兄弟你。”
“可现在,她心中有别人!”萧浚迟疑下,还是说出口。
“你是说那个山野菊?”
萧浚点头,暗叹口气。
“呵,他拿什么跟你比?傲霜对他,不过是一时迷惑。女人都心软,看他受伤,看他忍受痛苦,心中不忍,看他改邪归正,为她着想,心生怜惜。这哪能持久?哪能禁得住考验?他们之间有血海海仇,这是再怎么样都抹杀不掉的。况且那人又是那样的身体,我怎么能让傲霜与他在一起?即使退一万步,傲霜真的对他一往情深,那她能忘记父母的惨死?她能让自己的孩子,叶家的后代身上带着倭寇的血统?傲霜不是为情失去理智的人。从当初她抛弃他回落英岛,把他交给刘将军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傲霜不是为情抛弃一切的人!”
“话虽这么说,可……”
“你放心,不用顾虑山野菊。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仇恨,以他那身子,哪都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让人伺候照应,傲霜怎么可能总陪着他什么都不做?傲霜胸怀大志,不可能被拴在一个人身边,如果那样的话,她会受不了的。从这点上说,他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现在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你只要多陪在傲霜身边,多与她交往沟通,她慢慢会看到你的好。她把一部分感情寄托在山野菊身上,也是因为山野菊是懂她的人,懂她的寂寞孤独,这也是傲霜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可是,在这点上,你不输山野菊,你也是懂她包容她守护她的人。别气馁,慢慢来,我相信,傲霜最后还是会与你在一起。”
听邓刚这么说,萧浚心中又燃起希望,“谢谢邓兄这么信任我。我会努力,努力让傲霜看到我的感情,接受我的感情。”
两人哈哈一笑。
经邓刚的提醒,萧浚常常主动找傲霜,两人一起外出游玩。傲霜心中常为山野菊苦闷懊恼,也愿意有人陪着散心,暂时把烦心事放到脑后。萧浚时常找些轻松话题,逗她笑,又时不时巧妙地开导她,把话题引向她挂心的事情上,对山野菊理不清或者说不愿理清的情绪上,让她倍觉窝心,变得喜欢与萧浚待在一起。
山野菊从昏迷中醒来,自恢复意识的那一刻起,便一直被疼痛折磨,焚心噬骨的痛,渗透至四肢百骸,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吴大夫见他实在痛得厉害、难以忍受时,才给他服用止痛剂,却不敢常用多用,怕他产生依赖。
白天还好些,尤其到夜晚,更觉时间过得慢,黑暗笼罩着他,痛苦仿佛绵绵无尽头。
支撑他坚持下来的,是一定要等傲霜回来的信念。
肉体上的痛苦,加上心灵上的双重煎熬,快把他压垮了。身不能动,被困于床隅,他可以忍;不能料理自己的生活,手脚俱废,他可以忍;时不时痉挛窒息,感染发热,他可以忍;没有兴致,不想说话,他可以忍。难忍的,是他心中的思念与期盼。
傲霜,快回来吧,让我确知你安然无恙,让我放下对你最后的牵挂,让我早些寻到适合我的快乐轻松,早日摆脱身心上的痛苦折磨。
傲霜离开的几月,对他来讲,就象过了几十年。他累了,倦了。
终于,她回来了!他放心了!他让她放他走,放他离开,让他脱离苦海,得到解脱!不能给他爱,不能给他全心全意,就放他走吧!她不许,她不愿。她说,她需要时间,她说,她会想清楚。
他心中有开始了期盼,盼她认真考虑他们之间的一切,忘记过去的敌对,珍惜现在,憧憬将来;盼她陪在他身边,缓解他身体上的痛,抒解他郁结的心胸。
他想要的是她心无旁骛、毫无芥蒂的对待。
可是,他又一次地失望了。
她的生活,从来不是以某个人为中心的,不是他,也不可能是别人。她心中最爱的还是自己,她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她追求的永远不可能是卿卿我我、你情我侬,更不可能只陪在一个人身边,以他为中心。
在她最珍惜的自我中,包含着更广阔的内容。理想,抱负,责任,永远会排在爱与激情之前。
胸怀大志的人,往往不拘小节。她为他迷惑动心,为了证实,为了不留遗憾,她不惜与他缠绵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