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哥,你觉得会是谁在暗中调查我?”
“啊?我也想不出。会是谁呢?”
“难道是这些日子我的频繁出现终于让敌人心虚、沉不住气了?”
邓刚马上予以否认,“不可能。这些天我们只是进行寻常活动,未做任何让人生疑的事啊?”
“如果真是这样,这可是好事啊!我们可以守株待兔,静待敌人上门。这样,不费吹灰之力让敌人自动现行,真是省时省力的好办法,早我怎么没想到呢?不然,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她一脸兴奋。他则一脸忧虑。
天色已晚,山野菊房中灯火如豆。傲霜进房时,见他正半靠床头,闭目养神。房中只他一人。
傲霜来到床边站定。山野菊感到投注到身上的人影,睁开眼,看到了傲霜绝美的脸。他心中一震。昏暗中绝美的脸,刻在他心中的容颜。是啊,刻在他心中多年,常在猛勇彪悍、血雨腥风之外,想起这容颜,唤起他仁爱而忧伤的心情。
“傲霜。”他温柔和缓地唤她的名。
“近来身体是不是好多了?”
“是好多了。”
“可还会被疼痛折磨?”
“也好多了。”
傲霜半天没说话,山野菊也不说话,只静静望着她。傲霜也在看他,两人用眼光交流。还是傲霜打破沉默,“今日有属下告诉我,这些时日总有人在海上打探我的底细。你觉得会是谁呢?”
看他陡然瞪大双眼,傲霜笑了,“你还想说你不知道?还是你知道却瞒着我?若是这样,敌在暗,我在明,我会很危险,你也会很危险。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我的生死呢?你可在乎?”
真相
山野菊好半天不说话,只看着她。突然,就皱起眉头,一手紧抓住左胸口,另一手探往怀中想要取药,表情痛苦,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气,嘴唇渐变成紫色。傲霜大惊,帮他把药丸服下,手抵在她胸前,运功助他。过一会儿,他呼吸缓和下来,却已是一头一身的汗。
“不是身体已大好了吗?怎会又添心疾呢?”她皱眉。
“不妨事,只是骨痹症的影响,”他深吸口气,接着又道,“吴大夫给我配了药,让我常放在身上,以防万一……”又是深呼吸,“以前都没用上,我还只道是吴大夫多虑了呢,没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场了。”
她没说话。
他看着她,蓦地就抓住她放在他胸前的手,“傲霜……”
她一震,猛地抽回手。
感觉手中一空,心中也是一空。他叹口气,“傲霜,这几个月来,我身不能动,困守床上,可我一直在反思。曾经,我的心中住着一个魔鬼,征伐杀戮,取人性命,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也从不看重自己的生命。作为一名武士,为了主人,我随时可以失去生命,随时准备去死。自己的生命都如此轻贱、不在乎,我又怎会在乎别人的生命呢?
“为了领主的利益,杀人抢劫,视他人生命如草蚧,我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在那个月夜,我看见一张美丽纯洁的少女的脸。从此,我的心中不只有魔鬼,还有一个少女,就是你。现在,我的心中已没有魔鬼了,只有你。
“我明白,过去我所做的一切,给众多无辜的人们造成了很大伤害,虽万死难辞其咎。若求死,很容易,尤其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死比活着更容易更好受。可我之所以没死,是还有不舍,不舍得你,不舍得你带着仇恨活下去。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化解你的仇恨,让你轻松快乐地生活。”他话说得太多,气喘得有些急。
“既是为了我,那你告诉我,我的仇人还有谁。”傲霜动容道。
“傲霜,我不想你心中充满仇恨,可我也不想你陷入危险。”
“你不想我陷入危险?我现在就很危险。敌人已经在调查我了,我却对一切一无所知,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她急了。
“你先别急。傲霜,我告诉你是谁,但你答应我,只小心防备,勿冲动行事,以卵击石。现在,你还不是他的对手。”
“我会小心的,没有把握的事,我决不做。我不会鲁莽冲动,坏了大事不说,只徒丢了性命。”
“当年叶家血案的策划人是王铭。”
“谁?”傲霜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铭。”山野菊肯定地答道。
“他?杭州首富?”
“对。你斗不过他的。多年来,他一直与我们合作,违反大明海上禁令,进行海上走私贸易。他组建武装商船队,能经商时就经商,不能经商时就抢劫海上其它船只。海寇不只是我们,还有你们汉人。”
傲霜多年行船海上,又岂会不知。“他为何对我家痛下杀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王家一直想称霸杭州,有了海上强大势力,还不满足,要在陆上也独占鳌头。因此,视叶家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他假手我们,杀死你们全家。大家只以为是倭寇侵略掠夺,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当年血案经过精心策划,我们怎么从海上进入内河,登陆杭州,怎么到你家劫杀,怎么撤走,都有周密安排。不过还是有失算之处,就是我放了你,而邓刚出门在外。”
傲霜努力抑下震惊,又问,“当年惨案发生后,我们没有找到我大哥,他现在何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事成后,我们很快就撤走了,从此只与王铭在海上交易联络,未回到杭州来。”
“傲霜,我想王铭只是探你虚实,他并不了解你的底细。你千万要沉住气,即使碰到他也要不露声色,装作不知。”
“我知道。”
看他脸上的疲惫,她说道,“天晚了,你早些歇息。”
“嗯。”
犹豫了一下,傲霜上前,帮他躺下。这时,大壮小翠进来,忙上前接替傲霜,嘴里不停喊着,“傲霜姐,我来,我来。”傲霜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便出了房门。
宁静
傲霜回到楼上,迎接她的又是一室孤寂。月光透进窗纸,撒下清冷的光晕,使得室内更显凄清。
推开窗,望见繁星点缀的天幕。园子里除了秋虫的哀鸣,就是守卫们的影子。除了跟随她从落英岛来的弟兄,刚哥又加派了不少人手。这个小园,现在怕连虫也飞不进。
孤枕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泪水悄悄凝聚,顺着眼角滑下来,沾湿枕巾。
每个夜晚,拥抱寂寞、孤独,任仇恨吞噬她,恐惧搔扰她。何时能有平静安乐?何处是她归宿?何时能找到一副坚强的臂膀,让她依靠,让她休憩?茫茫人海,谁是她的良人?谁能解她情衷?
日子过得很平静,是风暴来临之前不同寻常的平静吗?是酝酿着阴谋之前的平静吗?
王铭没有什么新的动作,邓刚、叶傲霜也只防备观望,按兵不动。
曾经,傲霜问邓刚,“刚哥,这么多年,你努力查找真凶,难道你不知道敌人就在近前吗?”
“我怎会不知道?这几年在杭州,从未放弃探查,蛛丝马迹都不曾放过,怎么会查不出呢?只是现在还不到我们扳倒他的时候。而且,他不只勾结倭寇,还有朝中高官为他撑腰。我不愿你平白增添烦恼,陷入危险处境,所以未曾告诉你。”
“可我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到今天才知晓一切,我心中更懊恼。”
“对不起,霜妹,我只想保护你。当年的事情我不能阻止其发生,一直耿耿于怀,我想尽我所能地保你安全。”
“刚哥……”
“当初你组建船队,我极力想劝你放弃,也是不想你有任何危险。无奈说服不了你,只有在这件事上能瞒你就瞒你。”
傲霜感动,“刚哥,对不起,我一时情急。我知你待我极好。”
邓刚没说什么,只温柔拥她入怀,望能抚慰她的心伤。
傲霜沉下心来,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秋阳下,山野菊坐在轮椅中,一身白衣,满头黑发,苍白的容颜,清瘦的身子。枫林围绕在他周围,红叶烂漫,落叶满地。傲霜每看到这个画面,视觉就受到冲击。
傲霜与他一起坐在枫林中,外着一件织锦缎的水田衣,由各色零碎织锦料拼合缝制而成,织料色彩互相交错,不显拘泥,非常活泼。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只以一枚翠簪装饰,清新淡雅。
“山野菊,你怎么成为一名倭寇的?”傲霜带些好奇地问他。
他有些难为情,“在日本,由于幕府统治薄弱,无力控制全国政局,各地领主为扩大自己的势力和领土,纷纷而起,国家因此陷入连年内战中。我的主人在战争中越变越强,欲望也日益增长,对大明各种物资和货币的需求日益强烈,便派我们伙同留居日本的大明商人,侵扰江浙沿海一带。我们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你们的海防设施形同虚设,士兵常常不战而逃,战船又腐旧不堪,简直不堪一击。我们尝到了甜头,当然更是俗罢不能了。”
傲霜听得心中愤愤。真是如此。倭寇猖獗,折射出朝廷的无能。
“你现在日本可有亲人朋友?”
“无牵无挂。”
“怎么可能?”
他转头深深凝望着她,“我是个死了又重新活过来的人,过去的一切都已离我远去,生活早就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过去的我都已不存在了,更何况亲朋好友。而且,我自小失去母亲,父亲也是一名武士,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也很早就去世了。所以,长久以来,我一直是一个人。”
“你怎么成为一名武士的?”
“父亲是武士,儿子当然要成为一名武士。但是必须经过严格的教育和训练,义、勇、仁、智,是一名武士要具备的品质,武士道,是要求武士必须遵守的准则。”
“既然受的武士道的教育,那为什么做出那么多残害无辜的事?”
他语塞。
她不屑,“说的一套,做的又一套。”
“不是。因为我们还必须对长上服从和忠诚。因为在世上到处都有利益的纷争,都有各种势力间的斗争,我们当然不能置身事外。”
“哼,对自己人义、勇、仁、智,对其他人烧、杀、抢、掠。”她站起身来。山野菊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傲霜,你别走,听我说……”她甩开他的手,“放开!”转身就走。
“傲霜,傲霜……”他喊她,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痛苦。她不自觉地转过身,却见他已摔倒在地上,全身抽到一处。
拥抱
她忙折回到他身边,一把抱起他。在她怀中,他仍不住痉挛。她使力抱着他,朝房中飞奔。
“傲霜……”他挣扎着唤她。
“别说话了,什么都别说了。”
傲霜边让小翠去唤吴大夫,边把山野菊放到床上。大壮帮她忙,为他脱掉鞋子,盖上被子。他的身子蜷缩着,不停地抖颤,却仍然清醒,大睁着眼睛,努力把她看清楚。在每次抖动的间隙,他费力地挤出话来,“傲霜……不要生我气……不要每次都转身就走……好不好?”
傲霜没说话,能说什么呢?
“好不好?”他固执地问她。
吴大夫带着阿满急匆匆地来了,开始给他检查。“傲霜,答应我。”他不死心。吴大夫喂他服药,给他针灸,他仍在低喃,“答应我。”
看他一脸痛苦,看他满身银针,看他旧日伤痕,她终于点头,“我答应你。”
他终于达成心愿,放下心来,脸上浮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