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二更。明空与宗马正在对弈,“将!”明空抓住时机,马三进四,一步卧槽绝杀。袅袅的烛光下,宗马额头上渗出汗珠,无奈地伸出大拇指赞道:“大师一路运筹帷幄,无懈可击,果然棋艺精湛,在下连输两盘,佩服至极啊!再跟您学一盘。”二人又摆开战局。明空边走棋边客气地说:“朽木不可雕也,老衲能胜当今才子纯属侥幸。看得出,宗总管并非输在棋上,而是输在心里。”宗马自惭形秽地说:“怪只怪在下当初骗取大师的祖传至宝,不是金矛重现人间兴化寺也不会招来如此多的横祸,宗某愧对大师深感不安。”明空说:“总管何须自责,即使你不索取金矛,那潘家兄弟还不是照样索取。”“那,”宗马试探着问,“恕在下多嘴,金矛到底是不是大师祖传之物?”
“将!”明空一子马后炮,又锁定了胜局。兀自念道:“半命半天半机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半聋半哑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贤;半人半我半自在,半是半非半随缘。”
这时和尚增成推门进来,神秘兮兮地对明空说:“师父,东郭玉在大门外求见。”
明空吃了一惊,忙问:“带多少人马?”
增成回答:“独自一人。”
“一人?”明空说,“让他进来。”
宗马好像视若罔闻,脸上毫无表情。心中暗想东郭玉好大胆量,两军对垒之际竟敢独自送上门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刀。
少顷,增成引领东郭玉进来。东郭玉见了明空和宗马颔首便拜:“向师父、仁兄请安。”
明空横目冷对一言不发。
“统领的大礼在下承受不起。”宗马说着,一手攥住腰间的刀把,缓步迂回到东郭玉身后,“高念臣的女婿连夜奔赴兴化寺,想必是为了米妲公主?”
“正是。”东郭玉说,“请仁兄网开一面放了她。”
宗马冷笑道:“统领真是智高胆大,今天还想英雄救美?应该知道飞蛾投火的结果吧。”
东郭玉毫不畏惧地说:“人各有志,你我为各保其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大胆东郭玉!”明空一拍桌子,竟把棋子震得哗啦啦落地,“你处心积虑,玩弄骗人的把戏,罪大恶极。绑了!暂押悔过堂,明日听候宗马、罗成裁决!”
东郭玉面不改色,嘴角轻蔑地一笑,缓缓地伸出双手。增成解下腰间长绦,把他反剪双臂捆绑结实,带向悔过堂。
悔过堂的窗格间透出淡淡灯光,也传出隐隐约约的啼哭。原来米妲公主也被暂押在这里。增成投开门锁,把东郭玉推了进去。
米妲抬起泪眼,看见东郭玉吃了一惊,一头扑到他怀里娇啼啼嚷着:“将军,快带俺出去。”增成对东郭玉说:“其实方丈心里早就默认了你这个弟子,不曾想你认贼作父,为高念臣卖命,你此行自投罗网,师弟无力救你,今晚就委屈你了,听天由命吧。”锁门去了。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一条黑影窜到悔过堂门前,扭落了铜锁。东郭玉回头看见宗马瞪着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手持匕首向他步步逼来,无意间叫了句“师兄”。宗马嘴角鄙视地一笑,一字一顿地说:“好一个车把式,你害得我好苦,苍天在上,今日我与东郭玉恩断情绝!你我既然已经立誓,甘愿同日死,杀了逆贼在下也自刎于兴化寺。这云龙山就是你我的归宿!”言罢,直刺对方咽喉。东郭玉侧身闪过,见匕首又奔胸膛刺来,情急之中向后一仰,怎奈手被捆绑没有支撑,仰面倒在地上。宗马腾空跃起顺势把他骑在胯下,对准东郭玉的咽喉扬起了匕首。“啪!”正在危急关头飞来一只脚踢掉匕首,来人顺手从东郭玉身上提起宗马甩到一边。宗马却也稳稳站住,他见对面站着位蒙面人,气得七窍生烟,身子一缩从皮靴里抽出两把尖刀。蒙面人双掌合并,突然左右分开,亮出一招“白鹤展翅”。这宗马与蒙面人一场恶斗,但见:
一路刀乌龙摆尾带探爪,半空中白鹤展翅抖翎毛。
二路刀枯树盘根带缠腰,斜刺里猛虎摇头又裹脑。
三路刀夜叉探海把月捞,阴阳掌顺水推舟臧六韬。
四路刀关门封喉有绝招,平地里力劈华山有对招。
宗马见蒙面人掌中威力颇大,可是动作显得迟钝,心想绝不能留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双刀如毒蛇吐芯刺去。蒙面人并不躲闪,看准时机,迅速合并双掌向下划个弧圈,插入宗马两手之间左右一分,头向对方面门一砸。宗马即刻感觉似有一团金星笼罩,连忙倒退数步依靠在了墙壁上。心想,对方再次发起进攻我命休也。谁知稍一清醒睁眼观看,蒙面人就地盘膝而坐,道了声“阿弥陀佛”。宗马听了打个寒战,自语道“是你”退出门外。
蒙面人起身给东郭玉和米妲公主解了绳索,挥手示意说:“跟我来。”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你不能走”,三人惊讶得一愣,见智建赤裸着膀子从门前走过,伸着双手喃喃自语,“你不能走,听和尚给你唱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
不多时三人来到云龙山的后山。早有增成在此等候,他把两匹马分别牵给东郭玉和米妲公主,山下一指说:“前边有条小道,师兄一路保重。”
东郭玉突然向蒙面人一跪,说:“多谢师父救命之恩,东郭玉做人做鬼永世不忘!”
明空把头套取下,深有感触地说:“天赶地催,误入歧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能名扬千古,切莫遗臭万年。”
“徒弟谨记师父教诲。”东郭玉说罢,与米妲公主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之中……
翌日,眠了一夜的太阳在东边天空下朦朦燃亮,那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刻。深邃微白的天空中散布着几颗星星,大地还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几只云雀在绝高的天际吟诵,仿佛为地上的雄鸡伴唱;辽阔的苍穹屏息静听着小生命为无限的宇宙唱出的颂歌。
兴化寺内勤快的小和尚也开始打扫院落。小智建显得无精打采,自从师父智建疯癫之后,他消逝了往日的笑容,变得少言寡语。此时,他仿佛听到一种怪异的声响,对小师兄小师弟们说:“大家听,要下雨了。”
几个小和尚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大家侧耳倾听,远处果然传来似风扫丛林的声响。
这时有人敲着兴化寺大门呐喊:“宗总管!快开门!西边喊杀声震天,不知发生了何事!”
独臂悟能知道宗马昨晚同师父明空下棋,住在寺内,他的军队都在寺门外宿营。他对小和尚们说:“快去禀报师父和那总管,我去开门。”
紧鞍道上人喧马斯,迎着初升的朝阳黑压压潮水般涌来。这是高句丽部落的一支队伍,跑在前头的是马队,看不到旌旗,后跟着呼呼啦啦的士兵,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这些兵将接近了兴化寺,跑在前头的一位将官模样的人见有人挡道,迟疑了片刻,一挥手,带领人马没命地冲过来。和尚们与宗马的兵将早已严阵以待,同来敌混战到一块。怎知来者并不恋战,边战边逃,十几个骑兵冲过人群向东遁去。宗马看破敌方意图,命令封堵了后面敌兵的去路。短兵相接勇者胜,和尚各显神通,敌兵无人指挥,最终失去战斗力,见同伙死伤严重,个个惊慌失措地寻找逃跑的机会,却又无能为力,干脆缴械投降。后面跟来的敌兵见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索性丢了兵器,轻装跑向紧鞍道两边的树丛和庄稼地里,又被追兵包围,眼看大势已去也纷纷做了俘虏。
大获全胜之后,明空与宗马等人正在指挥收拾残局,潘虎、潘豹兄弟二人来到近前,下马施礼说:“总管大人辛苦,多谢方丈鼎力相助,剿灭残敌。”
见明空神态庄重,一言不发。潘虎说:“方丈不必多虑,俺们兄弟奉皇上调遣追杀敌寇,不是为金矛而来。”
宗马指着那些降兵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潘豹说:“事态有变,获悉高念臣突发癫痫,已经偷偷撤离了长安,吾皇下令提前发起反攻,敌人难以抵御我军浩大的攻势,分散逃跑。我们奉命追杀这一股残敌。”
“太可惜了,”一旁的小智建说,“让高念臣跑了,有朝一日我要亲手抓住他,为智建师父报仇!”
“父债子还!”独臂悟能高声叫道,“他跑了还有她女儿,让她血债血还!”
侯班跑过来说道:“乖乖,对!让那小妞抵命。把她交给我吧!”
“放肆!”澄济吼道,“休要胡言乱语,快去帮着去打扫战场!”
宗马斜视明空,自言自语:“放走那公主也就罢了,万不该放虎归山。”
明空明白他在指桑骂槐,暗指自己放了东郭玉,叹息一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施主何必赶尽杀绝。我佛本以慈悲为怀,理应与尘世无缘,想不到每每摆脱不了世事驾驭,误入红尘,介入时政,涂炭生灵,多灾多难啊!”
这时,几个和尚从东边的紧鞍道上策马而来,增成到了明空、澄济面前向东一指说道:“师父您看,刚才闯过去的敌兵已经被他们截获。”
众人放眼望去,一伙“绿林好妹”押解着十几个俘虏徒步走来,紧随其后的四匹战马上端坐着罗成、金小姐和云鹤、擎天师徒。
“阿弥陀佛——”明空与澄济几乎同时念道。“阿弥陀佛——”智建喊着从兴化寺匆匆跑了出来。小智建高兴地叫道:“师父好了!师父神智清醒了!”智建突然伸出两只手唱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此时,兴化寺晨钟鸣响,余音的涟漪伴随着秋风吹落的谢花残叶,环绕着云龙山回旋升腾……
【本节完】(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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