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愈来愈远,鼓贤士叹息声绕余片刻,天空乌云缓开,月华若隐若现,不久即刻炫明中天,周围十分安静。九华忽然脸色坚毅,朝着远处大声嚷道:“总有一天,我也能成大英雄大豪杰,说不得也能成为大神仙,我,我不会比你差。”言罢,双目通红,两行眼泪滚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意切尼姑想要去割下石和尚的茸角,然见九华如此,心犹不忍,于是裹足不前,轻轻劝慰。姚纹月方才走出一步,手臂登紧,回头观看,却被意切尼姑牢牢拽住,咦道:“你做什么?”意切尼姑左手拍拍九华肩膀,右手扯定她不松,反问道:“你要做什么?”姚纹月怒道:“你自然知道我要做什么,何必明知故问啊?”勉力挣脱,兀自不能,恨不得张口去咬她。这是听得半空有人笑道:“别抢了,这石和尚的茸角,虽能教人长生不老,却也会因此致人入魔,你们凡人用不得,还是我这神仙妥善处置为妙也。”便看一条人影驾云落下,昂立于诸人和石和尚残骸之间。
第三十九回 年幼志气高 堪向谁去叙衷肠(下)
第三十九回 年幼志气高 堪向谁去叙衷肠(下)
此人外面裹着一袭青袍,飘飘洒洒,袖衽宽大,却在腰间围了一条蓝色的宽布带,随意挽个结,扎紧束绦,赫然就是地魔星飞天豹子万阁众。穆双飞胸下疑惑,自第一城隘园坛大院离别,彼此再无丝毫瓜葛,此人也该和天富星、地狂星、地角星还有那地兽星一道,或去想法子救援被困的其余斗天神将,或去寻早些时刻脱困去厄的小温侯吕伯涉才是,奈何会陡然出现于此?才要发问,但见万阁众大刺刺抱拳,朝诸人从左往右环施一礼,咧嘴一笑,转身回走几步,轻轻跳上石和尚的偌大头颅,摇脖晃脑上下打量一番,旋从腰间拔下一把明晃晃之短刀,将其肉瘤破绽处的茸角悉数割下,动作干净利落。姚纹月愕然,低声道:“他,他做什么?”意切尼姑瞪大了眼睛,半晌缓不过神来,手绰长枪立于穆双飞体畔,浑难动弹,呆呆怔怔。
却见万阁众探手从青袍袖中摸出一块麻布,将那茸角物事层层包裹好,布角子从腰带中穿过,绕了几圈,悬于臀旁。一个筋斗凌空落下,双足甫才沾地,后面仅余的石和尚头颅忽嗤嗤作响,随风化为灰尘,飘荡沉杳,消融于漆黑浓浓的晚色之中。穆双飞轻轻拍拍意切尼姑肩膀,低声道:“傻了么?可要我给你招魂归意?”意切尼姑目帘之中,映照那斗天神将之影像,观他走过来时,身形晃里晃荡的,青袍衣角跌宕,愈发显得宽敞,包裹着茸角的布袋包裹亦东震西摇,瞧得她好不不眼热。若是旁人夺此物宝,意切尼姑哪里还按捺得下,早就风风火火冲过去,或甩拳踹脚,或搬弄枪招,非得将石和尚茸角给硬生生抢夺归来,多半还要凭理炫势,喝责对方道:“强盗,凭什么你来捡大便宜,将此宝贝据为己有?忒也不脸红羞臊的。”可是此番情状气氛皆不同,她深知此人乃是斗天神将之一,本领高强,临敌经验亦十分丰实,是以大为忌惮,不敢轻易造次。旁边姚纹月不认得此人,可是她甚是聪明机灵,眼见得意切尼姑这个火爆筒子固然挑眉显恚,竟能隐忍不发、强自克制,忖料其中必然大有讲究,且才刚自己亲眼瞧得万阁众按云落下,既懂腾云驾雾之术,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知是天界哪一府、哪一洞、哪座名山、哪方福地的神仙或修真高士,于是深吸一气,稳精心神,换了脸色敛衽万福,勉强笑道:“阁下道骨仙风,气度非凡,不知是谁?可否赐高尊姓大名?”
万阁众笑道:“你不认得我,知道了我的名氏又有何益?”姚纹月胸中腾腾火气,暗骂此人好大的架子,却强自讪讪道:“也是,阁下既然不愿意和我结识,我也不敢攀附高人。只是——”顿了顿,悄悄伸手扯拽意切尼姑的袖子。意切尼姑哼道:“你自去计较就是,拉我做什么?”姚纹月无奈,只好昂起头来,清声问道:“只是小女子一事不明,欲待请教真切,为何你说石和尚的茸角果能教人长生不老,我们偏偏就用不得?”
万阁众哈哈大笑,道:“姚千岁不认得我,其实我倒晓得你的一些来历。”他阔步而行,走近几步,道:“不是我虚言唬诓你们,石和尚的茸角,乃是极邪之物,便是依着圆通、黄石的什么海外秘方,炼成所谓长生不老之灵丹妙药,亦绝非善事。神仙吃了其药,尚且容易乱性,你们凡人没有法术护体,倘若胆敢服用,岂非更是神志永昏、灵台不明,活生生地入魔,从此堕进万劫不复之地么?”见姚纹月兀自半信半疑,遂道:“太平郡主,你也是聪明人,我说得对与不对,你得了机会便问你义兄即知。九王爷招揽多少神通异能之士,有些是糊涂的,有些却颇有见识本事。”姚纹月心中凛凛,暗道彼此并无介绍引荐,他如何就晓得自己的身份,果然不是常人。
穆双飞道:“先前雷部正神鼓贤士和辛环苦斗逞威,和那石和尚纠缠,布下之无数雷电,成千上万,横纵难数,形成赫赫迅烈的雷暴电网,唯独最后决胜阶段,有一条猛雷劲道形状、色泽光芒皆有些迥乎不同,便是那辛环也大感诧异,莫非便是尊驾暗中施展的奥妙法术么?”万阁众面有奇异,颇有赏扬之意,拍拍巴掌,嘴里啧啧夸赞,颔首笑道:“穆公子,你委实了得,目光如炬,洞察细毫不差。哼!那林员外林财主只是以为金毛的美貌小子好,天上地下妙绝无双,所以对之青睐有加,可是依我看,你这银发的小伙子更是出类拔萃,很有前途。那金发公子是你大哥吧?嘿嘿!说实话,你那大哥未必就较你为强。”穆双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意切尼姑和九华相顾一视,神情迷惘。九华甚有些心不在焉,揉揉鼻子,抬起眼睛依旧盯着远处夜空,神志渺惘。蓦然意切尼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昔日园坛大院情状,登时恍然大悟,忖道:“哎呀,我以为什么林员外林地主哩,想必…没错,定然就是那天所见之天富星,叫…叫什么大金翅鹏林高扬了。这前来夺宝…嗯嗯…或说好心好意跑来示警传讯的斗天神将说得一点儿也不差,那时天富星见了古狐,态度神情皆异常亲贴密切。啊!啊!是了,那时我尚奇怪哩,大金翅鹏被困甚久,他要是和古狐乃老相识、旧朋友,他岁月春秋多大了,古狐的年纪又该多大了,那…那双飞既是古狐的亲弟弟,这般按推下来,双飞又该多大岁数了?那时也没有个追究,其实…其实也不好追究哇。”斜睨穆双飞一眼,满腹心事,乱如团麻,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觉便有些呆呆痴痴的,反倒将石和尚茸角一事给搁下了。
万阁众走至九华身前,笑嘻嘻在他脑袋上轻轻打个弹指,揶揄道:“我看你这鼓槌,虽然能够击雷,倘若和大神重仙相较,不过和三岁娃娃之拨浪鼓差不多,就是击出雷来,亦然虚张声势,难有真威。那些雷你都见过了,可还羡慕?”九华愣了愣,旋即昂首挺胸,道:“有什么羡慕的?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了不起的雷公大王。”万阁众翘起大拇指,夸道:“好,有志气,我小时候,也想作了不起的大王咧,虽然潦倒半生,不过时至如今,亦未灰心丧气。”探手按住穆双飞臂膀,低声道:“小兄弟,借一步说话。”两人转往墙角而去,不多时,闻得一声咦讶惊呼,正是穆双飞所发,显是非常诧异。须臾便听得万阁众大声说道:“按道理,我们五人能解脱厄难,你小兄弟居功甚伟,所以我为着此事,和那大金翅鹏大吵大闹,多少年的兄弟,险些因此绷翻了脸。”其后声音渐渐低沉,一道乌云从上面飘过,将他二人笼罩于黑暗之中,意切尼姑和姚纹月胸下好奇,虽翘首相望,亟欲窥觑仔细,然黑云朦雾之下,忒是昏暗,竟瞧不分明。也不知过得多久,听得万阁众问道:“怎样?”穆双飞应道:“甚妙,甚妙,不过真要窥穿堂室,尚须认真较究一番。”万阁众笑道:“那好,无论天富星怎么偏心,地兽地狂等人怎样麻木不仁,我亦心安也。”然后两人转步而出,各人神情欢愉,俱是喜形于色。
意切尼姑甚是好奇,见两人转口不谈适才神秘兮兮之事,那万阁众又嘱咐穆双飞什么为人虽要宽厚大度,却不可妄仁迂腐,有人欺负到了头上,便该奋起反击,绝不能致自己利益受损云云,腾空离去,自然也将茸角带走,遂轻轻拍拍九华的肩膀,低声道:“你不好奇么?”九华却不上当,吐吐舌头,哼道:“我便是好奇,穆大哥倘若不说什么,我也不好先问。你怂恿我去发问,我偏不去。”意切尼姑讪讪羞红,将红缨铁枪朝地上重重一笃,喝道:“谁怂恿你了?”诸人转出小院,走出庙门,甫才走下台阶,丁校尉和王校尉急急接上,详问内里情状。姚纹月吩咐*依旧,请穆双飞他们还回龙凤楼休憩,其后有人续账,自己换了一套女子凤盔银甲,整肃剑鞘,提了一柄点缀着盘绣坠子之长柄大刀,领着两位校尉骑上大马,甩鞭踹镫,乘夜出镇。金算盘听九华说道,那八角禅院崩溃之时,迸溅出不少的黄金白银,登时捶胸顿足,叹道:“早知道,我就该和你们一并进去,多少能拾捡些财富。”
因小镇*,从富贵小庙要至龙凤楼,先须经过一处阴幽幽的街巷。金算盘颓废气馁,兀自嘟嘟哝哝,才转过一户人家前的貔貅塑像,又退回几步,借着门檐上高挂的灯笼光芒,上下打量,然后神态亲昵地捏捏那貔貅的耳朵,低声嘀咕几句,拍拍肥硕屁股。意切尼姑奇道:“他做什么?难不成犹然惦念着小庙中跌落散尽的金银财宝,便患了失心疯么?”九华闻之,登时嗤之以鼻,冷笑道:“大恶尼姑不学无术,素来游手好闲的,却不知道金大哥此举深有用意。”穆双飞笑道:“当初姚纹月苦心积虑想从野郎中手中夺得某件物事,为了什么?”意切尼姑恍然大悟,嘀咕道:“墨金貔貅何等小巧,不似这石像偌大,难怪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心想:“原来吝啬鬼适才扯耳朵,是和它故套亲密;拍拍它的屁股,多半是老一套的阿谀奉承,拍马屁罢了。”九华扯着自己大红肚兜蹦蹦跳跳,道:“强词夺理罢了。羞也不羞?”他冲在前面,忽然眼前风声响动,一阵迷雾扑啸啸扑来,才要躲避,浑身束紧,却被一个大袋子笼罩甚牢。双足离地,被人横空抬起,若似架在肩上,颠簸抖动,显是底下那人奔跑甚快。意切尼姑见状大惊失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劫掠人口,还有没有王法?”甫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啊,虽非朗朗乾坤,可是绑架幼童,依旧罪恶昭昭,岂是夜幕可以遮掩的。”她说着话,唯恐追赶不及,顾忌不得许多,拧腰转臂,红缨长枪疾抖而出,破雾贯风,扎向那黑衣人后心。眼看枪尖闪闪,即将贴触对方衣裳,那人哈哈一笑,也不回头,左手朝上挽着肩膀的布袋,右手顺势拔出背上大刀,反腕格挡,“当啷”一声,竟将铁枪磕碰开来,斜斜插入旁边的土墙内,磕开大块黄泥。意切尼姑大惊失色,不及细忖,飞身而起,手袖长荡,两点寒星飞追而至,那黑衣大汉猝不及防,背部、腿部各种一枚亮晶晶的流星镖,“哎呀”喝骂一声,跳上屋檐,几个纵跳,须臾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