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心底下，却总觉得那太平郡主和自己若有什么渊源，听闻姚纹月莫名被妖怪掳走，面上不动声色，可是暗地里却替之大为担忧，早存了必要想法设法寻觅姚纹月所在，将她救出来才对。适才她那吆喝，不过是虚张声势，故意给老滑头一些压力催促罢了，哪里真会甩袖一走了之？穆双飞何等睿智，知她心意，微微莞尔，并不言语。九华年纪虽幼，阅历亦然浅薄，可他自小为风铃庵抚养，印象中的“意切尼姑”乃是能够救危扶困、侠肝义胆之人。他对钟月敏方才试询姚九的话语含义懵懂浑噩，未尽系其意，然也知她该不会为主人家这一点小事而计较离开，见金算盘召唤甚急，倒也没有挪步。金算盘大为尴尬，方要说话，那姚九先就慌了手脚，趋履而前，讪讪赔笑道：“钟姑娘误会了，小老儿并非有意遮掩，只是援救郡主一事，委实干系甚大。朝野两面、上下各级，兼带‘上’、‘八’、‘九’之错综关系夹杂其中，种种牵涉，层层纠葛，颇为广复，令人头疼，不得已才改换身份，买下此巷的一处偏僻房产，嘿嘿！是以难免给人晦涩神秘之意。”钟月敏暗暗得意，心想自己这计谋果然成功，忖道：“此计唤作什么来着，啊，是了，好象叫做‘欲擒故纵’。”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冷笑道：“你既然要我们帮忙，就该实话实说，我们和你所顾忌的诸多复杂人际，却有什么干系，你忒也小心谨慎，大是惹人胸中不快。”忍不住又问道：“那‘上’、‘八’、‘九’是什么意思？”穆双飞笑道：“便是当今的九五之尊、八王爷和九王爷之意。”说完话，品了一口茶水，赞道：“好茶，好茶。”兰花羞怯怯地替他斟满，低声道：“公子好见识，料忖得丝毫不差。我爹爹谨慎之人，虽请了你们来，可他毕竟身担重责，怎么敢方落座，便将前后来历尽数相告，总要一步步展开才好。你说是不是呢？”钟月敏秀眉微蹙，暗道：“她什么意思？语言婉转、颜色顺柔，却反似拐着弯责备我的不对了？”重又坐下，哼道：“莫非是我心急了些，好，我并非不通情理，若有失礼处，还请老先生担待。”金算盘见无人附和自己，羞臊得面红耳赤，咳嗽一声，转回座位。那兰花忽然说道：“金大哥，我家姊姊今日不会来了。”金算盘闻言，想起被挟于万二妹腋下之时，那等滑稽难堪的模样正被她瞧入眼中，愈发觉得不好意思，闷头喝茶，再不看左右半眼。姚九大惑不解，咦道：“兰儿，我就你一个女儿，你哪里还有姊姊？当着客人的面，不可胡乱说话。”兰花应道：“是女儿认得的一位邻家大姊，是个好人。”姚九松了一口气，抱拳从左往右，又从右朝左纷纷拱了一圈，道：“老朽说话拖泥带水，不及即刻展开，说来也怪老朽的不对，只是我那姓名却是真的，本是太平郡主府中的管家，所以也姓‘姚’，王爷千岁见老朽办事悉心尽力，略有赞赏，便再赠我一个‘九’字，合起来，便是‘姚九’，兰花是我的亲身女儿，今年不过十五岁。这些情况，诸位要是尚且不信，日后得了机会，大可去京城验证勘察，绝无半点虚诓。”穆双飞笑道：“老先生原来是姚纹月属下！郡主府中的管家么，嗯嗯，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太平郡主乃是九王爷结拜之义妹，其煊赫权势，九州闻名，未必就及不上当朝的左宰右相、三公六门，姚先生步下地位怎样，可想而知也。你乔装来此，倒是很受委屈。”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如何不觅旁人，却一眼选中我们帮忙，难道我们看上去都像是能降妖除魔的和尚道士么？”九华不由嘻嘻怪笑，指着钟月敏道：“她本来是尼姑，后来成了新娘子，看上去再不象法师。啊！我晓得了，定然是她在大街上打架的时候，太过抖炫威风，所以以为她能捉鬼镇魔。”姚九坐回椅上，摇头道：“穆公子俊俏无双，银发飘逸，跟若神仙一般的人品；钟姑娘貌美如花，艳丽妩媚，婀娜可人；金老板虽未免有些狼狈，穿着亦甚不合体，可是却隐约富态，日后必能生意阔达、财源滚滚；这位黑皮肤的九华小兄弟，相貌奇异，年纪幼小，然大有豪杰英雄之气。那些寻常的和尚道人哪里比得上几位半分半毫？实不相瞒，我是得了丁校尉的飞鸽传书，方知道郡主千岁身边，原来有几位这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丁校尉书信中，对几位形容相貌皆有细致描绘，于是我按图索骥，暗暗禳祈老天护佑，能教我再遇上诸位。今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教我在大街上得见几位惩恶扬善，洗涤风气，果然个个俱是侠肝义胆的大英雄，心下莫不欢欣故意，知道得逢救星。众目睽睽之下，亦不敢唐突上前，于是悄悄跟踪至茶馆，再寻机邀请来舍下，万恳能襄助老朽一臂之力。”穆双飞凝视他，问道：“姚管家步伐很快，我们才到苏州，你却已然在此居住了半月余。”姚九以为他又在怀疑自己说谎，急忙解释道：“九王爷贵府藏龙卧虎，精英济济，数年来，早已招揽得许多神通造化之高人隐者。公子不是外人，老朽不敢隐瞒，其食客数百，非但遍涉天地三界，听说就是寰宇边缘处、四山十二峰之瑰异魔界，亦有人迢迢应召，投之他的麾下甘效犬马之劳也。他听闻我家郡主于青龙岗附近被魔怪莫名掳走，大为焦惶惊恐、怖怖畏惴，即时便挑选几位厉害人物，布结法阵，作术施玄，径将我和小女传递姑苏。不错，京城距此何止千里，可是我们乘风而来，也不过就花了一二个时辰的工夫。”
他说着话，便听见不知何处歘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神情微微一震，陪笑道：“我看几位贵客尚未寻得投宿之地。客栈再有打理，那被褥用具，毕竟不如自己家中干净齐整。老朽布置下的此一处屋舍，前后十余间，每日皆请了外面的短工来清理，自己又常有拾掇，若不嫌弃，何不暂且将就一晚？”钟月敏老大不乐意，见穆双飞颔首答允，心下更为不悦，却见他有意无意似的从袖中隐隐探出一物。那物什被袖衽遮挡，只朝着自己方向，余下一条极小的缝罅，单给自己窥看，正是紫蓝湛然，旋即又滑纳入袖内。钟月敏一瞥之下，心中猛然一震，便即会意，她看看九华和金算盘，若似有些踌躇，转念便又释然：“他们要是怕死，当初就不该跟着我们闯荡三界，何况黄宗鬼王的两大城隘俱走过了，还作真怕此姑苏院落么？”于是点点头。姚九未料他们答应得忒也痛快，喜形于色，笑道：“此刻已近黄昏，暮色深沉，诸位贵客且去歇息。老朽略有些事亟待处置，回来布置酒宴，好好款待接风。”嘱咐兰花将四人引至后院，自己包了那古琴，负于肩背上，匆匆而出。兰花甜甜一笑，道：“请随我来。”
几人往后院走去，钟月敏忽然吆喝一声，从袖中摸出那青竹短枪，穆双飞路上给之按了一个名谓，以为“清风凤影”最为妥帖，临风抖展，倏忽化为一柄丈长铁枪，喝道：“好一个狡猾的妖怪，说话半真半假，要欺隐我们到几时啊？”长枪破风穿雾，径扎向兰花后心。金算盘和九华不知究底，吓得大叫起来。穆双飞却不动声色，一双眸子透出几分冷色，将腰间的长箫握在手中。适才在厅堂之中，钟月敏见得莫邪之匕璀璨晶莹，流溢异芒，立下心中醒悟，乃是妖气盎盈的征兆，便打算留下来，降妖除魔。穆双飞袖衽朝姚九略斜之时，光芒便消减清淡，可是反倾朝兰花，那匕首感应登烈，足见姚九乃是凡人不假，可是他的女儿却倒有蹊跷。然尽管如此，她见兰花相貌娇怯秀美，举手投足合礼循规，却也没有十分把握，是以这一枪本为试探之招，看似凶猛无比，但实中纳虚，先自腕际存下三分力，以为应变。眼见得枪锐即将贴上兰花后心，对方兀自毫无察觉，不由大吃一惊，暗道莫非揣度有错，其实兰花并非妖魔，急欲抽势回转，收了枪式，这时却听一声娇叱，那兰花竟腾地拔身而起，跳上旁边一处假山顶端，双足俏立，如残照莲花，别有韵致，叹道：“风铃庵的尼姑，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我没有害你们心意，你却出招恶毒，险些夺我可怜性命。”钟月敏喝道：“果然是妖怪，休要巧逞口舌，妖怪岂有不害人的。”兰花摇头道：“此言荒谬，你收了一个徒弟，它也是妖怪，奈何你不杀之。”虽未点出名性，意思赫赫分明，说得可不就是咆哮小王么？钟月敏闻言，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应答。穆双飞道：“搁下究竟是谁？莫非你我见过面？”兰花有些娇羞，道：“你，你不认得我了？”轻轻转了身体，显出本来面目，但见其容貌若娇花照月，美轮美奂。钟月敏、金算盘俱觉得眼熟，九华小孩儿记性极好，大叫道：“啊，是大力魔王旁边的女妖怪。”穆双飞微微莞尔，道：“原来是紫姬姑娘，多日未见，难得在此地重逢。”紫姬脸上愈发绯红，喃喃道：“原来公子还记得奴家贱名。”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第五十六回 乐师何来 兰花曼妙自钟情（下）
钟月敏立时惊得瞠目结舌，下意识手臂挥舞，那清风凤影斜摆起式，长枪凌空虚晃一招，呼呼声响，随后便似雪凝冰栋地僵硬一般，良久方缓过神思来，颤声喝道：“你，你这万恶的妖女，昔日胆大胡为，犯我风铃佛山圣地。既然被你逃了，就该安生守份，如何，如何却跑到姑苏来了啊？又有什么诡异图谋？”不及紫姬回答，狠狠顿足，抱怨道：“九王爷不是好人，姚纹月也不是什么良善，那姓姚的小老儿既然是郡主府中的管家，上下通融、打点盘合，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呸，那老杀才委实奸猾凉薄得紧，满脸诚恳，态度恭敬，却果然没有说老实话。”她素来胆大雄厚，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自幼对亡魂阴鬼偌等半虚半实、飘倏不定的东西颇有些畏惧骇怯，却从不将什么虎猡狍獐修炼而成的妖怪瞧如眼中，打得打便打，实在打不过就逃，刻下却对面前的妖媚紫姬大生忌惮，颇有些惶怖难安，其中究竟是何缘故，却是自己也搞不清楚。又见兰花袅袅婀娜地踮立于假山之“峰”，风姿卓越，好象河边杨柳，曼妙绝伦，眉色娇羞端庄，自有一股难以言传、自己竟似不能比肩的*婉转，她虽不是那小肚鸡肠、胸襟狭隘的寻常妇人，然此时却隐约感觉甚有些嫉妒，岔神走意，心想：“她摆出一副赤手空拳的无辜架势，我提着锐利长枪凌厉逼迫，却不晓得彼此相较之下，我，我——啊！她是妖怪，我这般守御待攻也是应该的呀，可是，可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过一会儿又转变得通红，情绪百结纠缠，不禁偷眼朝侧畔穆双飞斜睨偷觑，见之神情依旧无异，胸下略如松了口气，但转瞬之间，登觉得好没有甚么意思。
紫姬被她抢白呵斥，微微莞尔，倒不生气，歪着脖子想了想，笑道：“钟姑娘误会了。”忽然提袖掩鼻打了一个喷嚏，脸颊绯红，艳若澄塘，显出几分娇怯怯，柔声问道：“山石上风大哟，我衣裳穿得真是咯削薄，颇觉咯冷意哦，若要下来和诸位叙谈，详细解释其中究里，可还使得啊？”竟带几分姑苏语韵，愈加如土生土长的苏州女儿一般。穆双飞颔首道：“也是。” 九华对她全无半分敌意，大声道：“你刚才打喷嚏了，再要站立片刻，只怕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