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双飞抱着钟月敏,穿越云雾,下面渐渐清透,入目便是绵绵一片葳蕤翠绿,极为怡人眼目。眼看要到崖底,便见三点星芒引着三条亮闪闪的银线径飞而来,不由急道:“住手。”莫邪之匕凌空此处,斩断一线,但其余二线则避开锋锐,倏忽转绕,圆转换形,卷住他与紫姬的座下大鸟。穆双飞吃惊不小,九华已然大声喝嚷,松开鸟脖,一手捏槌,一手推鼓,万千雷电轰隆隆铺泄汹涌,以万马奔腾之势笼罩谷底绿地。便听得两声咦讶,银线皆转回头,须臾有人哈哈大笑:“原来都是幻雷,亏你我修炼多年,自诩见识渊博,孰料还是被人蒙骗,传扬出去,岂非教人笑道大牙。”另一人道:“莫管别人怎样,先看好你自己的老黄牙齿。再说咱们居住此鸟不拉屎的荒凉偏僻所在,再是惹下一百桩一千桩笑话,只怕也没有一桩能够传扬出去。哼哼,幻化之术,谁人不会啊,便教上面的小辈见识咱们厉害。”穆双飞暗呼不好,唯恐下面人物出手,凶辣无比,才待说话,就看无数金线银丝好象泉水一般涌喷升拔。九华叫道:“金色的是假的,银色的是真的。”钟月敏急道:“你如何晓得?”九华拍鸟斜飞,道:“我就是晓得,可你问我根由缘故,我又回答不出所以然。”莫邪之匕迎风化为长剑,衔星含芒,来回守御不歇,削斫无数丝线,果真多半都是虚形幻状,触之即散。蓦然身形为之一滞,却是三根拧纹细花的金索从背后无声无息游来,轻如魍魉,越腋转肩,登时将他二人卷得严严实实。有人哈哈笑道:“金线银线,真假莫辨。”紫姬大惊失色,急忙过来施救,身下一空,那大鸟已被打得粉碎,一根银线裹住她,顺势横拉,撞上穆双飞、钟月敏,几个束缚,三人便浑似一个大粽子般,彼此搂抱结实。九华又是一阵轰雷扑下,听下面哼道:“伎俩都被识破了,奈何还用第二遍?”接着哎哟一声,骂道:“这一道是真雷,哟哟,威力不大,可是却将我的头发给灼黄了,无礼之极。”另一人笑声猖狂,大声道:“你那头发稀稀拉拉,本就灰黄不堪。”先前那人怒道:“你一个秃子,便是半根毛也没有,还敢说我?”另一人不以为然:“既然我头发不多,稀疏反碍观瞻,索性就留个光头,亦显我*洒脱、*不羁之雍雅。”两人口角起来,想必手舞足蹈,牵动空中悬挂的穆双飞三人,却苦了他们,连带座下大鸟上下起伏,跌宕不止。鸟身脆弱,不多一会儿工夫,碎成粉屑,扑簌簌无踪。那金线银丝颇有异妙,刻下好象江湖班子中顶转盘子的撑子,顶着几人不至落下。九华乘骑来到三人周围,一时手足无措,不晓得如何是好,急得小脸庞黑种透红,浑身大汗淋漓。
那两位“神祗”语锋陡转,又彼此谦让起来:“若说知书达理、成人之美,我较之你,毕竟还颇欠火候。你用一根绳索困住人家小夫妻,便是怕他们吵吵闹闹,坏了家事,如此体贴良意。着实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偏偏能断家务事,实令人啧啧夸赞之。”“哪里哪里,阁下眼见那紫袍的女郎羞可娇媚,眼瞅着隔壁小夫妻亲热未免眼馋,怕她独守空房、绣闺寂寞,索性便夺了月老官司,将她掺和进来,和银发娃娃紧紧捆缚,脸贴脸,屁股贴皮肤,浑若一体,不能分开,那才称得上是真正温恤慈悲。”“哎呀呀,此言差矣,你看银发娃娃眉目如画,生相美貌,宛若江南女子,这般的人品,岂能一个女子配之?所以将紫衣裳的女娃娃添配,苦心孤诣,用情良深。依我看,这般男子,就该多纳几个香艳婀娜的女郎才是,左搂右抱,大享齐人之福,方不辜负喜乐年月、无忧韶华。可惜可惜,我那绳索能耐有些限制,仅困住他现成的小夫妻一对,那女子容姿虽然姣好,可惜额头隐约一股煞气,想必是作泼妇的良质妙材,若成长为河东狮吼者,岂非反委屈了男娃娃,只怕其时苦恼之下,银发却转成了墨鬓。还是你修炼得好本领,竟在瞬息之间再为他横纳一妾,乃是个曼妙无双的暖被之人,虽周身略有些妖气,可是被掩盖仔细,依旧艳溢香浓,看似性情也好,必能好生服侍丈夫。”喋喋不休,倒似在调侃穆双飞、钟月敏和紫姬,羞臊得三人无地自容。原来谷下观天,云雾若开,兼之两人修为精湛,目光如炬,洞如观火,适才便已穿透氤氲遮护,将上面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是以不再出手,可是彼此性情促狭,借机相互打趣揶揄。金算盘降落九华身畔,见状胆战心惊,问道:“怎么了?”九华满脸通红,气喘不已,道:“碰上两个媒婆媒公,一个夸对方好心,将穆大哥和大恶尼姑配成连理;一个赞对方妙意,把紫姊姊纳给穆大哥作小老婆。”本想引述原话中的一句“脸贴脸、屁股贴屁股”,但稍更人事,长些辨别取舍的意识,于是那话才到喉咙,又吞咽下肚,缄默不提。金算盘瞠目结舌,忍不住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三人本来就是小夫妻,要他们来画蛇添足,来作什么媒啊?”忽觉失言,急忙掩口而住,却已晚了,钟月敏红胜烈火,喝道:“你也敢凑热闹么?”紫姬反是娇羞无限,愈发楚楚动人,惹引怜爱。下面传来异口同声暴斥:“谁画蛇添足,谁乱七八糟?臭小子,还不下来磕头领罪乎?”两根银线嗖嗖飞出,硬生生将金算盘拽落鸟下,径往地面落去。穆双飞见势不妙,身体难以动弹,遂口中默念口诀,欲运飞剑,不知为何,莫邪之匕安安休憩,全无动静,正自狐疑慌乱,蓦感身体一沉,接着左边钟月敏、右边紫姬齐齐埋首于他的怀中,惊呼尖叫,三人似铁秤砣一般疾坠跌降。九华“啊”了一声,提槌拍鸟急追猛赶。等他来到谷底,那四人正稳稳当当立于一片绿茵草地上,浑无半点伤痕,束缚俱已解开。金算盘似立足不稳,摇晃几下,扶着一块石头瘫软斜坐,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穆双飞正伸开左右臂膀,各搂二女腰身,俟待她们缓过神来,见春花秋月纷纷报赧呈羞,也自觉有些不好意思,遂微微一笑,收回手,依旧雍雅从容。周围绿树葱郁,青碧常凝,小花短草摇曳生色,不想森森谷底、孽海黑雷屏障之下,竟有如此一番清幽的景象,颇蓄韵致,怡乐胸臆。
前面一块石台莲花之上,肩并肩坐着两个老汉,笑嘻嘻上下打量众人,目光却只在穆双飞、钟月敏和紫姬身上觑来瞅去,交口夸赞道:“两个女娃娃很是美貌,瞧得咱们两个修道的老仙也有些心动,若是咱们年轻个一千七八百余岁,依旧还是俗家男子,定然非要追求到手作老婆。”“非也,非也,你我兄弟多亏了修炼成仙,容貌举止方显得迥乎不同,平添了几分风雅。要是果真回至昔日时光,嘿嘿!只怕就是罗列金山银山、无数珍宝稀奇,也难以买动姑娘家的心思。”“呸!要是那女子非得无数钱帛方才动心,便是世间的最大浊物,便是自己披上红盖头来我跟前,我也是有骨气的,断然不肯再瞧她半目。”“什么半目?难不成还下上了围棋?”“是,是,东拉西扯的,怎么又说道围棋去了,这般说话颠三倒四,岂非教这几个娃娃笑话?不过话说回来,凡事皆有互通,男子汉要是婚配了妻妾,从此生活便大不自由,便似一个黑子被许多白字围住,妻妾愈多,白子便愈多,从此突围不能,自然就被吃了,可不就和围棋同一道理么?”“有理有理,不过这男娃娃皓月银发,身上穿着的衣裳也为素色,不该是黑子,而是陷落重围的白子。”“此言谬矣,他再是美貌,毕竟还是男子,当然只能作拟黑子。难道还让人家两位水做的骨肉、冰清玉洁的女儿家为黑子不成?此乃唐突佳人。”“我夸你说得有理,你反责我言谈谬诞,真正岂有此理。”再看两个老汉,一个红鼻长发,一个白髯潘鬓,眉过盈尺,气度不凡,面色虽然无异,不显什么狰狞怪谲,却都在屁股后面吊着一条黄荡荡的尾巴。穆双飞见他们周身并无妖鬼气息,自己袖中的莫邪之匕亦没有反应,不由心中暗奇:“妖怪乎?神仙乎?”抱拳道:“两位前辈是哪里人氏?”那两个老汉相顾笑道:“瞧他聪明伶俐,不料一说话便露馅了。你我在此居住长久,岁月蹉跎,日月轮转,难以计数,自然也算本地土人。”穆双飞也不生气,呵呵一笑,道:“倒是在下失礼了,顾全不周。”那两个老汉拍掌笑道:“说他傻乎乎的,忒没有冤枉他:咱老哥和他素昧平生,初次见面,又从来不受世间繁文缛节羁绊,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再说‘周全’二字,如何能从他口中说出来?他要是顾忌周全,便不会坠落悬崖。”穆双飞愣了愣,不禁苦笑,暗道面前的两人实在难缠得紧。钟月敏胸中憋了一肚子气,刻下恚怒愈盛,喝道:“赞也是你们,贬也是你们,欺人太甚。”红鼻子老汉摇头晃脑,道:“难不成只能夸赞,不能责贬么?天地阴阳二气,从来不可有阳无阴,亦万万不可有阴无阳,非的相倚相靠才成。”潘发老汉道:“赞你们是阴,夸你们是阳,有夸有贬低,方能平衡。”紫姬柔声道:“前辈,这话不对了,那赞誉之辞,人人欢喜,当为阳属;呵斥之言,教人情伤生气,该是阴类。”红鼻子老汉摇头道:“可见这两个女娃娃,一个美貌刚烈,却视不及远,一个妩媚温婉,竟不脱拘泥迂腐,可惜可惜。那赞誉之辞,固然能悦耳心,可是甚容易引入骄傲自在,得意忘形之下,说不得便踏入泥坑,踩上一脚的臭烘烘粪便,如何能称呼为‘阳’?反观责备呵斥,作用大不同,教人时刻提点警醒,安保大道福泰,自然不该纳入‘阴’。”紫姬脸色绯红,转脸俏生生道:“两位老人说得也有道理,莫非正是你我见识浅薄?”穆双飞一直用心铭记,笑道:“也是,所谓苦口良药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便是如此。”
钟月敏怒道:“什么忠言逆耳,什么苦口良药,这两个老东西屁股上吊着尾巴,说不得就是此地的山魈野怪,否则如何能穿越匆匆黑云,在此安家立窝?”潘发老者抚须吟道:不错,我们就是此地的妖魔鬼怪,说自己是老仙,倒是抬举自己了。”红鼻子老汉笑道:“不过你女娃娃不也是穿越了崖壁间重重孽海黑雷,落足在我这蜗居的小花园中?由此可见,你虽然美貌,必也和我们两个老家伙一般,是山魈鬼物。妙哉,妙哉,素日里只有咱们两个老男魈,现下加上一个小女魈,从此却不再寂寞。”只说“加上一个小女魈”,显是故意将穆双飞、紫姬、九华、金算盘给绕了开去。潘发老汉挤眉弄眼,道:“三个妖怪天天在此吵闹斗嘴,怕是崖上好事之人听见了,必要想法设法来此窥看究竟。”穆双飞心中一动,不知他是随意言语,还是暗含别意,却另指尚留在桔黄石梁桥畔的古狐、曹甲重和大乐师等人。钟月敏再也按捺不住,娇叱一声,也不幻变长枪法宝,飞身而起,抬脚便朝二老汉踢去。红鼻子老汉咦道:“咱们都是风雅人,只要文斗,不可武攻,你也是佛家弟子,这是风铃庵精确老尼姑传授你的拳脚吧,焉可用来对付老人家,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身形微晃,早已跳下莲花石台,轻轻飘了开去。潘发老者步法不逊色于他,斜略数尺,蹙眉道:“精确老尼的脾性不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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