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也早被人扯下带走。金算盘心中骂道:“好恶毒的小妖怪们,逃便逃吧,却将此地扫剥得如此干净,倒是半点好处都没有留下来呢。”就看那黄颈小妖怪搔搔头皮,坐在地上,道:“转来风,你脑子转得快,看出了它什么端倪?”青面小妖怪颇有几分得色,道:“风来转,你是没有看仔细的,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咱们妖界的伙计,而是凡间的女子托了法术变化而来,是女扮男装,嗯嗯,兼扮妖装的妙龄女子。说不定,还是你我以前的老相识咧。”风来转“啊”了一声,双目迷惑,眉头紧蹙,摇头道:“我…我更是糊涂了,还请兄弟好好说清楚,指点指点。”
转来风索性就躺在地上,贴着厚青石板的清凉,道:“咱们妖怪有一心向善的,非但不去害人性命,反而扶贫济困、助人脱难;也有那一心求恶的,不管怎样,非要吃人害命,血食为娱乐;也有半善半恶的,但凡行事作为全凭自己喜好,正邪如风中的纸鹞般飘忽无常,性情最是不定。可不管是那一种妖怪,皆妖气盘绕,不会有人气,对不对?”风来转道:“对极,若有妖气,又有人气,那可谓之半妖也。”转来风道:“先前你是躲在小花园的茅厕去了,没有来过瞅见究竟——”不及说完,却被那风来转打断:“你那时是躲在哪里啊?”转来风神情略有些不悦,道:“风兄弟,你知道我讲故事之际有个讲究,容不得别人打断,否则心情便大坏。”风来转闻言,慌不迭抱拳赔礼,听那转来风继续说道:“我和你一般,也是欢喜惯了此地之风物人情的,自然不愿意背井离乡去那第五城隘,且说了,去那里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象改嫁的寡妇一般,未免要受人家歧视,所以便躲在了偏殿仓库两根柱后的牛妖雕像后面,不知不觉,却睡了过去,渐渐对于外面抄捡搬弄的动静,无所察觉。待一觉醒转,探头朝外窥看,方发现周围空空荡荡,咆哮大王早已经领着赖皮虎一众,奔往那第五城隘去了,昔日纷闹喧嚷之地,蓦然冷清孤寂。我才要走出来,却听得外面脚步轰响,唬吓得一跳…嗯嗯,风兄弟,我这唬吓并不是我胆小,而是猝不及防之下,未免有些张皇。”风来转颔首道:“是,是,你的胆色素来是很壮的。”转来风接着道:“我急忙缩回身子,心中惊疑不定,以为莫不是咆哮大王发觉遗失了什么贵重的金银财宝,又转过来寻觅?可是这仓库坚壁清野,就是一个小铜板也没有啊?我从石像手臂和肋下的缝罅处瞥去,但见一个硕大健壮的妖汉提脚踹开本已半开的门户,甩荡着手臂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脸如赤火,凶焰燎燎。我不知道它是谁,见之状貌极是凶恶狰狞,说不得或是牛妖的什么旧对头,于是大气也不敢喘息一口。哎呀,风兄弟,我可不是畏惧它的威风,只是忖想我和它本不相识,彼此从无谋面和交道,更谈不上什么恩义情仇的,要是因为误会而厮杀起来,一则显不出我的斯文秀雅,二则徒耗气力,可谓十分之不划算。”风来转笑道:“人间不是有句话么,叫作‘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若贸然‘为之’,说得不好听,也就是粗汉鲁莽罢了,此刻‘不为’,方显得大丈夫本色也。”
转来风大喜,道:“风兄弟实在明白得很,可惜怎么也不被那混账牛妖所赏识,好好提拔个爵位?哎,你我都是苦命人,本想投效黄宗鬼王座下,凭着各自的本领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不想鬼王英明,却请了这么一个荒淫好色的大力魔王为此地总兵大将。我们也是时运不济,偏偏又恰好投入了这牛妖的麾下,果然是明珠暗投,教人嗟叹伤感。”风来转嘻嘻笑道:“我还好,可惜委屈了转兄弟的一番大才。”
风来转道:“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妖汉在偏殿内转了一圈,似乎在寻觅什么物什,终究不得,失望之下,便背靠着那牛妖的石像抱臂而立,焦躁至于,兀自似在思忖什么。我和它相隔不过数尺,但觉一股极强的妖气铺天盖地而来,忍不住就要打个喷嚏。风兄弟,你也许心中奇怪了,妖气袭来,我怎么会鼻子痒痒,想要打喷嚏呢?你却不知道,这妖气之中,尚有一股人气,而且是隐约芬芳、颇有些玩味妙韵的香气。”转来风瞠目结舌,道:“它是半妖不成?”
转来风冷笑道:“我初时也是这般以为的,可是认真揣摩,发觉不太对,半妖气息较之融绵自然,不似那家伙身体妖气、人气泾渭混杂。我偷偷摸摸再往它挪了小半步,此番感觉更是真切了:妖气从那家伙体表传来,而人气却是从之体内传来,我立时恍然大悟,此乃人假扮的妖怪。我再看其腿下,更是一目了然,原来一下段子粉红色锦缎竟然露了出来,暧昧诱惑之极,分明就是妙龄女子所穿之物。”风来转呆呆怔怔,道:“你说那家伙是个…是个凡间的女子?”
转来风伸手拍了拍,道:“我也是颇有些意韵风姿之人,见她其实是个女子,便起了一些风月之意,孰料细细忖辨之下,发觉此女那股妖气极其浓烈,便不敢稍池大意。不多时,看她又在殿内走来走去,显是在寻觅某些东西。我便纳闷了,她究竟想要寻找什么东西,竟不惜涉险乔装,混入本地凶险之隅?然后听她自言自语,不说话不打紧,说话之下,我又吓了一跳。风兄弟,你猜猜看,她变化妖怪之后,自然不会说出娇滴滴的声音,可是另行言语,那声音象谁?”见风来转搔着头皮讪讪而笑,遂道:“就和那哄哄猪说话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休说殿内风来转“啊”了一声,便是殿外的穆双飞等四人也大吃一惊,彼此面面相觑,狐疑不定。风来转大声道:“这可不就不对了!紫姬远走他乡,那黄姬跑回城隘收拾细软之时,分明说得真切。她说道哄哄猪原来是权臣九王爷派来的奸细,被大力魔王识破之后,打散了乔装,破开了玄法,早已狼狈不堪,负重伤逃窜。她…她若果然是哄哄猪的原形,必欲急寻一处隐秘之地或京城的九王爷府养伤才是,怎么会咬牙逞强,又使诸般变化,跑回咱们第一城隘来呢?”意切尼姑心想:“听它们说来,当日黄衣妖姬和紫衣美姬离开风铃庵之后,两人便即分道扬镳。紫衣美姬心情端淑些,多半见黄衣妖姬**,渐渐生出厌恶,遂撇下她不知何往,未料那黄衣妖姬竟然还惦记着她留存此地的宝贝,却跑回来了。”
转来风哈哈笑道:“那黄姬是巧口莲花的蛇蝎美妇,虚丽之下,心机颇富,她说的话,真真假假,诡实难分,岂能全信?牛妖或许是觑破了哄哄猪的端倪,也打散了其乔装,可是未必就真将之击成重伤。我早说过,牛妖吹牛第一,本领其实寻常得紧。我当时就想到了,这位女子必定是受了九王爷之号令,要在咱们这里偷窃某种法宝,嗯嗯,只是何等宝贝,我还不知晓。你我耳目并不闭塞,在人间游历之时,也多闻那朝廷的九王爷位高权重,爪牙极多,究之品行,乃是奸诈无比、阴谲乖张之人,党同伐异之手段极其毒辣,可谓之教人发指,便是我们妖怪听叙,亦然不寒而栗。那女子必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倘若没有完成任务便即回去,其主子焉能饶得了她?‘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怕鸟虽然未尽,兔未免会死,那九王爷盛怒之下,照样还得把弓藏了,将狗烹了。她顾惜性命难保,所以曝露身份之后,不得不变化成另外一个大壮的妖汉,明堂堂、气扬扬地闯回来。可惜她遭受一次失败之后,一者心浮气躁,不能加意小心谨慎;二来没有察觉我躲在石像后面,反被我轻易察出破绽。后来她便出了偏殿,我尾随其后,却在小花园中见到了出恭的你。风兄弟,那时你精神可不太好。”风来转大为困窘,咳嗽道:“我…我蹲在那里,本来是憋得极难受的,可是甫然见了那大妖汉冲过来,还托着一个金灿灿之黄铜大鼎,气力之大,匪夷所思,抖索之下,便吓得屁滚尿流、一泻千里了。”旋即又叹道:“可惜,可惜,鼎内的绛芸纱还算是稀奇之物,我用树叶子覆于上面,不教被其余妖怪发现,却还是被她给托着带走了。”
转来风冷哼道:“我不是责怪你没有出息,可是你躲在茅厕暗处,地势甚有有利,瞧得见她,她却瞧不见你,此晦彼嚣,你还骇怕什么咧?真是的,却忒也沉不住气,自己吓自己了。它好好的干吗要托起大鼎?说白了,就是故意炫耀威风,显摆厉害,好教藏匿于暗处的散兵游勇、落魂小妖见之心惊肉跳,远远躲避之,亦不用怀疑她的身份罢了。想一介女子再是江湖高手,其实能提起多大斤两的东西,孰料变化了妖怪之后,却有这般气力,可见那女子背后、九王爷身旁,确实有了不起的高人啊。”
第二十四回烛光斧影(下)
第二十四回烛光斧影(下)
穆双飞眉头微蹙,并不言语,心中暗暗盘算:“河洛三英被不平佛他老人家给捉住,也是受了那九王爷的号令,冲着山顶神庙的法力宝贝而去的,结果本领不济,成了阶下囚徒。不错,这九王爷早就有不臣之心,想要夺了皇帝的玉玺龙袍,代之为天下之主,欲位登九五,不过我听说那皇帝虽然昏庸怯懦,可是也有诸般大内神器护佑,九王爷觊觎日盛,可是难以下手篡位。他要弑君夺嫡,‘千岁’变成‘万岁’,务必要先觅得一些更加厉害的法宝,破除皇帝周围的神器守御之阵才成,所以才不惜重金网罗各路的江湖高手和法师巫魔,分赴各地,搜寻秘宝法器。哎!可见这世上最难满足的便是人心了,作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王爷,权倾朝野、享尽荣华犹嫌不足,还必要尝尝作皇帝的滋味,当真是贪得无厌、煞费苦心。竟不知‘亢龙有悔’,冲至顶峰,反生虞祸么?”转念一想:“那女子前后两番扮作妖怪混迹于此,不知她究竟要找什么?当日她变化成小妖怪哄哄猪,随着大力魔王杀上风铃山,自然也有意图,九王爷对于风铃庵中的佛经不感兴趣,或许也和古狐一般,看中了地煞星火温侯腰间的那柄琴器吧?只是古狐不仅骗走了吕伯涉的琴物,还从风铃庵中夺走了一册经卷。”
意切尼姑不知为何,也颇有些惴惴不安。她在风铃庵时,精确师叔对她最好,对别人苛严厉色,见了她却眉开眼笑,满是慈和亲切。她记得两人闲聊之时,精确老尼说过本庵之中,早也有托贴符纸幻化为妖的奇异轶事,不过此法多年之间便已经失传,忖道:“我们在后山峰和那妖怪厮杀之时,意妙师妹哪里去了?她便是漫山遍野地追寻金发古狐的踪迹,也不会不露一次面吧?难道她竟得了失传已久的佛门变妖之法,化作了哄哄猪混入场中?后来…后来她又变成这两个小妖怪口中的什么托鼎妖汉?”想至此处,自己也觉得好笑,暗道自己糊涂了,意妙师妹虽然任性,可是一年到头皆在庵中修行,怎么可能成为女刺客一流,却在千里迢迢之外的京城九王爷府中听命效劳呢?更不用说在第一城隘内和大小妖怪厮混了。她和意妙尼姑素来有些不和睦,在庵中之时,相互就常有吵嘴讽诮,她脾性暴躁,最恨对方奸诈滑溜,所以但凡辩驳不过,索性就提着红缨长枪追撵得意妙尼姑到处奔逃。此刻不及相见,她反倒担忧起那小蹄子的安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