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是其中大不寻常。意切尼姑脑中灵光闪动,低声道:“尸体外表,虽然骇人,可也寻常,他师徒二人吓成这样,莫非尸体内部,颇多古怪?”穆双飞微微颔首,笑道:“我也正有此想法,你倒是和我心意相通。”意切尼姑脸色微红,斜睨他一眼,转念细忖,字里行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和逾礼之处,遂闭口不言。客栈老板咦道:“红莲观主和乌莽主持呢?他们没有遇害吧?”卖菜得朱劳动道:“两位法师道行高深,怎么会遇害呢?里面不见他们得尸体。”打铁的宋铁匠接口道:“昨日下午,我看见他们往镇西头出去了,听说是上山采药。”
老仵作索性席地而坐,从腰间吞出一块麻布擦拭额头颈脖之冷汗,眉头微蹙。皮重见师父如此,自己便是颓废些颇也无妨,于是效他模样,跟着盘膝架腿,神色渐渐从容。人群之中,有人尚能耐心等待,有人却是火爆炮燎的脾性,探头朝屋内张望,一者凶杀现场若无官衙许可,绝不可擅入其内,二者深恐尸体情状恐怖,触目惊心,毕竟不敢进去,于是急得抓耳挠腮,不停催促道:“吓也吓够了,歇也歇足了,该说句话了吧?想你老人家一辈子大风大浪,见识多广,什么匪夷所思、恐怖极状的事情没有见过,怎么被一堆死人吓得这幅德行咧?诶诶!要不你抽袋烟提提神?”果真便有人递上水烟袋,烟锅里一点火星,发出淡淡烟氤,杆脖上吊着的青布烟袋摇摇晃晃,被一根红绳线胡乱箍扎数道。那忤座也不客气,双手抖索接过烟杆,叼在口里猛力抽了几下,然后吐出大口烟圈,实有烟场老将风范,须臾之间,气色大好,重显红润。皮重眼巴巴瞅着他,低声道:“师父,我难受得紧,要不也来两口?”老仵作眼睛一翻,怒道:“老夫传授你的学问没有好好修习,却整日惦念这个?年纪轻轻得,岂能抽烟,一旁老实呆着。”皮重满脸羞红,咧嘴干笑几下,比哭难看。大伙儿皆道:“现下你烟也抽了,所谓‘水烟袋上嘴,作鬼也不悔;抽上三两口,敢摸老虎头’,便是丢散得三魂七魄也该归位了。你也别卖关子,咱们留着耳朵等着,你好歹给个端详讯儿呀。”
老仵作将烟杆插入腰间麻布丝绦中,勉强站了起来,皮重慌忙跟着起身搀扶。给他水烟袋之人本欲讨还,可是转念想想,老汉是长年累月和死尸打交道之人,身上未免容易惹些阴鬼晦气,那烟杆被他吸过,说不得也受了暗熏,不要也罢。富贵小镇民生多富庶,也不在乎这些小小的便宜物什。老仵作叹口气,指着那门槛旁的和尚道姑尸体,摇头道:“不瞒诸位,他们两口子是怎么死的,凭我多年之经验,依旧难窥端详,那伤口极是奇异,绝不似普通刀剑利刃所遗镌字痕迹,但…但是里面的尸体——”他说到这里,神情重又惶怖,惴惴畏怯,声音愈发抖颤:我却是看得十分真切,定然是被人吃进了肚腹,化尽了皮肉,然后再吐出来的,除了略能觑辨男女之性,不过就是团团模糊血肉。老朽猜得肯定不错,他们并非是…是死于强盗字手,断然是被…被妖怪害了性命。”阿狗从人群另外一侧探出脑袋,大声道:“不对啊,你们进去许久,要是一开始就看见了血肉模糊的死尸,早就被吓跑出来,如何还会在屋内耽搁偌长一段时间?”又眨巴独眼,对旁边一个粗壮汉子道:“老毛,你是最早发现尸体的,那些尸体本来都是好好的吧?”毛屠夫点点头,道:“不错,我每日杀猪宰羊,杀孽太多,于是每日清晨都要来此烧香拜佛拜神仙。今日出门早了些,本欲在庙门口等待,以示我心意虔诚,孰料到了台阶下,抬头观看,庙门洞开。我还以为里面的和尚道姑亦早起收纳香火,心中欢喜,一路径至大殿敬拜,却不见半个人影。我觉得奇怪,便摸索来此,晦气晦气,张眼便瞧见一双男女赤条条地搂抱一起。那时我还勃然大怒,暗道他们忒大的胆色,如何敢在佛道之地行*之事,就想揪他们游街,可是近了一看,那女子披头散发,男子是个秃子,头上九点戒疤,可不就是本庙得和尚道姑么?我吓得胸口碰碰乱踢,望屋内窥觑,老天爷啊,所有的和尚道姑都死了,浑身僵硬铁青,看似死去已久。”皮重叹道:“阿狗哥,你不晓得。我们进出之初,尸体并无异常。可是等我们开始勘验时,解剖才至一半,那皮便一片片往下脱落。我…我摸了一下,妈妈呀,哪里是皮肤,原来都是一片片的树叶,啊,就是黑菩提大树的树叶。”想起那情景,心有余悸,不觉转身朝黑菩提之树瞥去。
众人不觉随着他的目光朝黑菩提大树张望,一股阴凉寒风嗖嗖从颈脖间掠过,激漾起层层鸡皮疙瘩,狐疑之余,莫不悚惧骇异。独独九华浑然不觉,追问道:“妖怪?寺庙里面,有佛道双尊守卫,哪里来的妖怪?难道这些神像皆是虚有其表,不能降妖吗?”金算盘想起大殿中艾梵天和红月树的模样,与其说是庄严端肃,不若说是阴谲森然,心中顿时打个突突,低声道:“或是不能降妖,反能招鬼。”九华咦道:“金大哥,你说什么啊?”金算盘蓦然惊觉,深恐因此引起众怒,讨不得好处,于是慌不迭改口,笑道:“没什么。”客栈老板神情恍惚,喃喃道:“可见果然是昔日的大魔头回来了,它说过,倘若回来,便是我等小镇布受血光之灾的日子。”有人闻言,恍然大悟,大声道:“了不得,难不成就是前年在老宅子下面挖出的那一具吃人僵尸么?”人群立时如炸开了锅,鼎沸怯畏,议论纷纷。此刻,奇异之黑菩提大树陡然摇晃起来,弯曲的树枝左右摆动,树影婆娑,弄曳无状。参差毛刺的叶子应往来清风之势,“哗啦啦”鼓荡起伏之时,有那根梢松节的,扑簌簌散落而下,如在地面贴上一层墨绿绸布,好象随时能够将站在树下的人们给卷裹起来一般。众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开几步,面面相觑,彼此张顾骇然,但觉这富贵小庙的禅房小屋之前,再无丝毫清净祥和氛围,便是突然有个吃人害命得邪恶妖鬼纵扑出来,亦不足为奇。
远处有人喝道:“谁在胡说八道,我们这里,哪里会有什么妖怪?”穆双飞回头观看,但见一个中年粗壮的和尚阔步径行而来,年约四十上下,两道浓黑凶眉,满脸横肉累叠,络腮胡子虬髯暴张,双目如豆,能聚煞芒。身披大红金线袈裟,手提七宝禅杖,气派堂皇。旁边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道姑,尖嘴猴腮,脸颊无肉,甚显刻薄,一袭衣袍紧束其腰,袖衽却颇为宽大,夹肘驾着一柄拂尘。阿狗“啊”道:“圆通主持和黄石观主回来了。”
穆双飞但觉袖衽之中,莫邪之匕突突愈烈,偷目朝内窥之,唯见一团紫蓝光芒,中间隐约一丝红赤,心下凛凛。意切尼姑窃睹此景,秀眉微蹙,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那圆通主持走过一棵黑菩提之树的时候,摊开大巴掌在树身上轻轻拍打,凶煞神情倒似瞬间缓和了许多。黄石观主弱弱怯怯,走至另外一棵黑菩提围畔,本是木然呆板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戏谑*之色。九华咦道:“奇怪,奇怪。”金算盘心想自然是奇怪了,他们回来,不去探视垂悯死去的弟子,对那黑菩提反倒贴情合意,岂非是奇怪之极,却听九华扯对穆双飞道:“穆大哥,我是不是眼花了,总觉得那道姑很像一个人,可是又不知道像谁?”
良久,方见和尚道姑舍下大树,径朝八角禅房而来,众人本已经让开一条道路,此番纷纷后退,缄默无声,空出的踏脚行足处愈发宽阔。圆通主持朝老仵作合十略礼,沉声道:“听闻我的弟子都被强盗害死了,这些恶人,不遵佛化,实在可恶。”老仵作尚来不及应答,阿狗忍不住抢口道:“不是强盗,是妖怪!”圆通主持脸色铁青,双目血丝盘布,煞是燎人,喝道:“你说什么?”阿狗支吾道:“这话可不是我乱说的,大师要是不信,只问仵作便是。”毛屠夫抱怨道:“大师就要问仵作下落,你偏偏打什么岔子?”皮重见黄石观主冷冷盯着自己,不敢怠慢,道:“我和师父也仅是猜测而已,场中情状,叵测诡谲,委实不似寻常强盗做下的罪孽。”
圆通主持高举双臂,五指叉开,遥向青天,高声道:“诸位乡里乡亲的,我等出家人无论和尚道士、勿管是男是女,皆怀抱慈悲心思,以普度众生、匡扶太平为责旨,从来不敢懈怠分毫。虽说富贵小镇昔日出过妖怪鬼物,也有人因此冤枉断丧性命,可是在我艾梵天佛祖和红月树圣尊的庇护下,此地再无妖孽祟邪之流。尸体被作践得极惨,恰恰说明那些强盗是何等之凶残。”意切尼姑下巴在穆双飞肩膀上紧了紧,附耳低言,嘀咕道:“可觉得此人有些蛮不讲理?”穆双飞笑了笑,忖道:“只怕该僧人是三分蛮不讲理,七分欲掩遮真相。”盘究前后,愈发觉得八角禅房内的凶案大有蹊跷。便在此时,有人高声喝道:“难不成强盗之中也有人懂得法术,能将人杀死之后,尸体若不被触碰,则浑无变异,可是稍被勘验,便即皮烂肉开,化得便如一大滩尚未腐尽的血肉么?”圆通主持怒道:“哪一位妄发谬论,还请出来说话。”那人哈哈笑道:“出来不得,否则被大师盯上了,运展什么妖魔鬼怪的法术,大爷再是好汉,只怕也脱不能屋内那些和尚道姑之凄惨厄运。”圆通主持脸色涨红,厉声道:“王八蛋胡说八道什么?”双眼似鹰隼四下逡射,恚芒凌厉,但凡有人被他目光扫到,莫不心慌意乱,畏怯怯低下头来,可是终不能寻出说话之人是谁。那人又是一阵大笑,道:“我唤你大师,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你刚才口出污言秽骂,实在有辱出家人的涵养高修。”黄石观主走前几步,越过圆通主持,淡淡道:“阁下这般伤损我等声名清誉,究竟有何意图?”但听那人嘻嘻笑道:“你们果真有什么清誉,又岂是在下能够诋毁的?清者自清,我也‘浊’不了你;浊者自浊,我就是想再抬举汝等,也‘清’不了你。”话音甫落,便看圆通和尚猛转头脖,喝道:“在那里!”飞身疾扑,双袖平展开来,好象黑鹰掠翅,从人群中拽出一个人来,顺势一甩。那人重重摔跌于地上,登时龇牙咧嘴,神情苦楚不堪,灰头土脸何其狼狈,可绕是如此,却不说一句话。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十六回 魁首显身 人妖难辨(下)
第三十六回 魁首显身 人妖难辨(下)
众人忍不住大呼:“如何是他啰嗦?揪错人了。”原来此人乃是小镇里面的一个哑巴,孤苦伶仃,是镇内难得的破落穷困户,素来帮各家抗柴担禾,赚些生活饭钱。圆通主持也认得他,少有见面罢了,此刻仔细打量,见他神情惶怖,比划着手语说道“有人陷害我”时,其急切之意溢于言表,不似有假,便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块,塞在哑巴掌心,合十道:“艾梵天佛祖慈悲,这些钱财你拿去,算作贫僧赔礼道歉。”大伙儿俱是愕然,心道他先前还是杀气腾腾、怒不可遏,此番竟语气大转,和颜悦色。有人暗暗夸赞,说道这大和尚知错必纠,有的却默默嘀咕,不以为然,只觉得圆通主持虽是出家人,可脾性太过暴烈,委实喜怒无常。圆通主持见得意切尼姑,愣了愣,问道:“佛友从哪里来?欲往哪里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