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有个不情之请。”曹长老慨然道:“公子只管讲!”
沈瑄道:“季如蓝季姑娘是我代先父收的隔世弟子,那日在天目山上,她失手伤了贵帮一位香主。能否请长老高抬贵手,放过她?”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此话一出,曹长老却迟疑起来。季如蓝下毒逼死了张香主,可不算一件小事。丐帮上下起了公愤,誓为张香主报仇。沈瑄虽然救了宋二姑娘,也无法凭他一句话便消解这笔冤账。
沈瑄也料到他难以应承,遂道:“我这师妹年纪小,做事欠分寸,原是她的不是。但她是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你们向她寻仇,未免不太合适。我知道,此事由我而起,说来怪她不得。不如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你们要为那张香主报仇,就找我好了。”
曹长老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其实以张香主中伤沈瑄的那些恶言恶语,落在哪一位江湖中人耳朵里,都不会放过他。只是那时,大家都觉得沈瑄是个武功低微的无名小卒,而且多半已和蒋灵骞双双毙命,所以肆无忌惮。沈瑄此时自己认下,除了维护季如蓝,是不是也对丐帮帮众的污蔑表示不满?可是,他于丐帮有恩,不能找他报复,而且眼下以沈瑄的武功,在丐帮里根本没人能够找他报复。
“怪只怪老张,说话太伤人。唉……”曹长老叹了口气,毅然道,“沈公子,我答应你,这桩恩怨从此揭过不提。我立刻通知本帮帮众,再不可向季姑娘寻仇滋事。”沈瑄道:“曹长老一言九鼎,晚辈多谢了。”
他的心里,却也是一声长叹,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道义可言。从前中伤你的人,也会跪下来求你。只要武功好了,什么都能解决。
地上散落着撕碎的《江海不系舟》,乐秀宁似有不甘,捡了一片递给沈瑄:“你看这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沈瑄背得全文,与纸上的字句全然不同。可是……他盯着纸片上手抄的笔迹,如此眼熟,不禁愕然。
夜里沈瑄又失眠了。自从三年前蒋灵骞死后,他就有时睡不好觉,只是盯着床头的孤灯,窗外的星河,点点滴滴回想过去种种情事。思绪一起,便欲罢不能。有时几乎都忘了她早已死去,总觉得似乎她还在某处等待,似乎天一亮,自己就可以上路去找她。
不过今晚却有办法解脱,他披衣起来,把残灯挑亮,细细构想明天如何给宋飞天治那张烧坏的脸。
只能从她的身上另取一块皮肤,把烧坏的面皮换下,取皮之处也须缝合另长。新皮不一定能长好,其间可能溃烂脱落,病人可能发热而死。就算换得成功,这番苦楚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正想着,窗棂上“咯吱”一声响,探进一个头来,面如莲萼。
“师弟,能找你谈谈么?”来的是乐秀宁。
沈瑄出了门去,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天已快亮了,微霜凄凄,宿鸟啼鸣,天边泛出浅浅的白色。
沈瑄道:“你就是不来,我也会去找你的。”“什么意思?”乐秀宁脸上仍带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沈瑄道:“你们把范定风怎样了?”“还能怎样,请丐帮的人送他回金陵呗!你伤他很重,一段时间内,他不能再嚣张了。”乐秀宁微笑道。
沈瑄道:“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乐秀宁轻松道:“那可不能。其实这人虚伪狠毒,我恨他要死。不过做人总要有余地,事事做绝,可不跟吴越王妃一样了。”沈瑄也笑了:“毕竟是阿秀姐姐。”
乐秀宁含笑道:“师弟,你今日对付范定风的那一手剑法,高明得紧啊!”沈瑄道:“那就是当年在葫芦湾发现的那本乐谱上记载的剑法。阿秀姐姐,你不也练过么?”乐秀宁眼光闪闪烁烁,含糊道:“是么?”
“阿秀姐姐,若不嫌唐突,我可否直言?那一套剑法,你使得不太对,与原来的剑意相去甚远。乐谱中不曾记有心法,我想是你在练习时,自己揣摩的。”
乐秀宁心存愧疚,只得微微点头。那《五湖烟霞引》本是极其高深的剑法,当年乐秀宁却说平庸无奇,不叫沈瑄好好练,后来还是蒋灵骞道出其中奥妙。其实乐秀宁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绝世武功,一直悄悄练习,她武功远胜往昔,便是得益于此。但《五湖烟霞引》的内功心法,却是记在《江海不系舟》中,乐秀宁无缘省得。她自己揣摩推敲,最后虽然用了那些精妙绝伦的招式,从剑意上看却自成狠辣凶险一派,与原来剑法的流转如意、刚柔相济大不一样,功力上当然也低了一筹。所以沈瑄一开始,还看不出“何先生”练的也是《五湖烟霞引》,后来才瞧出来历,也就渐渐明白了前后的关窍。
乐秀宁瞧着沈瑄道:“那么师弟,这套剑法想来你是练得很好了?”沈瑄没有回答,两眼望着远处。他在犹豫,说还是不说呢?终于,他开口道:“阿秀姐姐,离儿的地图是你拿的吧,后来给了钱世骏。”乐秀宁心中一震,什么也没有瞒过他!
她不禁立起身来,冷笑道:“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沈瑄低下头,从地上揪起几根枯黄的草叶:“很简单,离儿给钱世骏的只是一张简单的草图。钱世骏最后却有了原图,只能是你给他的。”
“你要怎样,捉贼么?喊冤么?”乐秀宁突然激动起来,“她那时失忆了,拿着这宝贵的机密有什么用!我替她收着不好么?这东西本也不是她的,她用不着,我却用得着,靠了这张地图,我帮助九王爷登上王位。总比她……总比她强!”
沈瑄轻轻扯着那草叶,一根根顺开,缓缓道:“你说得不错,离儿是不太在意那地图的,有与没有都一样。只是当时我问你,你不该骗我。更不该……更不该嫁祸于她!”
乐秀宁停住脚步,秀眉紧锁,面色发白:“你说我嫁祸于她?”沈瑄道:“是你用沾了毒液的绣骨金针杀死了吴霆。绣骨金针之所以为天台派的绝技,是因为它无毒也可以杀人。但那时我们不知道,以为既名为绣骨金针,必然出自离儿之手。其实那个时候,她没有可能杀吴霆。”
乐秀宁冷笑道:“那么我就有可能杀吴霆?”沈瑄道:“本来你和吴霆……我说什么也想不到凶手是你。直到今天傍晚,你对我舅舅下手。”
沈瑄说得轻描淡写,却一针刺到真相。乐秀宁转过脸来盯着他,面容阴森得可怕:“你那时就认出了我?哼,幸亏你在关键时刻犹豫了一下,否则我早就命丧黄泉啦。我是不是还应当感激你手下留情?”沈瑄道:“不是的。我直到晚上,才在大殿上认出你。”
在含玄子的山庄里,沈瑄发现蒙面人使的是《五湖烟霞引》剑法。当“何先生”在大殿上再度出手,从前的种种悬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你和我舅舅有仇,当然不会放过吴霆。你和你父亲‘弈仙’一样,精通各种暗器,原不难用一根毒针杀人。早在我们住在葫芦湾的时候,你手里就留了离儿的四枚绣骨金针。”
“是啊,这是天台派的独门绝活,可惜我不会用。真正的绣骨金针是要用天台派阴寒的内力催发的。这针里面是银的,面上镀了金,传冷极快。中针之人不是感到中毒,而是被针上的奇寒灌入经脉,有可能在刹那间被活活冻死,也有可能只是一时封住穴道——这全凭发针之人在针上附了多少内功。能够做到随心所欲,便是绣骨金针比寻常毒针高明的地方。然而这门功夫很难练成,不但要有深厚的天台内功为底,还要懂得如何将内力催发到针尖上,控制内力的大小。我曾经下力气研究过,还是练不成。后来想,其实何必这样麻烦,在针上敷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岂不干净省事!”这想法倒和吴越王妃一样,沈瑄暗忖。
“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去告诉你舅舅吧。”乐秀宁冷然道。
“我自然会告诉他。当初你使得大家都以为是离儿杀了吴霆,令她成了洞庭派不共戴天的仇敌。那时我也这么想,结果悔恨到现在。”
乐秀宁冷笑道:“算了吧师弟,你除了蒋灵骞就不会想想别的么?为什么不问问,我和吴剑知父子作对的原因。”
沈瑄默然。说到吴剑知,他就觉得那是一个深藏在迷雾里,永远看不清的人。一方面,他是和蔼慈祥的长辈,为人恬退隐忍,品行方正。可另一方面,他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谜题。
譬如那本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沈瑄没见过吴越王妃的笔迹,也能一眼看出,那不是她在天台山上伪造的那一本。那些龙飞凤舞的书法,他太熟悉了——当年在三醉宫里吴剑知那间四壁写满字的房间里,他不知研习过多少回,烧成灰都认得。联想到从前,明明叶清尘已经告诉吴剑知,经书落在范家,吴剑知也不过问,也不追取。原来,范家盗走的这书,还是他从吴越王妃的伪书那抄来的。那么看来,他早就知道,这一版的《江海不系舟》是伪书!可怜众人皆被隐瞒。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而吴越王妃当年伪造的那一本《江海不系舟》,又落入了哪个贪练武功秘笈的人手里呢?
“我当然想问。”沈瑄道。乐秀宁坐在了栏杆上,叹息一声:“你想问,我也懒得说了。我陷害蒋姑娘,暗杀吴霆,行刺掌门人,真是血债累累。如今被你揭发干净了,你就清理门户吧!”
沈瑄叹道:“阿秀姐姐,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天色越来越亮了,清凉的晨风一丝丝钻入襟怀,听得见露水滑落草叶的声音。这么多年来,在沈瑄的心目中,乐秀宁一直是一个温柔端庄、善解人意的姐姐,如同骨肉至亲一般。可是一天之内,他突然发现这个姐姐的另一副面目,居然是计谋,是欺骗。他心里的失望、落寞又向谁去说呢?乐秀宁自幼颠沛流离,身世凄凉,也许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他又怎么能伤害她呢?
“你还肯叫我姐姐。这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罢了,又何必对我说?这些年不管怎样,我始终是对你好的。你不说这些,我们便还是好姐弟;你一说出来,什么都完了。”
沈瑄叹道:“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这可太难了。”
“你会放过我么?”乐秀宁走到沈瑄面前,眼光又恢复了精明和警惕。
沈瑄摇摇头。乐秀宁知道,那意思是他也想不明白。
“我心里存了很多疑惑,很想问问你。本门的事,你知道的比我多。”
乐秀宁笑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不再找我麻烦?师弟,你的武功胜过我,我可怕你的很。”沈瑄苦笑一声:“好吧,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从前的事,我不再追究。不过,不过你还要答应我,无论你和舅舅有什么仇,都不要再行刺他了。他的妻子儿女都离开了他,已经很惨啦。”
“我知道他很惨。还是你心好,”乐秀宁释然道,“那就照你说的吧。今晚之后,我也不再见你。”沈瑄也不知这种条件交换,到底对不对。可是今后不必与乐秀宁为敌,对他而言实是种解脱。
他的第一个问题却是:“你怎么会对吴霆下手?”
“他是个好人,我也不想那样。可是我私闯碧芜斋,已被他看见。我求他不要声张,他不肯,眼神里那么恨我。那时我的《五湖烟霞引》尚未练成,倘若让他父亲知道,我就死定了。”
“你去碧芜斋,是为了那本《江海不系舟》吧?”
“不错,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其实都是为了那本书,所有的事都是由那本书引起。倘若师祖当年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