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慎哼了一声,不悦地说:“我给你一天工夫思量,明日午间,本都督亲候你的答覆,你可以走了。”
林华不再回答,淡淡一笑,行礼告辞,扭头便走。
罕慎左右回顾,沉吟片刻,问:“你们有何意见?”
坐在左外侧的回回抚弄着颇具威严的大胡子,用铿锵的语音说:“这人不会是边关派来的密探,因为边关根本没有派人前来谍探的理由。如果都督希望罗致他这种目空一切胆大包天的人,不使力服决难降伏他。”
左首第一位像是汉人,慎重地说:“我反对用力服,这种人是不宜威迫利诱的。同时,即使降服了他,所付的代价太大,恐怕有死伤,可能前功尽弃。”
左首内侧第一位蒙人哼了一声,说:“你当然袒护你们汉人,你认为我们就对付不了他吗?他即使有万夫莫敌之勇,但别忘了我们正式的战士有一万八千人,一个人吹口气也会把他吹垮。”
“额图千户既然有成见,那就由都督裁决了。”汉人冷冷地说。
罕慎将铁胎弓交与从人,说:“谁反对用武力降服的,可提出意见。”
汉人一怔,忿然地问:“都督的意思是……”
“我决定用力服,方可令他死心塌地为我们效忠。”
“都督……”
“我已决定了,长史不必多言。”罕慎语气坚决地说。转向额图千户说:“一切由你策划,隆吉百户则负责调度勇士听候差遣。”
回回隆吉百户颇为得意,意气飞扬地问:“都督是否许可我调用天狼队的勇士?”
“可以。”罕慎不假思索地答,最后又加上一句:“哦,不许可有死伤。”
蒙人自认他们的祖先是天狼的后裔,因此贵族门阀世家,皆建狼蠢以为族徽,胸甲给以狼头图案,祭祀狼神。忠顺王的亲军称为天狼队,百分之七十是蒙族的最佳勇士,另百分之三十方是各族骁将,可说是集哈密卫精英之大成,全是一可敌百的高手。
“关内来的那几个人呢?”最左首的番目问。
“不管他。”罕慎若无其事地说。
“让他们活着,已算他们幸运了。派人监视着他们,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不可放任他们。”罕慎沉下脸盯着隆吉百户说。
隆吉百户大笑,说:“不劳都督费神,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
林华返回住处,天山四奇与大漠之狼兄弟正等候着他归来,六人皆睑现重忧,接到人大喜过望,总算尚未发生意外。六人总算够朋友,半天中打听出不少消息,可惜这些消息都是令人不安的事,但来源绝对可靠。
大漠之狼兄弟已谒见了天方贡使,答应在朝廷开贡道之前,留在苦峪随同各地应召前来保护的教门高手同甘苦,保护贡使的安全,并供献生活费用。他们从各地到来保护贡使的教门高手中,探出有些不甘寂寞的人,被一名神秘人物以重金聘请,去对付一个姓林名华来自关内的人。而城中的一些亡命回人,也为了重赏跃跃欲试。
天山四奇得到的消息更为详尽,知道有六名冒充回人的神秘人物,正出重金聘请高手,对付来自关内的林华。这些人为首的叫鲁温赤,精通回教教规,很像一个教门极有地位的阿浑。这人行踪飘忽,经常更换住处,来历不明,似乎在城内城外皆有不少朋友。至于为了何事要对付林华。那些人口风紧,无从得悉。早些天,鲁温赤走了一趟都督府,秘密送了一份厚礼,由蒙首额图千户引见的,会见秘谈的内情,只有罕慎、额图、鲁温赤知道。
林华对鲁温赤那些人一无所知,对方的阴谋用意何在,也百思莫解。他急于找出原因,站起说:“西街是回人的地盘,劳驾向、彭两兄,带我走趟西街。”
“天色已晚,到西街有事吗?”大漠之狼讶然问。
“去找鲁温赤,看看他是什么人。”
“好,这就走。”
罗山也披上皮祆,说:“我也去,西街我熟。”
林华却拒绝道:“罗山兄,人去多了反而不便,还是请你去打听去年流窜下古城堡一带的哈密卫游骑,可好?”
“这个……我已查出些许眉目,未确定证实之前,我不能乱说。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分头办事。”
大漠之狼兄弟立即与林华出门,夜间罡凤更烈,奇寒澈骨,三人穿了皮袄,径奔西街。城中没有夜市,整座城陷入黑暗中,城外军营不时传来刁斗声,显得空茫死寂。
城西南廿余里的一座牧场显得空荡荡地,那是一座已将牲口售完的牧场,场中人是乜力克部的一名头目,叫锁卖奔,乜力克部位于哈密东北,相去两日行程,哈密失陷,乜克部也跟着遭殃,酋长被杀,部众逃散,由一名头目带了六百帐随同哈密人逃至苦峪,安顿在城西南一带。镇南奔是乜力克部十六名头目之一,在这一带建了这座牧场,是苦峪一带的名人,潜势力颇为雄厚的。
在关外一带的游牧民族,生生世世与天争,与人争,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因此,自然也产生了一些贪暴残忍掠夺成性的人,镇南奔便是其中之一。乜力克部的人,在苦峪逃难寄人篱下,打回故上的心念比哈密人要迫切得多,但镇南奔却是不愿返回故土的苟安派中坚人物。
不愿返回故土的人,自有其不愿返回的原因,眼前的生活环境比过去好得多,便是原因之一。镇南奔本人天生神力,剽悍绝伦,他精通汉蒙回番语言,而且为人阴险狡诈,他不但自己培养了一群专以劫掠为生的浪人亡命,也勾结安西盟的人作为后台,成为苦峪地区的恶霸,声势壮大羽翼已成。
天黑不久,两匹健马来自苦峪城。
皮帐中,脂灯发射着暗红色的光芒,前帐的地毯发出温暖的气息。上首盘膝坐着豹头环眼八字大胡的头目镇南奔,左右是八名健壮如牛佩了刀的手下,一个个抱膝而坐,相貌狰狞。
客位坐着两个人,右首的人深目高额,有一个大鹰勾鼻褐黄色的虬髯乱七八糟,佩了一把回刀,腰带上加带一把弧形短匕首。他就是鲁温赤,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另一人有点像汉人,皮帽戴得低低地,浓眉下有一双厉光四射眼神凌厉的怪眼,带了一把沉重的砍刀。
鲁温赤面前,放了一个革囊,囊口已打开,露出里面一些首饰,金光闪闪,手工精细,一看便知自汉人名匠之手。他将革囊向前一推,用蒙语说:“这就是交换的条件,我等你答覆。”
镇南奔贪婪的目光,死盯革囊,口中却泰然地说:“这点是不够的。你要再加一些。”
“没有了,就是这么多,这一袋金饰,可以买卅余匹上马和两百条羊。你不接受,我去找别人。”鲁温赤斩钉截铁地说。
“我镇南奔不接受,谁敢接受?”
“我去找东沟枝丹。”鲁温赤冷冷地说,一把取回革囊。
“慢着。”镇南奔大叫。
“怎样。”鲁温赤问,接着哼了一声说,“找枝丹,一半也够了。”
“你为何来找我?”
“你镇南奔信用可靠。”
“我要问问那汉人的底细。”
“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该知道你为何要他的命。”
鲁温赤将革囊揣入怀中,冷笑道:“你这人反常,不懂规矩,咱们没有可谈的了,这笔交易取消。”
“慢着!”
鲁温赤冷冷一笑,大声说:“我送礼,你杀人,你不问我,我不问你,这是规矩,你怎么变成生手了?”
“你不供给消息,显然不肯合作,不合道理。”
“姓名相貌部告诉你了,你还要什么消息?你不知道自己去查?”
“这……”
“你不干…”
“我接受了。”
鲁温赤将革囊取出欣然地说:“一言为定,两天以内,我要见尸。”
“一言为定,两天之内你可以见尸。”
鲁温赤挺身站起,说:“下手愈快愈好,派出的人,必须小心,那家伙十分利害,如果一次失败,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希望这袋首饰属于你的。”
“一句话,保证你不会失望的,首饰当然属于我的。”
鲁温赤将革囊递过,大声说:“但愿如此,偌!这是你的珍宝。”
镇南奔在靴统内取出一枝雕羚,抛过说:“偌!这是你的受托信物。”
“我静候佳音。在下有事待办,告辞。”
林华在西街扑了个空,那六位神秘客人已经先一个时辰离开了,去向不明。大漠之狼兄弟整整花了一个时辰追查,最后得到的消息是神秘客人已经离城了。
次日一早,七人分头追踪。
林华从南面开始查,他必须把握住这根线索,查个水落石出,揭发这六个神秘人物的阴谋,在他的心目中,他们如不是如意散人三位老道弄的玄虚,便是安西盟的人在搞鬼,二者必属其一,不将这些人赶走,在苦峪办事必将受到无边的干扰与牵制。
离城廿里余,接近了山区,远远地看到有面小山的南面背风处,建了十余座帐幕,看形式便知是回帐。一般说来,回人最为清洁华丽,番帐最为简陋,蒙帐最坚实。内部的陈设,回帐仍然荣居第一,番帐仍居末座,大多数番帐内部连毡毡都不设,坐卧皆就地方便。另一特点是回帐要小些,多设帐少住人,如果这位一家之主有四位妻室,建四座帐平常得很,另建的奴帐,外表不神气,但仍比番帐小得多。从生活环境分别各族的进化程度,一目了然。
接近至半里内,便有两名回人迎出,是缠回,头上的白布缠头巾十分别致。
他至相距五丈外勒住坐骑,下马迎上。双方欠身鞠躬为礼,他操着回语笑道:“打扰贵帐了,在下是汉客林华,请见贵帐的主人。”
“汉客有何贵干?”一位年轻回人打量着他间,眼神似无惊讶表情。
“讨些水喝,再就是向贵主人打听一些消息。”
“哦!请进帐谈谈。”青年人说,含笑上前接过缰绳,在拴马柱上拴好坐骑,掀开帐门又说道:“请在客帐稍候,我去请家主人出见。”
两名奴仆献上奶酪,不久,后帐门一掀,进来了三个人,两是奴仆,领先的主人,衣着华丽相貌堂堂,有一双略带淡碧的眼睛,一看便知是所谓纯种回纥人,身材高大健壮,笑容可掬,行礼毕就坐,操着生硬的汉语说:“我叫拉克威,汉名叫罗维,世居哈梅里,家先祖阿老丁,曾在天朝京师客居三载。”
林华一怔,说:“阿老丁?是不是曾任天朝使者的阿老丁?”
“咦!你知道家先祖的事?”
“只知道大概,家父曾任职同文馆,所以略有所知。当年都督篓英练兵西凉,出师关辟哈梅里商路,哈梅里故主,元朝宗室兀纳失里王在大兵抵境时,遣使纳歉归附,派令先祖阿老丁入朝贡马,后来奉命至畏吾儿各回部宣谕天朝威德,甚有建树。但你们怎么也到了苦峪?”
“兀纳失里为人横暴,与别部仇杀,却驱我们回人为前锋,而且一再对朝廷无礼,要求朝廷在延安、绥德、平凉、宁夏开四地互市,派甘肃都督宋盛出兵严禁,兀纳失里失望之余,各方阻遏西域回纥诸部的贡使,更派兵截杀从间入朝的使者。朝廷一怒之下,派宋盛与都督佥事刘真出兵讨伐,八月间兵抵城下,乘夜攻城,四面围攻。守将投降,兀纳失里黎明突围,以三百匹带了辎重的马开道,军兵因夺马而疏忽,被他带领家属遁入西域,其余王室及国公,王子等重要部属,全部被杀或被俘。那次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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