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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葛龙骧轻功再好,数百里的山路,究非小可,何况途径又非熟悉,边行边问,到得太白山时,已近黄昏。闻知天蒙寺建在半山,攀援不久,即遥见一角红墙。葛龙骧心急传言,加功紧赶,霎时已到庙门。一看情形,不禁跺脚暗恨,怎的又是一步来迟,大事不妙。
原来两扇山门,一齐被人用掌力震碎,一块金字巨匾“天蒙禅寺”裂成数块,乱列当阶。葛龙骧未敢轻易进庙,倾耳细听,庙内顺着山风,似乎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声吟喘息。
不禁侠心顿起,那顾艰危,双手一扬,先用掌风把那残缺山门全给震飞,人却反从墙上飘然人庙。
谁知庙内并无敌踪,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老僧,七窍流血,尸横在地,一探鼻息,早已断气。满殿佛像东倒西歪,一齐损坏残缺。葛龙骧正在四处瞩目,又是几声轻微声吟喘息,从后殿传来。
葛龙骧青钢长剑出鞘,横在当胸,慢慢转到后殿。顺着那声吟之声,在一座倾倒的韦陀像下,看见一片灰色衣角,遂蹲身下去,两手将韦陀佛像捧过一旁。下面压着一个老僧,一见葛龙骧,口角微动,欲言无力。葛龙骧见状,忙自怀中取出一粒恩师秘炼灵丹,扶起老僧,塞向口内,说道:“在下葛龙骧,系衡山涵青阁不老神仙门下弟子,此丹系家师秘制,功效甚宏,大师且请养神静听,在下叙述此来经过。”随将悟元大师黄山得宝、西岳遇害等经过情形,详述一遍。
老僧自服灵丹,神色似稍好转,听葛龙骧把经过情形讲完,低声叹道:“老僧悟静,与师弟等遁世参禅,久绝江湖恩怨。不想今日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突然寻上门来,一语不发,倚仗绝世武学,行凶毁寺。悟通师弟因不识来人,愤他乱毁佛像,竟与对敌,交手三招,便吃震死。老僧昔年曾见过班独一面,知道厉害,意欲留此残生,为师弟报仇。刚刚逃往后殿,背后掌风已到。万般无奈,凝聚全身功力,护住后心,顺着掌风挨他一击。虽然心脉当时未被震断,但他功力过高,真气已被击散。班独那‘五毒陰手’,夙称武林一绝,得隙即人,再加上这韦陀佛像一压,袕道无力自闭,毒已攻心。再好灵丹,也不过助我暂留中元之气,苟延残喘,留此数言罢了。我正诧奇祸无端,此刻听小施主之言,方知孽缘前定,在数难逃。老僧皈依佛祖,五蕴早空,寂灭原无所憾,只是我师兄弟三人,同遭劫运,天蒙一脉竟至此而断。佛家讲究因果循环,前世种因,今生得果。虽不敢称报仇雪恨,但如此恶贼,若任其猖狂,则不知杀戮多少生灵。一般武林中人,对这崂山四恶,莫说招惹,闻声即将色变。惟有尊师诸大侠,冠冕群轮,能为江湖张此正义……”
说到此处,悟静大师又已气若游丝,喘不成声。葛龙骧忙又递过一粒灵丹,悟静大师摇头不纳,还是葛龙骧硬行塞向口内,稍停又道:“老僧此时业已魂游墟墓,小施主何苦糟蹋灵丹?小施主既然如此古道爇肠,趁老僧一息尚存之时,想有两事相托。”
葛龙骧天生性情中人,见天蒙三僧遁世参禅,竟如此收场结果;佛殿之中,一片死寂残破,触目伤情。正在凄然垂泪,忽听悟静大师此言,连忙接口说道:“大师尽管吩咐,葛龙骧无不尽力。”
悟静大面寒苦笑说道:“我师兄弟相交好友之中,功力最高之人,当要推‘武林十三奇’中的丐侠,独臂穷神柳悟非。小施主若与其相遇之时,请将此事因由相告。再者,先师曾言我天蒙寺中,有一件镇寺之宝,就是这韦陀佛像掌中所捧的降魔铁杵,但用处何在,未及言明,即告西归。我天蒙一脉,至此已断,老僧意将此杵赠与小施主,略酬厚德。因小施主尊师诸大侠学究天人,胸罗万象,或可知晓此杵用……”一语未完,双睛一闭,竟在葛龙骧怀中圆寂。
葛龙骧连遇惨事,思触万端。低头见怀内悟静大师遗容,不由一阵心酸,泪珠凄然又落。心中暗自祷道:“大师好自西归极乐,葛龙骧必尽所能,剪除这般惨无人道的凶神恶煞。”方念至此,前殿疾风飒然,有人入寺。
葛龙骧轻轻放下悟静大师遗蜕,闪向殿角。他轻功极好,这一放一纵,声息甚为轻微。
哪知前殿之入耳音太灵,业已听出后殿有人,恨声喝道:“后面是崂山四恶中的哪个老鬼?
敢作敢当,何必藏头缩尾,还不快滚将出来见我!”
葛龙骧听来人口气甚大,竟然未把崂山四恶看在眼内,正在暗自揣测这是何人,对问话未予即答。哪知来人性如烈火,见无人应声,已自闯进殿来。竟是一个满头乱发蓬松、一脸油泥、身披一件百结鹑衣,右边衣袖飘拂垂下,显然右臂已断,只剩一条左臂的老年乞丐。
想系暴怒过甚,一对环眼,瞪得又圆又大,要喷出火来。
进殿后,先望见地上悟静大师尸体,满口钢牙乱挫,抬头把两眼炯炯津光注定葛龙骧,不由分说,左掌一扬,呼的一声,一阵极为强劲的劈空劲气,如排山倒海一般击到。
来人一现身形,葛龙骧便已想起悟静大师遗言,料定这老年独臂乞丐,必是天蒙三僧的方外好友,独臂穷神柳悟非。自己下山之前,大师兄尹一清曾把江湖中各门各派主要人物的形貌功力,一一详加分析。当然最高不过“武林十三奇”。但十奇中,自己恩师不老神仙诸一涵、冷云仙子葛青霜、龙门医隐柏长青及天台醉客余独醒,被江湖中尊为“四正”。苗岭陰魔、蟠冢双凶、崂山四恶与黑天狐,则列为“八邪”。惟独这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极暴,不论何事,睚眦必报,一意孤行。即极恶之人,若有一事投其脾胃,亦成好友。所以本质虽善,行径却在半正半邪之间,为“武林十三奇”中最特殊的人物。但他“龙形八掌”与“七步追魂”的劈空掌力,却极具威力,遇上之时,千万不可招惹。若能与其投缘,行道江湖,必然得益不少。
此时见他果如传言,性烈如火,不问青红皂白,举掌就下辣手,掌风又来得劲急无轮。
知道他心痛好友惨死,误把自己当做杀友仇人,愤恨已极,出手就是他那威震武林的“七步追魂”内家重掌。
葛龙骧哪肯硬接,双足微点,身形斜拔。但听掌风过处,喀嚓连声,倒在地上的那尊韦陀神像的一只右臂,被震成粉碎,手中所捧的那根所谓天蒙寺镇寺之宝,悟静大师临危时相赠的隆魔铁杵,也被柳悟非的“七步追魂”掌力,震得飞起数尺,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葛龙骧身形落地,一声:“柳老……”前辈两字犹未出口,柳悟非龙形一式,跟踪又到,一声不响,独臂猛推,劈空又是一掌。
葛龙骧“风飘柳絮”,身形闪退丈许,已然被柳悟非这蛮不讲理的行为,激起怒火。剑眉双挑,暗想:“管你什么‘武林十三奇’中最难惹难缠的丐侠,我就斗斗你这人见人怕的独臂穷神!”他是倒着斜纵而出,人在半空,就怒声喝道:“柳悟非!你不要倚老卖老,穷凶恶极。杀害天蒙三僧之人,是崂山四恶中的冷面天王班独。悟静大师适才还遗言请你替他们报仇雪恨,哪知你枉称武林前辈,竟然有眼无珠,不分邪正,口口声声想找崂山四恶。你倒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我这十八岁的少年,是崂山四恶中的哪个老贼?你不要以为你‘七步追魂’掌力无双,再若如此蛮不讲理,我葛龙骧也就不管什么尊卑礼法,叫你尝尝‘弹指神通’的滋味如何?”
独臂穷神柳悟非,性情怪僻无轮,落落寡合,生平只有天蒙三僧与中条山无名樵子等几个好友。悟元大师归途绕道中条之时,柳悟非正与无名樵子在后山密林之中,尽醉高卧,次日方回。一见留书,即往秦岭兼程急赶。无奈定数难回,等到达天蒙寺,先见悟通大师横尸前殿,察看伤势,果如悟元大师留书所云,中了崂山四恶的“五毒陰手”,才向后殿叫阵。
等到冲人后殿,悟静大师又告萎化,悟元虽然不见,料亦凶多吉少。
多年良友,一旦全亡,老化子柳悟非怎得不毫发皆指,肝肠寸断。他本来就是性急之人,再加上这万丈怒火,见人就图泄愤,不分青红皂白,追着葛龙骧,劈空就是两掌。谁知两掌均空,对方不但不为威势所慑,反而驻足责骂。独臂穷神柳悟非纵横一世,正邪两道均极敬畏,何曾听过这等不逊之词。但葛龙骧这一大骂,反而倒骂得独臂穷神悟非服贴起来,盛气稍平,怒火渐息。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骂得太有道理,自己已知人是崂山四恶所伤,却对人家一个十八九岁少年发什么穷火。而对面这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名的难惹魔头,依然不卑不亢,据理责问,这份胆识委实町佩。适才避自己掌风,轻功却又那么美妙。再一仔细端详,人品相貌宛如津金美玉,无一不佳,柳悟非竟然越看越觉投缘,忽地纵声长笑起来。笑还未已,眼光又与地上悟静大师遗尸相触,笑又突转低沉,渐渐由笑转哭,最后索性嚎啕大哭,久久不歇,与山间夜猿悲啼,若相呼应,凄厉已极,不堪入耳。
葛龙骧年轻气盛,对这独臂穷神柳悟非,出言责骂之后,料定接着就是一场骤雨狂风般的惊心血战。故在责骂之时,业已调匀具气,准备应敌。哪知大谬不然。自己一开口,对方就倾耳静听,自己越骂,对方脸上越现笑容。等到骂完,独臂穷神柳悟非,丝毫不怒,只把一对津光四射的怪眼注定自己,不住端详,看到后来,一语不发,却突然来个纵声长笑。
葛龙骧简直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直到柳悟非由笑转哭,心中暗想这风尘奇侠,真个性情过人。听他越哭越惨,越哭越凶,不由也被勾得陪同垂泪。看他对自己,已无恶意,遂走将过去,婉言劝道:“柳老前辈,请暂抑悲怀,容晚辈相助,先把两位大师后事了结,再行设法诛戮那崂山四恶,以报此仇,并为江湖除害如何?”
柳悟非举起破袖,把满面泪痕一阵乱拭,对葛龙骧把怪眼一瞪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柳悟非,名虽悟非,生平却绝不悔悟前非!因此正派中人对我敬若鬼神,一干邪恶魔头却又对我畏如蛇蝎。生平就交下这么几个好友,一旦伤亡,叫我怎么不哭?你这小鬼,我看不错,如愿和老化子订交,就叫我一声柳大哥,不要什么老前辈长,老前辈短,叫得人恶心作呕。我老化子向来是各论各。你方才说出‘弹指神通’,我已知你来历。休看你师父诸一涵被武林中尊敬爱戴,老化子却嫌他酸里酸气,一面孔正经道学,太讨人嫌!你方才说什么天蒙三僧均被冷面天王班独杀害,此间不见悟元,难道他在途中,就遭毒手了么?”
葛龙骧暗想这老化子着实怪得出奇,这类异人不可以常礼拘束,既然如此,索性高攀一下,接口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柳大哥请听我叙述此事经过。”遂自庐山冷云谷投书开始,一一述至现在。
独臂穷神柳悟非听完之后,怪眼圆睁,津光四射,冷笑一声说道:“我这两位老友是佛门弟子,寺后现有大缸,遗体可以火化。至于悟元埋骨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