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沛哼一声,揽着绮素道:“老头,你看我这新妇怎么样?”
太上皇看了绮素一眼,慢慢道:“没有承涣的新妇漂亮。”李承沛眉毛刚要竖起来,却听太上皇又悠悠加了一句:“不过比他的那个看着顺眼。”
李承沛转嗔为喜:“那是,你不看看是谁挑的。”
太上皇笑骂:“口没遮拦的东西,现在人家可是太子了。”
“我承认他比我厉害,”李承沛握着绮素的手,“不过我的新妇比他的强。有这么一条胜过他,我就舒坦多了。”
太上皇眼光柔和的看向绮素:“你叫什么名字?”
绮素刚要答话,却被李承沛抢先道:“老头,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她,怎么又问?什么记性啊。她是韩朗的女儿。”
太上皇“哦”了一声,再仔细打量了绮素一会儿:“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不错。我都没认出来。”
李承沛急急挡在太上皇和绮素中间,嚷道:“老头老头,这是我新妇,你看这么仔细做什么?”
太上皇踢他一脚:“臭小子,倒喝起你祖父的醋了。第一次见孙媳,我能不好好看看么?”说到这,他有些怅惘起来:“我老了,你们这一走,下次见你们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李承沛道:“老头,别说得这么不吉利。我看你硬朗得很,少说还要再活个十年八年的。”
太上皇斜了李承沛一眼,没有答话,而是转向绮素道:“你嫁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以后有得苦头吃啰。”
李承沛很是不服,绮素却只微微一笑:“能嫁给大王是妾的福气。”
太上皇伸手,慈爱的抚摸绮素的头:“你是个好孩子。这小子有你陪着,是他的福份。”
他向杜氏点点头,杜氏会意,转到内殿,不多时捧出一个托盘。她将托盘奉至李承沛和绮素身前。两人看向盘内,却是两枚黄金打造的护身符。
这时太上皇又道:“这是我前几年命人打制的,让寺里的僧人加持过,一直留着等你纳妃时给你们。今天终于有机会送了。”
李承沛和绮素拜谢了祖父,收下了护身符。
“承沛啊,”太上皇交待孙子,“废立之事,我知道你不痛快。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身为皇族,要以大局为重。你想开些吧。”
李承沛难得没有反驳祖父,简单应了声“是”。
“你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我就不多留了。”
夫妇俩再度向祖父行礼,再拜而退。
送走了孙子孙媳,太上皇又叫杜氏:“阿杜?”
杜氏上前:“上皇有何吩咐?”
太上皇思忖半晌,叹口气道:“这几年我老叫你多教教韩朗那个女儿,免得她和她阿爹一样死心眼,想不到她还是长成一个固执孩子。”
杜氏微笑:“到底是父女,心性有些相像也是难免。不过妾以为王妃外柔内刚,处事得体,不但上皇回护、中宫喜爱,连至尊也甚有好感,总不会落得和韩侍郎同样的结局。”
太上皇也点头:“这倒是。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承沛,我也放心。他们小夫妻若能长久,我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是。”
“阿杜,”太上皇略略思索后又道,“你入宫也很多年了罢,有没有想过出宫安度晚年?”
杜氏想了想,道:“妾还是留在宫里罢。平恩王与王妃或许会有用到妾的一天。”
“也好。”太上皇说完,神情困顿的阖上了眼。杜氏见状,行礼后无声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永州
次日清晨,平恩王夫妇起身前往永州。
车马在出了西京城之后稍稍停驻。绮素掀起帘子,回望城楼。李承沛骑在马上,缓行到绮素身旁。
绮素望着城楼。她第一次见到这座城是运送父亲灵柩回都。千里路途,辛苦自不必说,还有对未知的惶然。退路已无,前方犹是一片虚渺,仿佛悬于半空。这些离开,虽也是前路未知,她却并不感觉惊慌。
“原本你有机会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李承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微带遗憾。
绮素收回目光,对丈夫微微一笑:“你所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城池。”
李承沛伸手,在绮素的鼻子上轻轻一刮:“有你在,我才不管什么城池。”
夫妻俩默默对视片刻,李承沛说:“走罢。”
绮素点头,坐回车内。帘幕在行进中时有起伏,让她能从空隙中窥见丈夫骑在马上的身影。李承沛也许说不上伟岸,但也矫捷灵敏,充满少年人的活力。绮素忍不住微笑,哪怕是天涯海角,她总是愿意跟着他的。
永州虽然远离两京繁华,然而山明水秀,自有一番奇趣。对李承沛而言,这里反是个更为自在的地方。平生第一次,他可以无拘无束的徜徉山水。他和绮素踏遍了永州的每一寸土地,钴鉧潭畔饮酒,西山林中烹茶……闲适日久,西京的一切反倒遥远起来。都城仿佛成了人们传言中才存在的地方:丘立行奉诏再次出兵,俘获牛羊逾万;北狄大可汗请尚公主,天子借此索要北狄大批良马;太子上疏,天下大治,仓禀充实,请给复一年……
时光如涧中清溪一般不知不觉流逝,转眼之间,平恩王夫妇已在永州生活了五年。
显德二十一年夏,永州暑热正盛。
绮素正在习字,听见外面廊上一阵喧哗,便知是李承沛回来了。她搁笔,走上回廊,果见丈夫头戴竹笠、手提钓竿的身影。
李承沛穿着短衣,挽了裤子,打着赤脚,乍一看直如民间渔人。那张原本俊秀的脸在暑气中蒸得通红。一见绮素,他眼睛一亮:“素素,快拿冰来,热死我了。”
府中自有藏冰,但绮素怕他忽冷忽热伤了胃,最后还是端了茶来。南方湿热,茶远比酪浆适用。李承沛一口吞下茶汤,方觉体内蒸腾的热气散了一些。他举袖欲拭额上汗水,却瞧见妻子神色,讪讪笑着放下。
绮素从铜盆内绞了丝帕,上前替他拭汗,又呈上干爽的袍衫让他换上。一切打点妥当,李承沛赤足坐在廊上,吃着解暑的瓜果,绮素则拿着团扇为他轻轻扇风,不时替他擦拭手中汁水。
“今天去小石潭一条鱼也没钓到。”李承沛一边吃瓜一边正经道,“王妃娘子,晚上没有鱼吃了。”
绮素一笑,每次李承沛开她玩笑时就爱这么唤她。
“不过我猜你也没指望靠我吃上饭吧?”李承沛笑道。
绮素举扇,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
李承沛瞥见绮素案上的习字,摇头晃脑道:“王妃娘子今日又写了什么好字,速速呈上,孤王要品评。”
绮素轻推了他一把,转身却又真的将字拿来让丈夫观看。
李承沛把几张纸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不住拖长了声音称赞:“好,好,妙字,妙字!”
“敢问大王,此字妙在何处?”绮素有些捉狭的问。
“妙在……”李承沛凑近了绮素耳边,“妙在鬼画桃符,孤王完全看不懂。”
绮素想笑,又觉两人靠得太近,想抽身而去,却被李承沛一把揽住:“素素,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绮素眼光一黯。到永州的第二年,他们便有了个女儿。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没能养大。绮素很是伤心,至今夫妻俩还是膝下孤寂。
李承沛见她眼圈泛红,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夭折的孩子,连忙安慰:“别哭别哭,咱们还年轻,总会有孩子的。”
绮素低头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李承沛赶忙转移了话题:“今年永州似乎特别的热呢。”
绮素附和:“是,张娘子上次说近来许多百姓中暑,冰价也比以往提高了不少。”
她口中的张娘子乃是永州刺史张启泰之妻。皇帝虽不满李承沛干涉官员考课,却并未更改当年考课的结果。张启泰在那之后官运颇佳,于显德十五年末调任永州刺史。
这件事是平恩王夫妇到永州才知道的。李承沛对张启泰有恩,皇帝把儿子安排到这里,回护之意甚是明显。绮素暗暗感激皇帝,倒是李承沛压根就忘了这个人,直到妻子再三提醒才想起当年旧事。
李承沛听绮素这样说,大起同情之心,想了想问:“咱们府里还有多少藏冰?”
“去年扩充了府里的冰窖,今冬藏冰颇丰,倒还有一大半没用。”
“既如此,就把富余之冰拿出来散发给百姓吧。”李承沛道,“府里若还有余钱,便买些解暑的药一并散发。”
绮素暗暗盘算了府中用度,首肯了丈夫的提议。
夫妻俩正在闲话,府里仆从呈上了刺史张启泰的拜帖。
绮素忙命人将张启泰请入府内,又替李承沛重新整理衣饰,才与他一同出迎。
张启泰素知平恩王府不甚在意虚礼,见王妃随同平恩王出来也不以为意,趋前几步向平恩王夫妇见礼。
张启泰四十出头,微微发福,但容貌也还算得周正。他为官清正,在永州颇有官声。李承沛曾为太子,身份敏感,张启泰却并不忌讳与他交往,绮素对他也甚有好感。主宾入座,寒喧两句后,张启泰说起了正事:“近来京中传闻,圣躬违和。”
绮素和李承沛对望一眼,李承沛道:“可要紧么?”
张启泰摇头:“尚不知详情。不过从前年起,陛下常受风疾之苦。听说太子数月前还曾向陛下举荐方士炼药。”
“方士?”李承沛皱眉,“阿爹从来不信的。”
“可这次陛下却服用了方士所炼之药。”
平恩王夫妇再次对视,若不是病势沉重,皇帝岂会一改初衷?
父子连心,李承沛拍案道:“不行,我得马上回京。”
张启泰道:“大王切莫心急。诸王就居封地,不得擅离。某料想,大王与陛下乃父子至亲,若病势果真沉重,岂有不召大王回京之理?京都遥远,消息不便。此时陛下已有起色也说不定。”
李承沛听了慢慢平静下来,点头道:“有道理。”
张启泰尚有公务在身,不久便起身告辞。送别时,张启泰趁李承沛不注意,向绮素道:“王妃切不可让大王向陛下请求回京。”
绮素一怔,没有立即说话。
“莫说陛下不会召大王回京,”张启泰续道,“即使真有意旨,最好也能想办法推脱。”
绮素颔首:“多谢使君提点。”
张启泰连称不敢,随后上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君
夜晚,四下安静,只有些许蝉鸣之声。园内偶见数点萤光一闪而过。
李承沛坐在廊下,百无聊赖的看着夏夜中的庭园。
绮素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问:“还在担心陛下的病情?”
“祖父去世,我不能回京相送。如今阿爹病了,我还是不能见他……”李承沛叹气,“素素,我是不是很不孝?”
太上皇于三年前过世,庙号武宗。太上皇去世时李承沛曾请求回都奔丧,但并未得到皇帝准许。
绮素像抱婴孩一样抱着丈夫,柔声说:“这不是大王的错。”
“五年了,素素,”李承沛从绮素怀中抬头,“你想西京吗?”
绮素先是摇头,又接着点头,最后困惑的说:“不知道。”
李承沛笑了,说:“我也是。”顿了顿,他又说:“我不想那座城,可是我想里面的人,想阿翁,想阿爹阿母。素素,你想他们吗?”
绮素想起伴在皇后身边的七年岁月。香气萦绕的殿阁内,皇后总是那么慈蔼安详的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教她读诗。绮素心中一痛,皇后那么疼爱子女,这五年不知是在怎样的思念中度过。还有她的生母苏引。十岁以后,她便再没和她一起生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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