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赔你一张一样的。”
绮素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承沛神气道,“我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君无戏言,知不知道?”
绮素慢慢止住了哭声,将信将疑的把裂成两半的字帖交给了李承沛。李承沛接了字帖就往外走了。出门后他又突然探出头,一本正经的对绮素道:“你可不能告诉我阿爹阿母啊,我要是挨了罚就不赔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此为武则天在《华严经》翻译完成后为其所写开经偈,在此借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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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召见后,绮素便被皇后留在了身边。
绮素并不明白皇后为何要留下她。或者说她入宫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谜团。入宫前母亲抱着她垂泪,舅舅苏牧只得在旁劝慰:“妹妹别难过,绮素入宫未必是坏事。”
“我已经没了丈夫,唯一一个女儿也要充作宫。女,我能不难过么?”苏引哪里听得进去,只不住的抹泪。
苏牧在房中踱了两步,终于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难道不知道你只这么一个孩子?我也四下打听过,能不能打点一下,让这孩子留下。可有人向我透露,这孩子是中宫授意添上的。”
“中宫?”苏引一愣。
“妹妹认为中宫何以知道这孩子?”
苏引默然。绮素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直到她入宫,母亲也没有再出声反对。后来她想,母亲的沉默也是无可奈何吧。在一国之母面前,任何反对都是没有意义的。
好在皇后对绮素极好。绮素没有像其他宫女一样受训于内庭或是终日劳作。她的任务似乎只是在中宫闲暇时陪伴她。皇后闲时喜欢在静室读书或抄经。皇帝政务不忙时也常来皇后处。
皇帝今年四十五岁,相貌周正端方,但是轮廓比常人要深些,肤色也白些。绮素想起初入宫时听到的宫人间的谈话:太宗在位时,中原动乱未平,而北狄日盛。为了稳住北狄,太宗聘北狄大可汗之女为嫡子正妃——这便是皇帝的母亲。狄女乃可汗所纳西戎女子所出,故皇帝的相貌与上皇诸子颇有不同。
皇帝有嫔御十数人,但他似乎更愿意和皇后同处。帝后二人往往各执书卷读上几个时辰。皇帝长于翰墨,有时亦会挥毫作书,让皇后点评。这时的帝后仿佛与世间任何一对恩爱夫妻无异。这样的场景绮素也觉得亲切——父亲韩朗在世时,亦常和母亲读书习字,唱和酬答。
一次皇帝习字时见绮素在旁,遂向她招了招手。
皇帝一向严肃,绮素对他颇为畏惧。即使皇帝对她从来都很和气,她仍不敢亲近。她低眉上前数步,垂首侍立。
“听皇后说你也读过书?”
“奴婢只认得几个字。”
皇帝反倒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将手中的笔递与她:“写几个字我看看。”
绮素接了笔,略一踌蹰,另换了一支笔,在白纸上写了几行字。她常陪皇后抄读经文,因此拣了几句从佛经上看来的句子写了,双手向皇帝奉上,又道:“奴婢写得不好。”
皇帝接过,见她写的是佛经上的偈语:“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她的字迹尚显稚嫩,不过依稀可见绮丽清婉之风。皇帝暗自点头,韩朗这女儿教得倒是用心。绮素见皇帝无话,以为自己的字不入皇帝法眼,不由忐忑。良久,她才听见皇帝吐出两个字:“尚可。”
皇帝离开后,皇后将绮素拉到身边道:“你这样的年纪能写出这样一笔好字,很是不易。”
“奴婢是不是惹至尊不高兴了?”绮素有些不安。
皇后微笑:“至尊只是不知道怎么同你相处。”见绮素茫然,皇后又道:“至尊看起来稳重端严,其实不擅与人相处。他虽然明敏睿智,但为人处事总有些生硬。对臣子们尚可以威仪服之,可对你这样乖巧的孩子,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瞧至尊倒是想和你多说几句,只是不知该说什么。你可不能因此生至尊的气。”
绮素有些惶恐:“奴婢不敢。”她顿了顿,小声道:“奴婢……只是奴婢。”绮素不傻,当然看得出帝后对她格外优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宫人,对这份青眼相加着实不安。
皇后将她揽入怀:“至尊和我从没把你当作奴婢。”
绮素依在皇后怀中,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让绮素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道母亲过得怎样,有没有想起过她?
“我有过两个儿子……”头顶上皇后的声音轻轻响起,“却从没有一个女儿。”
绮素不知道该不该接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于是只好沉默。
“而我的大儿子……”皇后的语气里有着无尽的忧伤,“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绮素听宫人说起过,在太子李承沛之前,皇帝与皇后还曾有一子。那时皇帝还在东宫。因是太子的嫡长子,所以不但太子夫妇珍爱,尚在位的上皇也极重视,一出生便封为皇太孙。
皇太孙名承沣,精于骑射,上皇以为英武类己,总喜欢带在身边,连昭武二十三年第二次御驾征西也带他同去。谁料石河一役,上皇遇险,皇太孙为救祖父,竟然战死沙场。那年不过十五岁。
这件事让当时的太子夫妇,也就是现今的帝后伤痛不已。时至今日宫中也没有人敢在帝后面前提起他们早逝的长子。也是从那时起,皇后便开始吃斋茹素,念佛抄经,祈祝长子早登极乐。
绮素想起皇后每日抄写佛经时温柔又伤感的神情,想起她将抄录的经卷供奉佛前、低声诵读经文的虔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绮素能体会她的悲痛,也理解了为何她对太子如此溺爱。
立储以后,太子便按惯例迁往东宫少阳院。只因皇后不舍,太子仍有大半时间出入皇后殿中。绮素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太子李承沛。
太子是绮素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大概也是最娇纵的孩子了。振州汉人家的孩子,无论男女,一到八、九岁便得帮着家里干活。男孩或下田耕地、或随父兄出海打渔;女孩则要学习中馈和织补。舅舅苏牧的几个儿子,都是六岁启蒙,一边读书一边学习骑射;女儿们除了请先生教习琴棋,还要学些女红、香道。太子却不太一样。皇帝虽请了饱学之士为太子启蒙,但太子显然不怎么把学业放在心上,整日里只与宫人们笑闹戏耍。
起初因为绮素分去了皇后的关爱,李承沛并不怎么喜欢搭理绮素。见到绮素,他要么从鼻子里哼一声,要么完全无视。绮素不敢招惹身份尊贵的太子,每次见到只是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多说一句话。李承沛改变对绮素的态度是在她入宫一年以后。
显德十年春三月,皇后将行亲蚕礼。亲蚕古礼仪式繁琐,除却预备种种所需之物,又须提前五日斋戒。皇后特命绮素不必近前。
皇后让人拨了一间小屋子给绮素独居。无事可做时,她便留在自己房内临习书法或做点女红针线。皇后开始斋戒,她便连日在屋内临帖。这日她正写得专心,忽听“吱呀”一声,窗户洞开,从外面翻进一个人来。绮素一惊,仔细一看发现竟是太子李承沛。
李承沛的锦袍染满泥灰,脸上也不知从哪儿抹来几道黑印。绮素搁笔,欲向他行礼。李承沛却急急一摆手,小声道:“别动。”
他满屋子乱看,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大箱子上。他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胡乱丢些出来,然后一头钻了进去,合上盖子。绮素初时惊疑不定,随即明白过来,太子必又在和宫婢们游戏。她将太子丢出来的东西略作整理,然后回到几前,依旧提笔。
前来寻找太子的宫婢们经过绮素窗前时,看到的是绮素专心写字的情景。绮素一向得中宫厚爱,却毫无架子,宫婢们大多与她相善。她们在窗外嬉笑推搡半天,才选出一个人问:“绮素可曾见到太子殿下?”
绮素不惯说谎,怕开口露馅,便摇了摇头。宫婢们也知她不多话,都不以为意,笑闹着往别处去了。
等她们走远了,绮素才起身关上窗,走到箱子前轻声道:“殿下,他们走了。”
李承沛咣一声推开盖子:“憋死我了。”
他急急从箱子里爬出,无意中将一道卷轴带了出来。他慌慌忙忙迈步,一脚踩在卷轴上,另一只脚则将卷轴踢出去。卷轴在箱子角上一挂,“嘶”一声裂成了两半。
只是轻微的声响,却让绮素面色大变,一把推开李承沛,急急将卷轴捡了起来。
李承沛自打出生起还没被谁这么推过,不由大怒:“你好大的……”
最后的“胆子”二字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虽然不满意,他却还记得母亲吩咐过,绝不可以欺负绮素,所以到底没敢怒斥这个无礼的奴婢。他低头一看,绮素正捧着裂开卷轴的双手颤抖不已,眼泪更是簌簌的往下掉。
李承沛只得改口:“你怎么了?我我我,我可没把你怎么样啊。你你你就算告到阿母面前,我,我也什么都不会承认的啊。”
绮素一边哭一边说:“这是奴婢阿爹给奴婢的字帖。”
这卷轴为韩朗所制。绮素刚学书时,韩朗亲笔写出千余文字,做为女儿临帖之用。韩朗的字自成一体,当年以清雅秀逸驰名都中,可谓一字难求。对绮素而言,这更是父亲的珍贵遗物。视若珍宝的字帖被李承沛弄坏,绮素自然心痛至极。
李承沛不知原委,一听只是字帖,很不以为意:“别哭了别哭了,不就是幅字嘛,让你阿爹再写一次呗。”
绮素哭得愈发伤心:“奴婢的阿爹……已经不在了……”
李承沛挠头:“那……我明天赔你一张我阿爹写的字,行了吧?天子写的字哦,比你这个好一百倍。”
“奴,奴婢不要,”绮素抽抽嗒嗒的说,“奴婢只想要奴婢阿爹的。”
李承沛向来任性,难得这么低声下气,这宫。女居然不识相,不免有些火了:“你……哎呀,你,你烦死了!”他跺跺脚,不想再理这不识好歹的宫婢。可刚走到门口,他又折返,讪讪的说:“哎,你,你把那个什么字帖给我,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赔你一张一样的。”
绮素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承沛神气道,“我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君无戏言,知不知道?”
绮素慢慢止住了哭声,将信将疑的把裂成两半的字帖交给了李承沛。李承沛接了字帖就往外走了。出门后他又突然探出头,一本正经的对绮素道:“你可不能告诉我阿爹阿母啊,我要是挨了罚就不赔你了。”
☆、冰释
李承沛不敢把卷轴带到帝后面前,一路愁眉苦脸的捧回了东宫。刚刚更衣完毕,宫人便报冉令公求见。
太子的娇纵皇帝并不是毫无察觉,因此让中书令冉训兼任了太子左庶子一职,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冉训才学过人,又执政多年,深孚众望,确为教导劝谏太子的合适人选。只是李承沛嫌进士出身的冉训是个迂腐酸丁,本就在背后偷偷叫他“措大”。自冉训任左庶子以来,每见太子必有一通进言,更让李承沛避之不及。
不过因为皇帝盛赞过冉训的书法,所以这一次李承沛倒很欢迎他的到来。
耐着性子听完冉训的劝谏,李承沛拿出卷轴,问他能不能写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