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到彼岸去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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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到彼岸去看雪-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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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治23年(1890年)建造,重现当年囚犯的劳动与开拓情况,馆内随处放置了许多与真人等比例的人偶,更增加了监狱的真实感……是您不容错过的参观地。”
  百多年前的事和关飞无关,他关心的是自己、绮筠,然后就是井上。可现在因为井上的关系,这个监狱好像又和他息息相关起来。他脑中充斥着这些事物,1890年监狱、井上父亲、现在、井上、死亡、监狱。 
  第二天,他们在周围闲逛,随意地吃着街边的小特产。看到街上有女孩提着“Potce”这个糖果店的袋子,他们又立即跑去买来吃。巧克力的味道着实不错,令人吃了还想吃,这甜蜜略微化解了心中的苦味。
  黄昏的时候,他们到酒店的天台上去。天台是一个露天咖啡店,装饰得十分悠闲。
  绮筠对着落日弹起吉它,她的声音不像以往那样甜美,带着点干燥的味道,但却唱出了这首歌的内涵来。
  死神啊
  我向你保证
  我不会再逃学
  不会再喝酒
  不会再不听妈妈的话
  只要你别带走他
  死神啊
  我向你保证
  我不会再染红头发
  不会再说谎话
  不会再糊弄到天明
  只要你别带走他
  关飞默默地记下了她的歌曲,那是唱给近在眼前的死神听的。
  在网走闲逛了两天,他们决定到“鄂霍次克流冰馆”去,因为绮筠说想要了解一些有关“流冰”的知识。
  “如果不知道流冰是怎样形成的,对破冰又怎么会有感觉呢?”绮筠说。
  事实上,关飞在这个流冰馆里,第一次对日本人甘拜下风。
  馆内对流冰是怎样形成的、从哪里来的、怎么流的等等问题都有非常详细的说明,甚至还可以在那里触摸到流冰,真切地感受鄂霍次克的寒冷。
  通过这里的参观,关飞才知道流冰原来是从西伯利亚远渡而来的。他不由得对流冰多了一分尊重,那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旅程啊。
  绮筠则表现得非常雀跃,她期待着能到鄂霍次克海面上听听破冰的声音。
  当他们登上破冰船的时候,一直喋喋不休的绮筠突然静默下来。
  她握着关飞的手突然紧了,身体也僵硬起来。
  关飞知道她想起了井上,这里的风景是井上梦寐以求想要看到的。关飞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事实上,他此时也正处于一个纷乱而微妙的世界里。
  过了许久,破冰船开出后,绮筠才开口说:“虽然我们是代表井上来看的,但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是不是他想看的呢?”
  “我想井上会明白的。”关飞只能这样说。
  “也许他一直都在我们的身旁。”绮筠说。
  “嗯。”关飞眺望远处,双目隐隐有些疼痛。
  “关飞,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绮筠突然问。

浮冰(3)
  关飞望着她的眼睛,直望到深处,然后说:“当然。”
  “你爱我吗?”
  “爱!”关飞肯定地说。
  “怎么爱法?”
  关飞指了指前方大如山丘的流冰说:“像流冰坚定地流向鄂霍次克海那样勇往直前。”
  绮筠凝视着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口。
  这是一个不安定的吻,关飞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关飞,你和我、井上都不一样。”绮筠说。
  “啊?”
  “我和井上对未来充满憧憬,不惜一切去追寻,”绮筠苦笑了一下,“可追求的又不知是什么,正如John Lennon所说的……”
  “How can I go forward
  When I don't know
  Which way I am facing?”
  “对,就是这样。你不同,你实实在在地生活着,既不强求,也不放弃。”
  “那是因为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关飞说。
  “不是啊,关飞,我感到你身上散发着光,虽然微弱,但从未熄灭过。而井上就是太强烈了,最终反而……”
  关飞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定定地凝视着她说:“绮筠,我不晓得自己能否给予你想要的东西,但我会尽力,尽一切的力量。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懂得去面对。大人说有问题就要去解决,但是他们没教我们如何解决,也许连他们也不懂。我乐观一点地想,就由时间去解决吧。当发生的事情被淡忘了,或许我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绮筠想了一下,点点头,转身望向浮冰。
  也许还是解不了绮筠心中的疑团,但当时的关飞也只能这样说。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关飞突然想起下雪的那夜,他们三人在海边喝威士忌、唱歌的情景。
  他们直到晚上八点,才回到酒店。接着,绮筠提着吉它,来到关飞的房间。在喝了一罐啤酒后,她唱起歌来。
  是不是要破坏了身体
  灵魂才会飞到彼岸
  彼岸是怎样的
  你非到不可
  但带着身体
  是不是飞不起
  那你为什么要带走身体
  而不留给我
  你飞到哪里
  可否听到我的歌声
  如果听到了
  请回答我
  关飞想到至今都没有找到尸体的井上,是啊,他在哪里?是不是仍在冷冰冰、死一样寂静的湖里?那会不会很孤单?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绮筠都在努力摆脱死亡的阴影,那不应该在十七岁就出现的阴影。在森林的那夜,他觉得年轻的自己可以对抗死亡;井上老太太死的时候,他伤心之余,只是觉得那不过是人生的尽头,人老了就会死;但井上的死,却令他陷入了不知所措的迷雾中。每当他沉浸在鲜明的回忆中时,他就会拼命地将自己拽回来,他不要再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问题。因为他还有绮筠,活生生的绮筠。
  他们两人在网走东游西逛,直到厌倦了,才终于决定离开那里,前往札幌。
  绮筠在白天的时候,情绪十分稳定,恢复了她开朗的个性,说了许多古灵精怪的自创故事。而到了晚上,她就弹吉它唱歌,仿佛想将心中的积郁透过歌声表达出来。
  关飞将她编的歌一一记录下来。有一天,当他一首首地哼唱着她的歌时,才渐渐明了那是生者对死亡的怀念。绮筠在勇敢地面对死亡,刻意将这种情感赤裸裸地袒露出来,但是因为太过刻意地去面对,她反而受到了伤害。
  到达札幌,他们立即去小樽看井上的木雕展览。
  展场外挂出一幅醒目的海报,上面写着“天才木刻家--井上纪夫”。
  可能是井上的死使他的作品添上了几分神秘感,因此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苦恼、痛苦、哀伤、高兴、嬉笑……井上将人的各种心态栩栩如生地表达了出来。
  绮筠一个接着一个,仔细地观看这些木雕,甚至用手去触摸。

浮冰(4)
  离开展场的时候,她若无其事地说:“井上会觉得高兴的。”
  关飞倒觉得有点累,他在不停地抗拒着自己对井上的回忆。一走出展场,他顿时觉得全身虚脱。
  是不是应该这样做呢?在他们对井上的死还存有深刻印象的时候,一起去井上想去的地方,一起去可以回忆起他的地方。为何要逼着自己去面对呢?关飞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晚上八时,他们来到藻岩山。那是观赏札幌美丽夜景的最佳地点,所以有很多的游客。
  在黑夜中,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幅镶着闪闪发亮钻石的绣品在他们的眼前肆意铺开,就连一向喧哗的旅客们都停止了吵闹,大家全被这美景给震慑住了。
  关飞和绮筠目不转睛地望着,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块一块地崩裂。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两人不自觉地靠近,在这个灯火璀璨的夜晚,深深地吻了起来。
  回到酒店,关飞洗完澡倒在床上,瞪眼望着天花板。他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吻,真切地体会到绮筠对他的爱和依靠。他睡不着,想着在冰天雪地的海面上,绮筠站在船舷边,凝望远处的模样。
  他坐了起来,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下。这时,他听到敲门声。
  站在门外的是绮筠,她披着一件晨褛,全身抖个不停,眼神也很慌乱。
  关飞急忙扶她进房,给她端上一杯热茶。绮筠慢慢地喝着茶,终于停止了颤抖,但她的眼神仍是游离不定。
  “发生什么事了?”关飞问。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井上,他……他以非常缓慢的动作沉入冰湖中。他还对着我微笑,张开口,像是在说:绮筠,再见啦!”
  关飞抱住她说:“是梦,是梦而已。”
  绮筠贴在他胸前,喃喃地说:“井上离开了,但我们还活着。”
  “不,井上一直希望你能快乐地活着。”关飞说。
  “关飞,抱住我,不要放手。”绮筠哀求道。她的手在他背后激动地抚摸着,头拼命地往他怀里钻。
  关飞将她抱上床,脱去她的衣服,温柔地亲吻她。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丰满的乳防,缓缓地游走在她身上,将她那柔美的曲线仔细地印入自己的脑海中。
  绮筠轻声说:“关飞……我爱你。”
  他感到震撼。在这一刻,他触到了绮筠体内的残缺,而他相信绮筠也触到了他的缺失。这种感觉令他们激动,唯有这样,唯有此时,两人的残缺会因为得到了互补而变得完整。
  在两人结合的一刹那,绮筠竭尽全力地叫了起来,她像是同时得到了极度的快乐和极度的痛苦。
  他们仍紧贴着对方,一动不动。这时,绮筠低声地哭了起来,那是极度压抑的哭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关飞,当我们太快乐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井上,总会觉得更为内疚。他孤独地睡在那死寂的冰湖底下,而我们……”
  关飞哑然了。事实上,正如绮筠说的,井上那双清澈的眼睛也时时刻刻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突然,他想起了绮筠那篇“献给死亡”的乐章。
  死神啊
  我向你保证
  我不会再逃学
  不会再不听妈妈的话
  只要你别带走他
  死神啊
  我向你保证



第六章 取暖
  绮筠的眼里有一个比北海道的冬季更冷的黑暗空间,如同埋藏在地底千万年的冰川那样坚固,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沉默。

取暖(1)
  关飞从黑暗中醒来,房里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台灯亮着。他发现绮筠靠着他睡得很沉,从她鼻孔中呼出的一股温暖而潮湿的空气正轻拂着他胸口的肌肤。
  充满湿度的鼻息令关飞感觉酥麻,他的周围洋溢着绮筠如花般芬芳的体香。
  虽然被她枕着的右臂有点麻痹,但关飞实在不愿意因移动身体而将怀中如初生小猫般熟睡的绮筠弄醒。
  关飞安静地看着绮筠。
  在昏黄的灯光下,绮筠那一头红发变成了浅浅的橙色,但这丝毫无损她的亮丽。
  关飞细看绮筠削瘦并略微凹陷的脸庞,想起在初相识的时候,她所拥有的泛着粉红色泽的饱满双颊,可这一切仿佛随着井上的去世而消失了。
  顺着绮筠的脖子和手臂看下去,关飞发觉她整个身体也像是明显地变细了。她那微弱而带点稚气的喘息声,除了能惹人怜爱之外,也叫关飞体会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悲伤。他惊讶于这个和自己结合的女孩子,比原来想像中,又或是日常相处中更显得美丽动人。
  随着祖母和井上的离去,绮筠在一瞬间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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