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为彼此脱去衣服。当肌肤重合在一起,就再也没心思考虑多余的事情,沉迷于索求与被索求之中。应该已经习惯了的,可到了被插入的时候总是会紧张。可能是知道这一点,入口处总要花上好些时间。这大概是喜多川特有的顾虑,但做过了头,堂野常常会忍耐不住自己主动磨蹭起来。
被碰触的热度,还有被贯穿的热度摇晃之下,一瞬间意识飞散了。回过神来那东西仍然在自己体内,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往深处挖掘。
亲热了一会儿之后,喜多川留下堂野,下到一楼。乡下的房子里没有淋浴,所以理所当然地,身体被他用湿毛巾仔细擦拭。残留着热度的肌肤接触到凉凉的毛巾,感觉很舒服。
善后完毕再次被喜多川碰到,直到刚才还带着热度的皮肤一片冰凉,堂野吓了一跳。
“你身上好冷……”
“我用洗剩下的热水洗了洗。”
喜多川若无其事地说。
“洗剩下的……那已经是凉水了吧。”
“凉凉的很舒服哦?”
“这么做会感冒的。”
“我很结实,没事的。”
轻轻地,堂野被冰凉的身体盖住了。
“崇文好温暖。”
“……你这不是很冷吗。”
两人一边互相逗着一边钻进被子里。感觉那冰凉的皮肤立刻和自己的温度同化,堂野安心了。
抚摸着撒娇似的把脸贴在胸口的男人的头,堂野闭上眼睛。母亲去世那天晚上,手拿仍然用洗衣店袋子装着的丧服,站在玄关处的样子。说着“还是有我在比较好吧”所以才赶过来的那张侧脸。还有,长着芒草的野地中的背影……这些印象在脑中依次闪过。
很早以前,喜多川对自己说过,“陪着我,直到我死”。如今自己好想对喜多川说“请陪着我,直到我死”,想说“临终的时候,身边只要有温柔的你就好”。
临终……想到这里,堂野突然发觉,要是自己比喜多川先死去该怎么办。丧主就会是妹妹,骨骸也会安置在堂野家的墓地里吧。那么,被留下的喜多川由谁来照料?如果生了病,如果死去……谁来照顾他直到临终?
母亲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亲戚是会因为生活困难把孩子抛弃的人。无法对他们抱有期待。光是想到即使那些亲戚凑巧遇到了喜多川,也会把他当成累赘赶走,胸口就阵阵作痛。
一直以为不需要那些东西的,不需要那些有形的东西。但那是年少无知,到了能够看透将来的年纪,才终于开始考虑。
即使自己先去了,也不想让这个男人孤单。不想让珍惜的人被人看不起。期望自己能死在这个男人后面,但命运往往没有那么仁慈,堂野切身体会过这一点。
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上午十点了。喜多川仍然趴在那里睡着。随手摸摸那下巴上混杂着白色的乱糟糟的胡子,喜多川醒了。双眼睡意朦胧却仍然泛起笑容的孩子似的脸庞,令堂野无比心折。
喜多川慢吞吞地起身,像是在说早安似的吻了堂野的唇。猫一样蹭蹭堂野的脸,用力伸出双臂伸了个懒腰。从褪了色的窗帘中透过来的光线,眩目得有些可怕。
“今天天气看起来不错。”
喜多川突然低声说道。随后吃完算不上早饭也算不上午饭的一餐,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你说有话跟我说?”
堂野对着正在洗衣服的喜多川说过,做完之后到起居室来。
“啊,嗯。坐这边来。”
两人在桌前面对面坐下。堂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圭,要不要入我的籍?”
喜多川歪过头,一副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的表情。
“入籍就是……那个……也就是做我的养子。”
思考了一阵,喜多川一脸认真地说。
“比起孩子,我还是觉得恋人比较好。”
“说是养子,也只是权宜之计。并不是说要你真的做我的孩子。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入籍而已。”
“既然现在这个样子就好,那么不用入籍吧。”
“话是没错……考虑到以后,我觉得还是这么做比较好。假如,只是假如啦,我比你先死,虽然分量微不足道,但我想把遗产全部留给你。这很难给完全没关系的外人。所以……”
话到一半,喜多川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厉。
“我才不要什么钱,也不想谈崇文死后什么的。”
喜多川站起身打算离开起居室,堂野慌忙拉住他。
“圭,我们已经不年轻了。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先走。不知道是我还是你先……不过按年龄的顺序,是我在先。”
喜多川咬紧牙关,很不高兴地闭上嘴。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眼睛,看起来变得有些可怜。
“所以,要事先安排好。”
“……胸口好疼。”
那是好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声音。
“我的胸口好疼,崇文。”
“等我死了才考虑这些可不行。入了籍,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圭你不喜欢,不改姓也行。这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但我还是想问一下。”
“我不是说了不需要什么钱吗!”
“不光是钱的问题。不这么做的话,可能就没法葬在同一座坟墓里……”
坟……墓?喜多川反问。
“我和你是毫无瓜葛的外人。要是我死在你后面倒还好,如果我先死了,被留下的你怎么办?健康的时候还好,要是身体不好了,谁来照顾你?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在你死后,连为你办丧事的人、领取遗骨的人都没有的话,又该怎么办?”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什么死了之后……”
“我不要。我不要你被人看不起。所以,做我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吧。入我的籍,死后也可以在堂野家……在我身边。”
喜多川露出似乎是惊讶,又好像有些痛苦的暧昧表情。然后像被批评的孩子一样垂下眼睛,低声说道。
“死了崇文就不在我身边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脑中一下子热了起来,还没说话,手先动了。喜多川惊讶地抬起头,堂野也为自己打了他一个耳光有些不安。
“抱歉,很疼吧。”
“……为什么生气?”
问的明明是疼不疼,得到的回答却是询问对方心情的话语,这让堂野有些难过。
“你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那我就随意了。你入我的户籍。这样……死后就能葬在堂野家。在我父母旁边,丢我的脸好了。”
“崇文……”
“钱固然很重要,但我更想说的是……直到临终时,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
喜多川扑上来紧紧抱住堂野,堂野差点仰面倒了下去。脚下用力想站稳,还是支撑不住地一点点滑坐下去。
手臂绕在背后,手指的力道大得几乎嵌进皮肤,但却无法开口叫疼。
“如果成了崇文的孩子……”
耳边传来低语般的声音。
“也就不再害怕死去了。”
周六,为了收拾老家,已经回家的朋子又过来了。此时堂野和喜多川已经把屋子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母亲生前穿过的衣服没有处理。朋子淡然地收拾着这些衣服。需要的,不需要的……这样分开,比堂野更痛快。
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两人谈起母亲留下的存款和税款。支付完葬礼的费用,银行里的存款余额便所剩无几了。数目少得就算遗产继承分配上出了差错,大概也不会引起争端。
这栋房子可以给我吗?堂野问朋子,她回答说“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了”。
“我已经从堂野家嫁出来了,而且在那边也有房子。哥,你退休之后搬到这里来就好了。虽然很旧,不过看起来还能住。”
一边听妹妹说,堂野一边环视周围。喜多川不在。三十分钟前,堂野拜托他去超市了。顺利的话再过一个小时都回不来。
本想趁现在说出那件事,但还是有些犹豫。会被她问这样做的理由,也害怕听完后妹妹的反应。但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可能再也无法坦白说出来了。
“先不说遗产和继承的事情,我有些特别的话要跟你说。”
一边叠着要分别留下的母亲的衣服,朋子回过头。
“就是关于和我一起住的喜多川……”
妹妹“啊”了一声作为回应。
“那个人,有点奇怪呢。”
“是吗?”
“他说话总是出人意料不是吗,不过没什么恶意。我也知道他和哥合得来。”
朋子应该没和喜多川聊到这么多才对,她说“合得来”,才让堂野觉得意外。
“你为什么这样想?”
“为什么……是哦。他虽然粗鲁却很温柔。他不怎么说话,可是哥本来对多话的人也应付不来吧。”
朋子对喜多川并没有不良印象,勉强算得上是万幸。
“关于喜多川,我想让他入我的籍。”
什么?朋子回过头。
“入籍……是什么意思?”
朋子反问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困惑。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想让喜多川入我的籍。正确地说,是喜多川做我的养子。”
低着头,朋子以手扶额。
“说是养子,可那个人和哥没差几岁吧。”
“当然不是要他真的做我的孩子,只是想让他入籍而已。喜多川没有兄弟,父母下落不明,亲戚又没什么情分,我担心我死后他怎么办。”
皱着眉,朋子长叹了一口气。
“喜多川先生……是单身吧。从来没结过一次婚吗?”
“嗯……”
朋子直直地看着堂野。
“哥说担心死后他怎么办,可是哥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知道没有亲戚情分所以想建立家庭的是喜多川先生吧。随着年纪增长,总有一天会变成孤单一人,这是只要想想就会明白的吧。哥死后喜多川先生该怎么办,这是喜多川先生的责任啊。”
话说得在理,但堂野不能就此作罢。
“可是,他真的是没什么亲戚情分的人啊。而且如果一个人自己身边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帮助自己,没有人会照顾自己,以后的事情根本无法想象不是吗。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拥有温柔的父母,被他们用心培养成人。但喜多川不是这样。”
“也许是哥一直受喜多川先生照顾,想回报他,但我想这和让他入堂野家的籍不是一回事。入籍也就意味着成为一家人对吧?并不是收养小猫小狗那样简单的事啊。”
“他一直孤伶伶一个人。要是死后没有可以安葬的坟墓,不是很可怜吗。”
朋子气愤得努起了嘴。
“这种事在生前做好准备不就行了。有不少人是这样的呢。哥,好好想想嘛,再怎么要好,再怎么受他照顾,让朋友入籍也不正常啊。”
“喜多川被他母亲还有亲戚抛弃,没有家人了。所以他不知道什么是家人。因为不知道什么是家人,所以无法想象远之又远的以后。他是个不知人间情分的男人,但他说喜欢我。所以我想……从真正意义上成为喜多川的家人。”
“刚才开始哥就一直在说无法想象以后,但无论是谁都会有自己在逐渐变老的自觉吧。光是外表就在不断变化啊。”
朋子皱着眉头沉默下来。两人面对面,继续沉默。
“喜多川先生在哪里?”
她似乎终于注意到他不在旁边。
“我让他去买东西了。”
朋子也许发觉了这是有意让他避开商谈的场合,但关于这一点她什么都没说。
“关于养子的事情,喜多川先生本人怎么说?”
“他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用不着这样做,但我说我想这样,他也就答应了。”
乓的一声巨响,是朋子拍了桌子。
“答应了……也就是说,喜多川先生果然也觉得奇怪。什么可怜啊,不幸啊,都是哥自己钻牛角尖吧!”
一口气说完,朋子才好像刚回过神似的屏住呼吸,垂下眼睛,轻声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我知道,哥是个温柔的人。可是,再怎么同情他的遭遇,养子什么的也做得太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