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不接衣服,回头跟丛家挥手大声说:“我跟他们玩去,晚点儿回家噢。走吧。”后面两个字是对于一说的。
他朝丛家兄妹点点头,笑着跟杨毅走了。
“哎你上哪去啊小丫?”丛庆担心地喊。
“没事庆庆,别喊了”丛家拉住他,“那是我们同学,跟季风挺铁的。”
“我靠,你们这什么同学啊狼一样?”丛庆揉着手臂抱怨,“简直跟特种兵似的,小丫总跟这种人在一起难怪那么能打仗。”
“你严重不严重?用上医院吗?”
“不用,最重的就是你那同学弄的。”他捋起袖子,几道明显的深红色指痕印在手臂外侧,有的已经微微泛紫,“靠,干淤血了。”
一个跟叫叫一起来的人走过来。“没事吧哥们儿?”
“啊,没事儿,谢啦今天。”
“小意思。走了啊,你们也赶紧闪吧,一会儿条子来了。”
“嗯,拜拜。”
“天哪,于一这么能打仗……”丛家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搀扶出去的人——正是被于一掐个半死的那个。
“那小子红眼的速度一看就是好战份子,以前没见过他打仗?”
“没有啊,他都不怎么说话,脾气挺好的……啊,杨毅好像说过他爸是社会人。”
“切,那就是了。”丛庆搂住妹妹往外走。“吓坏了吧?你哥刚才猛不猛?一个打好几个!”
“能打过咱爸吗?”
“啊……这次你看到了,真不怨我!那小子太他妈能装逼。”
“反正你这身儿伤,回去自己看着交待吧。”
“于”“一”
这是她一次看于一打仗,原来季风说话也有靠谱的时候。杨毅想起那个被于一扼住喉咙的人,那张脸涨得像要爆出血来,禁不住一阵胆寒,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车速骤减,于一腾出一只手把她帽子往下压了压,又拉过自己大衣的衣襟裹住她。“自己拽着。”
杨毅依言往他怀里靠了靠,两手抓着衣摆合拢在胸前。他收回手去扶车把,杨毅盯着那双手。
血没有擦干净,干在皮肤上棕红褐色,斑斑驳驳,他没有戴手套,关节冻得双红又紫。低头看看裹在身上的大衣,不是于一的衣服……天儿干冷干冷的,冷得她直流鼻涕。伸手抹了一把,往里缩了缩身子。
于一轻笑一声,在她发顶猛地一拍。
她吓一跳,整颗头都没进大衣里,又迅速钻出来。“干什么?”她没好腔儿地问。
“好像小王八!”
真过份……没等反抗,脑袋又被拍进去。干脆躲在里面吸搭着鼻子。这是谁的衣服啊?一股子烟味熏得她眼都睁不开。往于一身上又靠紧了些,后脑碰到一个凸起的物体,她知道那是什么。
金子!金子!金子!
“别动!”于一哏咄她。
声音在衣服外面的世界传来,没传进她的耳朵,继续用后脑勺磕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把锹。金子!金子……
门被打开,一个神色焦急的老太太连人都没看清就大声嚎气儿地喊着:“你这是跑哪去了呀你这孩子,着急忙……”话一下噎住,孩子跟出去时的打扮儿不一样啊,在哪穿个埋了咕汰儿的军大衣回来?脸上好几点干了的血迹。“这是跟谁啊又?”老太太囔囔着,闪开身让他进来。
“同学打仗我去帮个忙。”于一侧身儿把杨毅拉进来。
头发凌乱脸上带伤,老太太愣住了。“咋还整个小孩儿回来?”
“大道上拣的!”他反手把房门带上。
杨毅尴尬地横了他一眼,杵在原地和老太太相互不太好意思地打量对方。
“进屋啊,你俩干啥?”于一好笑地看着那一老一小。“这是我们同学。没事儿了二姥,你去看电视吧。”
“啊,同学啊。”老太太松了口气,转身到沙发坐下,想了想扭头又问。“打仗打赢了没?”
“就这么进吧,”于一把军大衣丢在方厅门口,阻止杨毅脱鞋,“袜子还不如鞋干净呢。”听见客厅的问话后大声回答,“赢了。”
老太太这回不再问了,专注地看起电视。
一踏上二楼,入眼的是一架纯白的三角钢琴,摆在靠窗的位置,把周围一切布置都比下去了。
“帅啊!”杨毅赞道,像被催眠一样走向它,抬起手又放下,看着自己脏兮兮刚拿棍子抽过人的手,说什么也不敢碰这种颜色的东西。
于一脱着毛衣,走到里面打开一扇门。“洗一洗。”他顺手把毛衣撇进去。
杨毅低头看看踩了一趟脚印的地板。“能不能顺便洗个脚?”
“有热水吗二姥?”于一扭身冲楼下喊。
“有,暖壶里了。”
“我要洗澡。”
“啊,洗澡水也有,热水阀放一会儿水就热了。”
于一换上拖鞋进去往浴缸放水。杨毅在门口脱完鞋子脱袜子,抬脚看看脚底,还是很脏。于一回头看她笑,把脚上的拖鞋踢给她。
杨毅洗了澡,毛衣和外裤一抖直掉灰,丢在卫生间里没敢再往身上套,只穿着衬衣毛裤走出来。
于一正横在沙发上端着小游戏机玩,身上衣裤也换了干净的,头发半干不湿的显然刚洗过。听见门响看也不看地问了句:“洗完啦?”
“借双袜子。”她踮着脚走到沙发上坐下,地板砖好凉。
细眸瞥了眼她光着的一双脚丫。“我袜子你能穿吗?”
“先对付一双吧。”
于一放下游戏机走进挨着卫生间的那间房里。杨毅顺道看了一眼这个小客厅,鞋印已经擦掉了,浅米色地板砖干净明亮,那架白色钢琴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其它摆设也就相对简单,两组长条布艺沙发,一张浅绿色玻璃几,靠栏杆的地方有只大鱼缸,几尾体格魁梧的热带鱼在里边闷头闷脑地游动。再往里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她刚出来的卫生间,另一个从打开的房门能看到床的一角。于一正在那间房里,一阵抽屉开关的咣当声后,他出来递给她一双白色棉袜。
“当裤子都差不多了。”他瞧不起人地说。
“滚吧你!”她接过袜子往他嘴里塞。哪有那么夸张,她只是个儿矮,好歹是正常人!
“快穿!”他笑着躲开。
袜子后跟到小腿肚,袜口长至膝盖下方,还真是夸张。杨毅垮了脸,肩膀突然被人一勾,栽栽歪歪倒进他怀里,头又撞上那个小锹。
于一在她头顶哈哈大笑。“好玩。”他说。
靠在他身上穿好另一只袜子才推开他,食指隔着他的衣服用力按那把锹。他被硌疼了,伸手在她头上扒啦一下,溅了一脸水珠。小人报仇朝朝恨短,杨毅张狂大笑。
于一从衣服里拉出坠子,捻了捻红绳拉长,摘下来递给她。
带着于一体温的小金锹,热乎乎的好像要化了。她拎着绳在眼前晃呀晃。
“借你戴两天啊?”他提议。
“行吗?”她眼睛一亮。这不是他的同名护身符吗?手摸到锹把上一处不光滑的位置,低头细看,横着刻了一行蝇头小字:
吾儿一,长命百岁!
真失望。她还以为会是“定海神锹”之类的,那么于一打仗时就可以取下来念声大字诀拿他当武器了。
“魂被收进去了?”他靠在沙发里,斜眼看她变化多端的表情。
“有这功能吗?”杨毅大骇,那可就是妖物了。
他哼着鼻子。“没听说。”
“感冒了?”注意力终于从锹上转移到他身上。
“哪有那么娇性!”他不屑。
可是他刚才骑着摩托去旱冰场,就只穿了个毛衣。“你刚才——”她拖着长音儿,不知道问什么好。
“急了。”他替他收尾。
“噢。”她点点头。心里一阵乱乱怪怪的,低头又研究起那金制小锹来。
“没良心……”他笑。骂她的没心没肺。
“你不来也没事儿了,叫叫儿她们挺厉害的。那些人压根不是个儿,我和庆庆俩都能跟他们撕巴一阵……”
“我是后悔去了。”他硬生生截断她的话。“你不用动手,你就跟他们说话,用不了两分钟全能让你气死。”他去茶几底下拿烟,啪的一声打开火机。
杨毅不理他的讽刺,颇觉有趣地翻看挂坠。“这小锹也是你妈做的?”
“我爸找人做的,还把我妈做的那对耳钉熔里头了,我因为这事儿跟他好顿干。”
“你不是也不想戴耳钉吗?”
“谁说的?”
“四儿说你小时候谁一说你有耳洞你就跟谁干。”
“那是小时候。”他侧过脸给她看右耳,“现在不是戴着么。”
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手上的金锹。“还是这个好看。”她说。
“这个贵。”他指着耳朵上的钻石严肃地告诉她。
她没有概念,只知道锹上边的字,全天下只有这一份儿。“这玩意儿弄得跟真的似的,还有个漕儿。”
“那个相当于刀的血漕,”价值教育没成功,他只好认命地对她感兴趣的东西进行解说。“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吗?”
干什么?她转着金锹,这么小的东西撮煤肯定是不行了……
“人肉是有弹性的,刀子什么的扎进去被肉嘬住了不好往出拔,开了血漕让血顺着淌出来,就能拔动刀再捅人下了。”他向她手上的东西扬扬下巴,“那上面的漕也是这意思。”
这是凶器!杨毅盯着上面的凹漕,于老歪真是名副其实,竟然做这种玩意儿给儿子戴。
他弹弹烟灰,欣赏她穷紧张的样子。一道碍眼的伤痕让他皱了眉,倾过身子轻抚她眉峰。
她哎哟了一声。“坏了呀?”伸手要摸,被他挡住。
扳着她的脸仔细审视了一遍,脸颊上两道膦子沾了水之后微微有点泛红,下巴破了块皮儿,都没什么大碍。只有眉峰上的血道子比较严重,足有两公分长,不知是什么刮的,深的地方血还没太干,几根眉毛卷在里面。“妈的。”他低骂,用指尖挑出来,她抽了口气,没敢吭声。“擦不擦药?”
“不用,不碰不疼。”她斜眼看他,“别骂了,你应该去问叫叫儿她们那小子死了没有。”
“死不了!”他没好气地说,他自己下手自己有数,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她。“你怎么不说拉架,我成杀人犯了怎么办?”
“我不敢上前,你杀红眼那样儿太吓人了。”
“什么杀红眼!不是给你出气我稀得动他。”
“你没有锹应该打不死人……”
“切……你试试,”他掐灭了烟,“我没有手都能打死你。”
这话搁以前听她还敢支毛,现在丝毫不怀疑,同时心里暗暗警告不可再随便惹他。
“借我了?”她摇摇红绳又求证一次后挂到脖子上。“好看吗?”
“嗯。”他伸手帮她调整红绳长短。
她欣喜地低头把玩。吾儿一……一,毅,念上去差不多,为自己这个发现高兴不己。
“乐得小样!”
“你名字谁给你取的?”她突然抬头发问。
“我爸啊。”
“好像也太不用心了。”他再有弟妹是不是要叫于二于三?
“呵呵,”他不多做争辩,“笔划少点不好写吗?”
“好写了有什么好处?小时候我们把别人的写在地上用脚踩,季风就因为名好写总让人踩。”
“你们小时候怎么玩这么傻逼的游戏?”
“谁也写不完我的名,哈哈。”
“我怎么记得有人考试时候人家都开答卷了,她名儿还没写完,因为这个回家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