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抬起被他拉住的左手,看看他泰然自若的表情,嘻嘻笑了一声。“要是老师看见怎么办?”
“看见怎么着?敢支毛就强迫她失忆。”
“真能装逼!”
“欠揍是吧?”
“不是。”讨好地笑着,五指扣紧他的手掌。
“昨天罚跪了没有?”
“没有。这次离家出走的效果很好,我妈终于认识到我也是有脾气的!”
“以后我的事儿别信别人说的。”
正自顾自说的兴起,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梗着脖子。
“听见没?”
“什么事儿啊?”
“什么事儿都别信,我说的才信。”
“开玩笑!”这种二百五的条件她哪可能答应。
他忽然将手掌放在她的头两侧用力向中间挤,两排牙咬得登登紧,声音从牙缝中艰难地溢出。“我叫你胡思乱想我叫你胡思乱想!”
杨毅错觉地听闻头骨咔咔响,她吓坏了,抓着于一的手向外掰。“疯啦!”
“我疯了我第一个捏死你!”他终于蹂躏够了,松开手冷冷看她。
为什么?杨毅好委屈,看不顺眼不看就是了,也不至于要捏死她吧。心知他只是随便说说未见下得了手,倒是在车站遇到的那个瞎子!后脑勺到现在还一碰就疼,真他妈下死手啊。
他的眼神缓和下来,闪过一点心疼,伸手理了理她被揉乱的短发。
她捉住他的手放在脑后的大包上。
“靠。在哪撞的?”
“狗屁啊撞的,昨天在车站让人一个手刀劈出来的。我看见警察抓小偷,完了拣着一包东西,结果让人撵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靠!那家伙简直了,玩命地追我,后来来了一堆警车,那小子一急把我劈晕了……”
春天花会开
32、——
晚饭没有绿叶的菜色,杨毅很满意,再一次沾沾自喜。看电视看到九点多被妈妈赶回房间睡觉时忽然呆住了,枕头被子衣柜抽屉笔筒一顿狂翻,又冲到客厅跟老妈打听过,沉重地坐到床上。
郭富城不见了!
完了完了,那是季雪的,弄丢了的话她会被杀。好在季风允诺不把她弄丢孩子的事儿告诉季雪,条件是她也得把他帮叫叫儿打架的事儿忘了不许再提。
有空就在玩具礼品店逛,没见着一模一样的娃娃,郁闷了好一阵子。
上课放学,大江开化,成群结队地去看跑冰排,爬山采回映山红,养死一批再采已经没了。学校花坛子里冒出来一茬叫不上名的野草,杨毅和季风一起吃了生日蛋糕,山茄子树长芽,丁香开花,不知道哪天开始叫叫儿她们带领全校同学换上了夏季校服。六一全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上,杨毅一人独得初中组女子百公尺和跨栏两项冠军,季风跳高得了第三。两人屁颠颠领回五百块钱奖金,足足挥霍了一个多礼拜。领操台旁边板报上写着:离高考还有22天。
星期天杨毅和丛家相约去时蕾家吃樱桃。时蕾家院子里有两大棵樱桃树,三个小姑娘又玩又吃了大半天,杨毅吃得牙都酸倒了,爬上树捉虫子,午饭过后睡了一小觉,时蕾妈妈了挑一根果子厚的树杈折下来给杨毅,她这才骑车载着丛家家悠哉悠哉地回家。车子拐过五一街把丛家家放下去,再往前骑了一段就是上次和丛庆跟人打架的那个旱冰场,门口逗留一些放假的学生和职业小流氓。杨毅一手把树枝扛在肩头,一手扶车把,远远看了他们一会儿,车子调头往另一个方向骑去。
整齐的矮篱笆圈出一个小院,院内一半是座米白色的二层小楼,一半是种满了绿色时蔬的小菜园。小楼前的空地上,赤裸上身的黝黑少年叼着根香烟,沾满机油的手中拿了几样工具专心致志地在面前的摩托车上拧来拧去。在他脚边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扳手夹钳螺丝刀子,流量缓慢的清水自旁边的一根皮管里淌出,注入菜园的沟渠中。初夏午后并不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种礼赞。
杨毅想起圣斗士。
“帅哥……”本来不想打破这种神圣的景色,只可惜向来没耐心的她已经趴在杖子上看他好几分钟了,而那家伙眼里除了一辆拆得七零八落的摩托车什么都没有。她只好大声叫他,要不然大老远带来的樱桃枝就快被她连叶也不剩地吃光了。
于一抬头,拨开额前过长的流海,一眼看到篱笆外面抱着大树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人。从帽沿下面不耐烦的脸色和地上的樱桃籽看来,她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了。“打哪来啊?”
“天竺。”
他笑,不该指望她能正经回答一句话。摘下烟扔到脚底踩灭,档圈钳向她挥了挥:“骑进来。”
她把车骑进院子,在他身边停下。“拆飞机卖零件哪?”她不老实地踢着躺在地上的工具们。
于一把螺丝拧紧了直起腰,伸出一只脏兮兮手掌在她脸前晃。“不要惹手上有凶器的人。”他教导道。
“知道了。”她敬畏地看着他牛仔裤上的油垢。“我来给你送樱桃。”随手摘了颗果子放进他嘴里。
“唔……”他拧着五官吐出果核。“酸~”
“白瞎我这份儿心了。”她把樱桃枝扔到车筐里。
“哪弄的樱桃?”
“时蕾家摘的,我和丛家在她家玩一天了。”
“你连吃带拿也就算了,还砍人家树。”于一摇头叹息,“看你明年吃啥。”
“明年上你家来吃樱桃。”她边说边往园子里吐樱桃籽,“我种的樱桃又发芽,长……大,开……花……”
“小疯子。”
“怎么没出去玩?”
“修车。”他弯腰捡起刚拆下来的东西。
“是啥?”她凑过去,盯着他手里那个方不方圆不圆的铁家伙发问。
“化油器。”他从地上挑选适合的改椎。
“你会修吗?一会儿装上再骑不能爆炸?”
他没再多说一句话,直接将手伸向她的脸,手拿开,一大块黑迹呈现鼻头,于一噗地笑出声。
杨毅愣住,摸了鼻子一下,指尖沾满黑油,两只杏核大眼迅速蹿起火光。“靠!”她炸了庙儿,噌地站起来绕到他背后用手臂勾住他脖子往后勒,“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别闹别闹,”他连连求饶,“蹭你一身油。”
“我靠,我问你会不会修车你抹我一脸机油干啥!”她勒着他不放,叫嚣着,“特意拿樱桃给你你还敢嫌酸,我看你今天是皮子紧了……”
他满手机油不敢碰她,只随着她用力的方向倾着身子,哭笑不得地嚷着快放手。
“给你松松皮子!”硬是把人按倒在地,两手掐上他脖子,“服不服?”
“服了。”
“没诚意。”接着掐。
他咳了两声。“我还手啦!”
“还敢支毛!”她加大力气。
“好了好了真服了快撒手,我脑袋硌着什么东西了……”
“心服口服。”
“心服。”
“口呢?”
“都服了。撒手,好疼……”
“一会儿摩托车碰倒了砸着你们俩。”远远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杨毅吓了一跳,放开于一抬头看。
于一趁机拿走脑袋下边的反手,不慌不忙地坐起来。
说话的男子刚从一柄黑色轿车里出来,神情严肃地望着闹成一团的两个小孩,怦地一声关了车门走进院子。
“你怎么来了?”于一将那个叫化油器的东西放到地上站起来。
谁呀?杨毅好奇地打量那人。看起来比于一略高,身材很魁梧,穿着纯白的圆领长袖T恤,LEE的经典直筒仔裤,米色运动鞋。浓眉大眼,紧抿的嘴唇线条冷硬,头发根根耸立,看起来脾气好像不太好。
在她的注视中,他已步至楼前停下,皱眉看着被分尸的摩托。“车怎么了?”
“一催油门就发冲,消声管突突冒黑烟。”
“是化油器毛病吗?”
“洗过了呀,怠速孔都通的。”
“换个点火线圈去,是不是老化了。”
“点火线和火花塞都刚换没多长时间。主要是到开四五十迈时候怠速不稳,总像要熄火似的……”
“啊……混合气太浓了,你拧一下化油器螺钉,圈数大了吧。”
“嗯?不像是这毛病……”
“要不就换个滤芯看看……”
杨毅蹲在原地,脑袋随着他们两个说话来回转,可惜他们在说火星话,地球人听不懂。
“整不明白就送厂子去,别捅鼓了。收拾一下我领你洗澡去。”看了杨毅一眼,“你同学?”
“啊。”于一把工具扔进一个塑料箱子里。
“一起跟去吧。”
“我不去!”杨毅马上站起来,瞪着眼睛拒绝。
于一嘿嘿笑。“洗不到一块儿去。”
丝毫没为自己错认他人性别感到抱歉,大手按下杨毅的帽遮。“姑娘不姑娘小子不小子的。”
话落人已走进屋子。
她狼狈地扶起帽子。“那家伙谁啊于一?”
“你偶像!”于一眨眨眼,在她脸颊又添了一笔黑道。
“小四啊,我真想不到于老歪那么年轻,看上去……”
“就像小锹他哥一样。”季风恶狠狠接过她的话,“你都说八百六十遍了。”
“嘿,真是很年轻,我真以为他跟于一是哥俩儿。”
“那只能说明小锹长得老相。”
“嘿嘿,可能也是。”杨毅咬着塑料叉子,仔细想着下午和于军见面的场景。
“把你乐得,不就见到老公公了吗?”季风说得放肆。反正家里就他们俩,矿区有老人去世,大人都去赶礼守灵了,留下俩小孩在家泡方便面。
“是啊是啊是啊!”她连连点头,没一点羞赧之色。
“你真不要脸!”博大精深的中华词库里季风只能挑出这么个词儿来形容她。
“你才不要脸,”她笑眯眯地指着他的面碗,“这是我买的。”
“靠,我不给你烧水你就得干吃。十四五岁了连水都不会烧,废物啥样你啥样。”
“你会烧就行了,我学点儿别的。”
“我是你家使唤丫头啊?”
“谁家雇你这样的丫头得赔死。”心痛地望着已经被他吃空的两个面碗,“一天往死吃。哎,我妈她们啥时候回来呀……”
“要吃奶啊?”
“早知道白天不出去玩了,跟他们去坐席。”顺便看看死人啥样,她还没见过活的死人……她是指现实生活中的死人。靠,怎么说怎么渗得慌。
“你在家也没人领你去。人家死人你去嘻嘻哈哈凑热闹不给你打出来的。”
“敢!”她歪着嘴,“我不把他家死人都打跪地上求饶的。”
“我靠,那你牛逼!”
“嘻嘻。于一给他那太子拆稀烂,不知道能不能原样安上。”杨毅有点担心,要是修不好以后就蹭不着车了。于一的太子车很拉风啊,比季风大姐夫队里发的强多了。
“你不用惦心,”季风一眼看出她心里划的什么回回儿,“那车他一个礼拜拆八遍,闭眼睛都能装上。”
“靠,那没骑着骑着干掉轱辘真点儿好。”她听着有点后怕。
“他爹干这个出身的,咋还不跟着学会两招。”
“谁爹?于老歪不是当兵的吗?”
“他当兵之前学修车的,退伍回来也是开的修车厂……小锹没跟你说过。”
“我不知道呀。”她也没问过,而于一那个人不问不说,一天吃饭吃饭都懒得张嘴。“难怪爷俩说得有来道去儿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