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学校,去附近的公园独自坐到夜深。天气那么热,我几乎中暑,顾卓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没接,最后发短信给他,说,你别逼我,等我考完再说。
那之后他没有再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没有意外的看到他在我的房间里,手里拿着本极厚的书在翻,他对我说:“我来告诉你答案。文简,你那么笨,不可能想明白。我绝不许你犹豫,绝不你想着别人。”
无法招架这种话,我选择听不到。我沉默片刻,把手里的报纸递过去:“过两天就要填志愿了。高考答案出来了,你看看,能得多少分?我怎么都做了你好几个月的老师,我想知道你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他看都没看报纸,仿佛随口说的:“我会填你的大学,计算机系。”
我愣了,以他的成绩,怎么可能呢。他起码要考到六百二十分以上才有可能考上我们学校。莫非他这一年的进步这么大?忽然有了点成就感。说起来也不是不认识这样的人,高中时候班里有个姓陈的男生,哪怕到了高三的上学期成绩还一直是四五十名,平时玩得非常厉害;可最后一个学期成绩诡异的突飞猛进,高考的时候跟我一样的分数,考入了上海最好的大学。
其实并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是还是有点匪夷所思。原来以为他这话有夸张的嫌疑,可是几天后才知道他确确实实填了我的学校,一群年轻人在电话里大笑,说,文老师你教得不错嘛,顾卓他学习爱情两不耽误。的
挂上手机,看到食堂门口正在募捐,还没过去就有人跟我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杜越远和他的同学。因为临近毕业,可是这届的建筑学院学生会班子还是要最后做点好事。他们在阳光低下暴晒着,大声号召着过往的同学们热心帮助,那么努力,不少人嗓子都哑了。我看着宣传单,才知道原来建筑学院的一个大二的女同学也于日前发现得了心脏病,需要数万元做心脏搭桥的手术。那个女孩子家里是农村的,根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人意气风发,就有人每况愈下,有人家产万贯,就有人落魄潦倒。生老病死,更是常态,就像林诩和这个女孩。
我能力有限,把钱包拿出来看看,把里面一百多块钱都放进了红字黑字的募捐箱。杜越远对我点头一笑,说:“谢谢你。”他的脸布满汗珠,但更显出一种奋发向上的激情,充满激情,汗水就是青春的凭证。我想起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同样是一次募捐活动,林诩用信封装了一沓钱放进了捐款箱,具体是两千还是三千,我不知道。
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阮擅凑过来,拿手在我面前晃晃:“晚上我们要出去散伙饭,你也一起来吧。越远还有两个星期就去美国了。”
就要走了?要走了?我回神,听到杜越远说:“来吧。你都是认识的。”
我想那时候我一定是给太阳晒的昏了头,我看到杜越远微笑的脸庞,仿佛有鬼神驱使,答应了下来。
答应之后心底就开始后悔,去了之后更后悔。六七个个男生大部分都带着女朋友,我跟杜越远坐在一起,似乎有点不伦不类。起初是有点尴尬,不过到后来大家都喝多了,也没人在意了。痛哭的没有,感慨的居多,拍着桌子说,怎么大学就这么过去了呢?杜越远虽然也醉了,但风度是最好的一个,微笑着,不说什么话,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烁。席间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苟富贵,勿相忘。女生天生带着几分酒量,我的酒量算是女生中不错的,可最后也有点晕了,倒也未必真醉,可是就想撒酒疯。我心里也清楚,这也是我平生最后一次说这种话了。
于是我就举着杯子跟杜越远干杯,笑嘻嘻的说:“杜越远,我也是这句话。苟富贵,勿相忘啊。这句话传了两千年,是有道理的。等你学成归来,成了知名建筑师,而我还在研究所里做我的穷老师的时候,跟你借钱可不许拒绝啊,也不许说什么我可不认识你啊。”
杜越远一饮而尽,看着我微笑说:“文简,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然后我们就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醉醺醺的互相搀扶着走出饭店。天都黑尽了,远处路灯的光芒宛如星辰。分别的时候,杜越远看着我,青郁郁的头发搭在额前。他拥抱了我一下,轻轻说,再见了啊,文简。你是我这辈子认识的最可爱的女孩子,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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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泪就下来了,情绪陡然失控,我说:“林诩呢?她是什么?”
杜越远眼角眉梢一下子就柔和起来,每一处都写着深情。那种神奇看得我看得我心碎。他指着心口说:“她是我这里。”
我号啕大哭,紧紧抱住他不放。泪眼中看到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我,我还是不管不顾,眼泪打湿了他衣服的前襟。的
的
我说,杜越远,杜越远,你不能走啊。
他一言不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声音哽咽,几乎句不成句,心里有块地方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凄苦的说,杜越远,你去看看林诩吧,去看看她吧。她虽然不说,我知道她很想见你。你不能走,你走了,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我把病房指给杜越远,自己没进去。临走之前,我看到杜越远俯身凝视林诩,手贴在她的脸颊上,林诩没有睡觉,同样看着他,眼睫轻轻闪动了两下;四目相对,在任何一句话开口之前,杜越远的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落到林诩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花了眼,只觉得那泪水折射出了奇特的光芒。
第二天是最后一门考试,我感觉考的很糟。倒是很早就做完了卷子,也不检查,坐在原位发呆。很多同学今明两天都要回去了,我忽然后悔为什么不定火车票。回去呆两个月,再回来,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再想,不再问。
考完试后不久,顾卓打电话来,随口说了他的高考分数,我真是震惊。那样的分数上我们学校应该不成问题,加上他家里的关系,大概想进哪个专业就可以进哪个专业。那瞬间真是百感交集。当老师的确是有成就感的,就算他聪明,我无论如何还是有功劳的。
随后想起如果他真的进了我们学校,那我大四的这一年怎么才能熬过去。简直不能想象。发愣的时候听到他说:“我过去接你。”
电话那头隐约有年轻的说笑声,我实在不想见他和他那些跟我完全无法交流的朋友同学,当即拒绝:“不,我不去。”
顾卓停了停,我又说“我答应了林诩去看她”,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挂了电话,去了医院。
估计杜越远前一个晚上都没有离开。林诩今天看起来有精神多了,她靠床坐着,杜越远坐在床边的有后背的椅子上,正在读一本书。不过一个晚上,他的确憔悴了,毫无疑问,昨天晚上他压根没有睡,没有人睡得着。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着走进病房,跟他们招呼。顿时感觉回到了最初。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三人之间曾经存在过的那种平和。并非我的错觉,我们之前的确没有尴尬,也没有某种刻意的随和,仿佛朋友就该是这样的。
杜越远合上书放到一边,跟我招呼。我认出来那是我曾经送给林诩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的一本,不由得露出微笑,跟林诩说:“原来你在看这本书,看来我的礼物没有送错。”
林诩微笑。她以前很少笑,生病之后笑得倒是多了点。她点头有些困难,但是还是微微颔首:“很好的书。”
我说:“期末考试考完了,可惜你没来。”
林诩眼睛微眯:“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是第一名。”
这话我一听就心酸,杜越远一样,他隐忍着什么,匆匆站起来去了走廊。看这他关上门之后,林诩把目光收回来,轻轻问我:“那天,你跟顾卓来了?你跟他还有联系么。”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只有苦笑的力气。累的眼睛都睁不开,说:“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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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诩“嗯”了一声,费力的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文简,你别难过,像以前那样。我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你推开门走进来,那么漂亮,那么热情,笑容那么明亮活泼,仿佛阳光一样,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带来光明。我真是羡慕你。”
我呆呆听着。以前的我,好像的确是这样,随时都那么开心,不必担心明天,不必担心未来,。
林诩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还是那么漂亮。她专注的看着我说:“你回家吧,考完试了,你回家吧。我让我爸爸给你订机票,明天就走。”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如果回了家,就没有后面那些超过我想象的事情。有句话说,人生的错误就在于一念之差;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人生本来是没有错误的,只能说人生的改变在于一念之差。
林诩的脸颊日益消瘦,显示出某种让人不安的的痕迹。我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不,我在这里陪你。哎,别劝我啊,我去叫杜越远进来,你不想跟他说话么。”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林诩叫住了我,她的声音很轻,充满困惑:“你为什么告诉他?”
我站住,却没回头,说:“林诩,你总是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你有没有想过杜越远的感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结果杜越远没在走廊。我最后在住院大楼下的小广场上找到。那里正在举行一个关于器官捐赠的宣传活动,搞得很热闹,我也收到了一张宣传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单子上的内容,抬起头,发现杜越远正俯身在一张小桌子前填表格。
想来也是,人若是死了,一具躯体又有何用?毫无用处,不如捐献出去,让更多人得救。若是林诩没有这个病,若是一切可以重来……不过就像顾卓说的,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也没有本来。一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子轻而易举的看明白的事情,我怎么就不明白呢。难怪他要骂我笨,看来我的确是是真笨。
杜越远填完了表格,站起来,回头看到了我。我亦对他牵出一个笑,跟旁边的一位医生说:“还有多余的申请表么。”
杜越远和林诩在一起的时候,话都很少,大都都是不相干的事情,有时候杜越远读诗给她听,林诩也就默默听着;然后抬头看他一眼。没有人提起日后如何,也没有人提起以前,仿佛那都是不存在的,应该说,除了这一刻,世界上什么都不存在。他们大学三年都恍若陌路,在这种情形下才有了接近的理由,这样阴差阳错,难过得我心口疼。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厚得多,接近于某种心灵相契的境地。我跟杜越远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们说笑,谈话更多像朋友。
入夜之后,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