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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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2008.02)-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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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如何如何〃的表达听起来有些武断,〃为了自己而怎样怎样〃的句式看起来非常自私。   

  但不能说这是小器和畸形的,也不值得冷嘲热讽,这和我们都要吃饭和去厕所一样,自然而然。但那种希望凡事都可以进行得含蓄而流畅的愿望,却时刻让人自寻烦恼。比如怎么向自己的朋友开口讨债,比如怎么向父母汇报糟糕的考试成绩,比如怎么拒绝乏味聚会的邀请。   

  其实比起为对方考虑,更多是在给自己寻觅更合衬的处境,和更舒放的心情。   

  同宿舍的室友文艺地买了盆〃很有造型感〃的仙人球,呼唤我们观赏的时候满是〃我要把它养成参天大树〃的语气。虽然我差点脱口而出的是〃这矫情又丑陋的东西〃。但是,这种小心思并不影响我在她出去旅游的时候,每天把那盆病夭惨淡的植物端去见见太阳。   

  因为我记得,她没有把我随手乱扔的刺鼻的颜料罐扔进垃圾桶,而是把它们在窗台上排得很整齐。   

  也许,说到底,做什么都是在为自己的内心安详而努力。但是在成为超人和救世主之前,这种努力没什么理由被唾弃。   

  是的,这就是孤独而怯懦的我。你呢?   

  白居易在《琵琶行》正诗前的序里交代道〃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   

  原来不只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技艺,在促使他写一篇琳琅的说明文;   

  原来不只是妆成每被秋娘妒的念像,在吸引他抒发一段倜傥的情怀;   

  嫁作贾人妇的琵琶女自述道〃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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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未成曲调(3)         

  原来轻拢慢捻抹复挑只是自顾自的咏叹。   

  原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惆怅,与司马青衫的邀约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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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在说什么和做什么之前,要表达的内容都是潜意识选择好了的,都是已经模仿着什么心目中重要的信仰决定了的;至于最后惊奇地发现〃原来我们本质如此相似〃,只是因为孤独而怯懦、却又犹豫在是否屈从的境地里的人,不止一个。   

  和年龄无关。   

  和银行存款逗号后面有几个零无关。   

  和经历的是非曲折无关。   

  和天南海北的距离无关。   

  和我们的想法态度具体有多少差异无关。   

  所谓未成曲调,已有情。   

  每每开口之前,就已经小心翼翼地琢磨:我要表达情绪,是否能触动你的心思。哪怕最后让你感怀的,只是与我无关的你的故事。   

  一句天涯沦落人,也不过是各自知冷暖。可当这弦外之音传到对方耳朵里的时候,惺惺相惜之类的共鸣,就精准地化作了一声长叹;不管眼前的遭遇还是未知的前途,已是足以相顾泪满衣襟的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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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夜殇(1)         

  夜殇■文/七堇年   

  1   

  前些年,张艺谋的片子《千里走单骑》里面有这样一段旁白:〃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自己需要他们的帮助。离开别人我突然寸步难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很可怜。我不知道健一是否也有同感。他们长时间大声讨论着,我完全成了局外人。我发现,置身于陌生的语言环境中,你会更加感到孤独,此时,我似乎有些明白健一为何常来这里了。〃   

  这是母亲喜欢的电影。在一个下着雨的冬天的晚上,我们看完电影回家。彼时风疾雨寒,我快步走路,忘记把母亲落在了后面。她忽然像无助的孩子般,唤我的小名,从后面犹豫着抓住了我的手,说,妈妈老了,该你牵着妈妈的手了。我们慢慢走。   

  那个时刻,我心底忽然十分悲涩,脚步重得迈不动。   

  好的妈妈,我们慢慢走。   

  我说。她出生。裹着尿布蹒跚学步的时候。她小学三年级某天拿着考得不好的数学试卷,   

  我想起自己幼年时的某天下午,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妈妈接我回家。等了很久,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天色渐晚,妈妈仍不出现。我惶恐地认为她出了意外,再也不会来了。当时我难过至极,手足无措,便站在马路边放声大哭起来。而后的事情无非是母亲最终赶来,安慰着我把我带回了家。   

  因心怀对回忆的畏惧,我不常提及这样的往事。那天是我第一次觉得生命绝望得如同面临末日。尽管此后的人生证明,这样的末日,其实都总会过去,而生活还会继续。   

  就像1999年。世界经历了一个虚妄的末日,然后继续到了今天。   

  如此以来,二十年间,末日之后,仍有末日。生命的峰峦,总须路过深不可测的低谷。   

  你也是知道,这个世界可以有多冷。   

  冷到你收到一个人的短信,看到对方这样对自己说起……〃昨夜做梦并肩与你静默着走了一段清晨的路。醒来后觉得十分安心〃……心底便温如春熙,似乎觉得有泪在即。    

  这年的冬天,我独自在土耳其。那是长久眺望大海的国度,停留久了会心生悲潮。如母亲喜欢的那部电影中的独白所言:〃置于陌生的语言环境中,感到更加孤独。〃因此偶尔有一些无可告人的心绪来势汹汹,却无处安放。   

  那日坐着大巴士经过横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巨大斜拉桥,三分钟时间从欧洲到了亚洲。伊斯坦布尔在这个秋日黄昏显得忧郁而苍老。铅云沉沉的阴霾天色下,宽阔冰冷的海面被烈风吹起不断翻滚的波涛,紊乱而破碎地不断幻灭与再生,其状之隐伤,令我忽然想起你的脸。    

  原来我爱着的一直都是虚幻的事情,心存太多的恋慕与忘却,同时有着几近不切实际的善良与残忍,爱与不爱浑然潦草,自知活得如履薄冰。在一些偶然的时刻,我常无端想起一些脸孔来。眉目淡秀,神情之中有一种一目了然的无情与不信。   

  那仿佛就是一些叫人心疼的少年们的样子。   

  我进而又想到,那些少年为着不至于湮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而努力做着活得丰盛的人。   

  活得丰盛,却也便会有丰盛的代偿。   

  我们常常湮没在人群,路遇各式各样陌生得无法记认的面孔。我时常好奇,揣度着,对面的这个人,是如何活到今日的呢。   

  放学不敢回家的时候。她换下第一颗乳牙。她个子忽然拔高。她第一次来例假,从学校狼狈不堪地回家来,慌张和羞耻。她参加秋游,弄丢了一件毛衣。她交到第一个男朋友。她高三毕业,读了本地的大学。某天旷课睡了懒觉,醒来穿着拖鞋去开水房打水。她啃面包,在拥挤杂乱的宿舍读言情小说。她毕了业,她结了婚。房子只有五十平米,生活风平浪静。她此刻刚刚下班,面无表情地与我擦肩而过……   

  这擦肩的一瞬间,我便猜测完她的人生,从此也再不会记认起这张面孔。   

  你看,乏力的生命甘于遵循的轨迹,是这样的苍白空洞,苍白空洞得几近惊心动魄。   

  自懂事之年,我便暗自坚定着,不要沦落于这样的人生。但即便如此有力地活着,都难免被轧在时光的轭下,于嘎吱粉碎的声音中明白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这样的生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间,记认的是哪些面孔,哪些人事?生命的白纸,被渐次涂抹了哪些字迹与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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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夜殇(2)         

  3   

  极其年幼的时候,失去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过早目睹并经历一些成人游戏与世事消极。过去自以为内心足够强大,可以抚平诸多伤隙,薄情而冷寡地活下去……但表象之下,这种缺失却在多年后逐渐显现,不可控制。   

  在土耳其的时候,我曾经寄宿在一个四口之家。丈夫与妻子,儿子与小女儿。某个周末,他们带着我,特意开车两百多公里到Izmir的宜家去购物。   

  那日我随这个四口之家在IKEA里面逛来逛去,看到他们商量着,要为小女儿添置一张这样的床,要为工作间买一盏这样的台灯,要给儿子买套这样的柜子……中午在IKEA FOOD吃了快餐,下午又逛了一阵,然后离开IKEA,在附近的商业街购物。丈夫给一家人买了星巴克的大杯咖啡,妻子站在他身边一边喝咖啡一边用夸张的嗓音大声唱歌,亲吻他的脸。傍晚的时候我们坐上车回家。丈夫开着车,收音机里放着波希米亚风格的欢快民歌,他兴奋地跟着节奏用手指拍打着方向盘。身边的妻子坐在副驾的位子上,不停地回过头来亲吻小女儿的脸蛋,说,oh; sevgilim;seni cok seviyorum。(哦,宝贝,我真是太爱你了)。小女儿坐在我与她哥哥中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直试图从后座钻到前面去亲吻妈妈的头发和爸爸的胡茬,用甜稚的声音给爸爸妈妈唱刚刚学会的儿歌。渐渐地小女儿困了,她哥哥便把她抱过来放平在后座上,脱掉了她的小鞋子,将她的头托在膝上让她入睡;我爱怜而艳羡地看着那个如水晶天使般可爱而傲慢的小女儿:她躺在哥哥的怀里,前座便是他们相互恩爱的父母,妻子一直将手放在丈夫的膝盖上……   

  彼时情景的温暖,好似足以令人世的薄寒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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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刻,我被一整天来持续目睹的过于浓郁的幸福所狠狠击中……尽管我明白他   

  们只是无意中在我的伤处表示了恩赐。我转过脸去,面对车窗外异国他乡的寒冷夜晚,在他们一家人温馨欢娱的背面,顿时泪如雨下。   

  因我忽然记起了他的脸。我亦记起了多年前他唯一一次抚摸我的脸庞时,我竟因为与他向来生疏,而羞怯地垂下眼睛,不敢抬头。在我的视野中,只有他洁白的衬衣袖口。以及冰凉的指尖。那是父亲这个词汇在我头脑中所能搜寻出的全部断章。   

  而又不仅仅是如此。   

  我忽然记起那些代价,恩慈,离伤,言不由衷,充满了沉重与误解的昔日岁月,那些遥远得已经拼凑不全的父的气息……我以为生命如果残缺便会有丰盛的补偿,我一直这么以为着并期待着,期待着并且以为着。一如十九岁的时候挚友的信中对我说起的那样,〃以前,我知道除了你告诉我的那一部分,必定还有许多更艰难的事情。你总说怕我觉得你在抱怨,不晓得我也一直知道,对于你所有过的一切,你能做到今日,已属十分不易了〃。彼时因为这样稀有珍贵的懂得,以及那些艰难时日的重新提及,而感到辛咸的眼泪烙在了旧的伤痂上,痛得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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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夜殇(3)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这不过是一笔公平的等偿,如我向来以为的那样,连同情都   

  是耻辱。若心底已经是冷的,便不会畏惧皮肉之寒。麻木即是一种无畏。我以为这样的就够了,却偏偏忘记,若心底已经是冷的,便会畏惧暖热。而我今夜不小心过于接近这样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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