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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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朱颜-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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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儿。”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忽然将她抱进怀中,钟品清愣了一下,并未挣脱,她散落的发丝缠绕着他的眼眸,以前的他,只是一个长于妇人之手,不辨是非,优柔寡断的君王。而现在,历经大起大落,他已明白了很多事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清儿,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离巢的小鸟,不知为何,钟品清忽然觉得,过了今日,这只鸟,就要慢慢成长为秃鹰。

始终,硬不起心肠拒绝:“我不走,既然回来了,我就不会再离开了。”

宫灯明媚,大红的灯笼高挂在众人的头顶,一盏连着一盏,将这宴会的花园照得宛如白昼。

今夜,大曦皇帝宴请各国使节,觥筹交错之中,身穿三品官服的金洙正抬头望着那位皇帝,他很年轻,只有十二三岁吧,面色稚嫩得很,江王坐在他的身边,一幅唯我独尊的模样,已经是赤裸裸的欺君和僭越,但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唯唯诺诺地喝酒。

金洙正忽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一次进贡,十五岁的节律帝和十五岁的钟皇后,宛如一对璧人。节律帝与他相谈甚欢,甚至留他在宫内促膝长谈。第二日一早,他出宫,路过御花园,看到那身穿葱绿蟒裙的少女从白牡丹花丛中走过,满园的春色,在一瞬间照亮了他的心。

听说,节律帝逊位之前,她就被废了,这辈子,始终没法再见她了罢。

“这酒跟水一样,没味道!”旁边一个豪迈的声音大声道,他侧过头,那是北方犬戎的使臣,听说是犬戎的太师,身体十分壮硕,比他足足高过一个头。

野蛮人,他在心头骂道。

“巴尔思太师,可是嫌这酒不好?”江王笑道,“不妨,来人,上最烈最好的酒!”

身穿宫装的美人端了一壶酒上来,在青花瓷酒杯里斟上,他一口饮尽:“好!这才能称为酒!”

“各位使节,今日陛下设宴,望各位尽兴,不醉不归!”

一身村姑打扮的钟品清快步来到北会同馆大门外,会同馆是大曦朝专门设置给外国使节居住的驿馆,分南北两座,北方诸国都居住在北会同馆。

“你是干什么的?”守门的小吏傲慢地问。

“高丽使节金大人在么?”

“贡使都入宫赴宴去了,有什么明日再来吧。”小吏瞥了她一眼,转身走进门去。她皱了皱眉,正要离开,忽然一头撞在一个壮硕高大的身躯上,手中的篮子跌落,一篮子的白牡丹滚落在地。

抬起头,看到一张粗犷的脸,是犬戎人!钟品清连忙说:“对,对不起,大人。”

那犬戎男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俯身捡起一朵牡丹:“这是什么花?”

“回大人的话,是牡丹。”

“牡丹……”犬戎男人低声重复,然后又望了她一眼,她美丽的脸如珍珠般莹润洁白,“你是什么人,怎么看着眼熟?”

钟品清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大人,奴家只是个卖花的村姑,大人怎么会见过奴家呢?”说罢俯身去捡篮子,犬戎男人先她一步捡起篮子,丢了一块银子给她,“这些花我全买下了。”

“可是……”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连你也一同买下了。”

不顾钟品清的挣扎,他径直走进门去,小吏也不敢阻拦,想想不过是个卖花女,只要这些使节大人高兴,不要在边关兴风作浪,十个卖花女也是舍得的。

被狠狠扔在床上,虽然铺着厚厚的褥子,钟品清还是觉得浑身疼痛,但她顾不上疼,连忙爬起来,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吧。”

犬戎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冷笑:“你们曦朝的男人,个个都长得瘦弱不堪,还没我肩膀高,跟我有什么不好?我带你回北陆去,保管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我,我家中有老母需奉养,还有未成年的弟妹。”钟品清信口胡诌,这男人力大如牛,若真交手,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她还身负重任,“奴家不过是个村姑,容貌丑陋,没那个福气侍奉大人,请大人放我回去吧。”说罢,挤出两颗泪来。

犬戎男人拿起一个包袱,扔在她面前,拇指般大小的珍珠噼噼啪啪滚落出来,满屋子乱跳:“这些南海极品珍珠,一颗就可以买十匹北陆骏马,用来安顿你的父母兄弟,如何?”

钟品清暗暗心惊,这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大的手笔?

犬戎男人目光冷凛,像狼一样的眼睛里除了欲望,还有自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逃得过这些珠宝的诱惑。

钟品清定了定神,不管如何,先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再说:“大人对奴家的情意,奴家受宠若惊,待奴家回家去安顿好亲人,再来侍奉大人。”

犬戎男人大笑:“丫头,你以为我那么蠢吗?”

“大人若是不信,可命一个下人陪奴家回去。”

犬戎男人沉吟片刻:“八都!”

门外有个稚嫩的声音道:“主人。”

“这姑娘是我的女奴。”他说,“你送她回家安顿老小。”

“是。”门开了,是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犬戎少年,一头淡黄色头发,模样还算清秀。钟品清将地上的珍珠收在包裹里,朝犬戎男人拜了一拜,跟了少年出去。穿过几道长廊,才发现会同馆这般大,里面的景色倒也平常,听说许久之前是种了不少珍奇花草的,只是曾有些小国使节贪心,三番五次偷了去,后来才改为种些平常物事。

来到一处小院子,似乎就快到角门了,钟品清见四下无人,手一松,珍珠洒了一地:“哎呀,八都,快来帮我捡珠子。”

八都不满地皱眉,俯身去捡,钟品清乘机一掌打在他的后脑勺,将昏迷的他拖进假山后。

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见到金洙正。

回到会同馆的时候,月已经西沉了,金洙正有了些醉意,遣走了侍从,缓缓走入卧房。原本窗外的院子是种满了牡丹的,可惜花期已过,只有零星的月季还在开着,未免艳俗。

他喝了一口醒酒茶,正欲上床歇息,却蓦然看见书桌上开着一朵白色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宛若卷起的雪片,摇曳生姿,一如四年前开在御花园中的那一株,绝色倾城。

“小四!小四!”他呼唤自己的随从,想要问清这花是谁放的,却无人答应。晚风摇动着窗户,啪啪作响,他走过去关窗,再回头时却看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年轻女子。

“金大人,帝都一别,一向可安好?”

“你……你是?”金洙正迟疑了一阵,仔细看她的面容,虽然比四年前清瘦了,但那眉眼、那朱唇,都与梦中那一株白牡丹分毫不差,“钟娘娘?”

钟品清苦笑:“我早已不是娘娘了。”

“臣听说,娘娘被废,已经薨了,为何竟在此处?”

“金大人,我且问你,你还记得节律皇帝对你的恩德吗?”

他诚惶诚恐,“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既然如此,有一件要紧的事,还望金大人务必帮忙。”

“什么?跑了?”犬戎男人对着八都怒吼,一双鹰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一个柔弱的女人,你竟然让她跑了?”

“主人恕罪……”八都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犬戎男人一挥手,“自己去领五十马鞭!”

“是。”八都仿佛得了大赦,退出门去。巴尔思坐在一旁,“二王子,不过是个卖花女,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我看那女人很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巴尔思大笑:“二王子是头次来襄月城,怎么会见过一个曦朝女人?”

“不,是在犬戎见过。”二王子眼睛微微眯起,“我原本想,想不起就算了,带回王庭去,总有一天能记起来,没想到却被她跑了。”

“王庭来的消息,单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二王子,您还是早日回去的好。”巴尔思劝道,“那曦朝女人,就不要再想了,等你做了单于,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二王子依然不甘,但这毕竟是曦朝都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曦国,连杯子都小,让人憋屈。

第二章 出京

〔夫妻多年,分别已久,再次相见,为何她仍然是处子之身?这一切,是阴谋还是?〕

杨怜儿拖着长裙,没命地跑。她第一次觉得宫里的廊腰缦回这么长,这么长,长得好像隔绝了生死。

“娘娘,娘娘,您慢点。”宫女太监们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您不能去啊。”

杨怜儿什么都听不见,冲到长信宫门前,宫门果然被木板给钉死了,重重叠叠。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也曾满含着怨毒,命太监们将这座宫的宫门钉起来,封得牢牢地,将那个碍眼的女人活活饿死。

报应,这是报应么?

“快,给本宫拆了!”她尖着嗓子大喊,许是跑得太快,发髻有些散了,簪子松松地挂在青丝里,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娘娘,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闭嘴!”她没有了平日里的端庄,面目狰狞宛如恶鬼,不管了,她什么也不管了。即使之前掩饰得再好,但听到杨恪已被关在长信宫饿了将近七天,她就像是疯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她不能让他死,他是不是皇帝,爱的是谁,她都可以不顾,她只要他活!太监们忤逆不得,只好动手拆了一块门板,她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却看到一座空空如也的大殿。

他在哪里?

众太监宫女也傻了眼,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哎哟,这可不得了!”一个六品的太监猜出了几分,“得赶快禀报王爷,逊帝不见了!你们还不快送娘娘回昭阳宫去!”

他——是逃出去了么?

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她不过是江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棋子也是有心的,如今,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所爱的人,没有他的双手,没有他的温暖,这漫长的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她又要如何,才能一个人孤独地走完?

更夫打过了五更,天快要亮了。以前要上早朝,习惯了早起,杨恪听见外面的廊子上有人走动,便开门出来,见钟品清正仰头望着天空,满脸愁云。

“清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在观测星象。”

杨恪愣了一下,以前她不是斥星象之说为邪说么?为何如今却观测起星象来?这天官历学,她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星象如何?”

钟品清叹息:“熒惑守心,帝王退位,改朝换代。”

杨恪惊道:“怎么解?”

“荧惑星侵入心宿星,象征帝王有灾。《史记》中记载,天宫图中出现这种星象之后,秦始皇驾崩,九州四分五裂。”

杨恪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大曦朝要乱了?”

“乱是已经乱了,四处都有流民闹事,我担心的是这帝王之灾,不知说的是你,还是现在的赤诚帝。”钟品清脸色黯然,杨恪沉默着,轻轻抓着她的双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是那么容易就死得了的。倒是你……”望着她艳若桃李的容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五官的轮廓似乎较之以前坚毅了许多,“这三年,你在哪里?这一身的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三年,他难以想象一个孤身女子在这样的乱世如何生存,她有没有……

失身两个字,他问不出来,也不知如何问,无论对于她,还是自己,都是莫大的羞辱吧。

钟品清的愁容又深了一分,抬头看着他:“我……”

杨恪忽然一怔,从衣领的缝隙里,他看到她后颈的一条鞭痕,胸中涌动着一股怒意:“是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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