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家门后,劣马在大街上胡乱游荡着。她自个儿也不知道要干啥,漫无目的。眼睛四处乱瞄着,双腿不知疲倦地乱走着,双手放在裤袋里,
嘴里叼着根希尔顿,吐烟时也不用手拿出烟,而是直接叼着烟吐。
像个十足的地痞、混混、流氓三者兼备的女恶棍!
游荡了许久后,劣马还是想不通:“上帝给了我爸爸妈妈,却不给我父爱母爱!这不是成心在开我的玩笑吗?现在,又要夺走我心爱的姐姐!
为啥?凭啥?TMD!”
在又急又怒又害怕又满是升学压力的心情下,劣马逛到了一条尽是理发店的街上。她看着那些理发店,咬着嘴唇想了想,吐了叼在嘴边的希尔
顿,选了一家进去。 理发师看看她稚气未脱的脸、牛气冲天的架势、前卫时新的整体打扮,以为她要给头发染色或上油什么的,想
着是“大买卖”,就殷切极了,又是拉椅子让她坐又是倒水给她。
劣马也不正眼看任何人,大爷般往椅子上一坐,双腿男人般分开,伸伸左手,把袖子拉一拉,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给俺TMD剃个光头!”她一嘴的烟气酒气和这么一句吓人的话,把理发师给弄愣了,他看着劣马,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一个中学生啊!没错儿!她那张脸,再准确无疑地说明了,她就是个中学生!而且肯定还只是个初中生!
虽然她穿着很前卫的衣服,耳朵上穿了N个洞,吹弹得破的脸颊上画着奇奇怪怪的黑色十字叉,手腕上戴着叮叮当当乱响的N串不知名物件,身
上的长衫、腿上的牛仔裤全是大洞,也不知是为凉快还是为扮酷,书包背得乱七八糟,整个儿像一大赌棍,可她那张脸,那双眼睛,分明就是
孩子的脸和眼睛啊!
理发师看着坐在椅子上一副大姐大气派的劣马,心想:这孩子,势大得不行啊!他抬起眼睛,看着镜子中劣马的眼睛,说:“妹妹,你说什么
?”
劣马不耐烦地从身后拉过斜背的书包,从里面翻出希尔顿,点燃,眼睛微眯着,中间的额头皱出一条纹路,一边吐烟一边说:“俺说给俺TMD剃
个光头!”
看着她比大姐大还大姐大的气派,理发师不再问了。他拿出剃刀,就开始了他的工作。他工作得很认真。
这个年纪的男混混们不好惹,可女混混们,那可就更难惹了!
剃完光头后,理发师看看劣马,有些紧张地说:“满意吗?”劣马看看镜中的自己,看了良久,呆呆地看着,那个头大大,一根毛也没有,两
只耳朵细细嫩嫩的中性人,是她吗?“TMD,真帅呆了!”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最后,劣马终于回过神儿了,对理发师说:“把你们的毛巾卖给我一条。”理发师随手拉过一条毛巾,说:“送给您。以后请多多关照!”
劣马看了看那条毛巾,说:“给条白色的,俺不喜粉红色,像鬼!”理发师赶紧拿了条白色的给她。劣马把那条白色的毛巾往光光的头上一包
,看了看自己的“河北农民”新形象,忍不住笑了。
“嘿,整个儿一八路军!”她想了起“地道战”。那些在革命根据地陕北生活的八路军,就是这么个架势。她看着看着,再次笑了。笑够后,
她把书包往背后一斜,问理发师:“多少钱?”
“不要钱,算是哥哥请你的。”理发师马上回答。
“我说,你当俺理霸王头呢?”劣马拉开书包,手在里面乱翻了一气,抓出一大把揉成一团团的钱。那些被揉得不像钱的钱,个个都皱得不成
样子。
从理发店出来后,劣马就打电话给张一哲。张一哲一听劣马剃了个光头,蒙了!她冲出家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劣马所在的麦当劳狂奔而去
。
一到麦当劳,不用她找,就看见劣马了,因为劣马正被许多双眼睛看着呢!
张一哲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跑到劣马跟前,舌头像打了结,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奇奇怪怪、脸被黑色的十字叉画得一塌糊
涂、头上包着条白毛巾、对整个世界都不屑一顾、甩多少钱都从不皱一下眉头而学习却好得不行的小女生,张一哲不知该说什么。
这八年来,她一直宠着劣马,把这个思想、心智都还不成熟的孩子宠得收不住了,现在,她居然说也不说一声,就剃了个光头!男生剃光头,
也没啥好说,只要人家愿意,说不准还真会剃出个帅哥呢!可这女孩子家家,像个啥?像个啥?
张一哲气得舌头直打结,愣是说不一句话来!她看着劣马,眼睛瞪得大大的。
“得,姐,你倒是坐啊,麦叔叔可不需要你给他省一座儿。”劣马看着张一哲笑,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薯条。
“你说你,你看看你这样儿,像个啥?”坐下后,张一哲终于想出一句话了,她激动地说着。劣马的光头,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得,姐,瞧,土鳖了吧?这剃光头,尤其是女生剃光头,那才时兴呢!难道你就不觉得妹妹我帅得乱七八糟、俊得一塌糊涂吗?”劣马一边
吃着百吃不厌的薯条,一边对自己的光头根本无所谓地说着话。
“你看看你!穿的这裤子,我看至少有二十个口袋!这T恤,至少有五十个洞!这皮鞋,至少是公元前某年的!你这手上戴的,耳朵上挂的,腰
上缠的,都是些啥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看看你这头!你这头!你还包个白毛巾!真像个农民!”张一哲气晕了,眼冒金星。她恨不得把那些
星星都拿下来,砸到给劣马剃头的理发师身上去,砸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哎,姐,可不许歧视农民!农民咋的啦?我就喜欢农民!再说了,现在越土越新潮,这你不懂了啦。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满街就会都是
包毛巾的中学生!不信啊,姐,你等着瞧!我这文物,班里女生们想买还找不着地儿呢!”劣马拿出一根薯条,蘸上番茄酱,递到张一哲嘴边
,顺带把自己穿着“文物”皮革的脚抬得高高的。
“我不吃!都给你气饱啦!”张一哲扭开脸。
“你不吃?行,俺吃行了吧?”劣马笑,把那根薯条塞到自己嘴里。
“你这是啥意思啊我说?”张一哲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劣马,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把这孩子宠坏了。
“姐,你还结婚不?你要敢结婚,我就……”
不等劣马说完,张一哲就笑,带着亲姐妹间常有的那种嘲讽的语气说:“你就死给姐看是不是?本事大了啊你!有本事的人可不会这么愚蠢地
要挟人!”
“我说啦,姐,最土的就是最潮儿的。死也是流行啊!”劣马满脸不屑一顾,眼睛翻得一上一下。
“不准你说死!你看看你,你想自残到啥时候?你这酸样儿,能把阎王吓死!他哪儿敢收你啊!姐也不能一辈子跟着你,我哪儿能一辈子守着
你啊你说?你啥时候才能让我放心啊?”张一哲的眼泪哗一声,就掉了下来。
“得,得,得,姐,您啊,甭哭啦!老哭老哭,谁受得了!我不要你结婚!”劣马见不得张一哲哭,一见她哭劣马心里就难受。但她又不愿意
表现出自己的难受,所以就用相反的方式表达:横!
“好,我不结,我不结,不结还不成吗?你干吗非要剃个光头啊你?你也不怕男同学笑话你!”张一哲气得一边抹眼泪,一边心疼地说。
“我?姐,你这是在对你妹妹我说话啊?我?嗬,我劣马,怕男生笑话?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吗!我劣马怕谁笑话!明儿俺就穿身农民的行当
,看谁敢笑俺!只要他敢咧嘴,俺就揍他个PP开花!”
“你是女孩子家家,这样子很难看的!”
“姐,你倒是成外婆了啊!好了,你不结婚就行。至于这光头,实话说,整个儿一帅啊!俺喜欢!您啊,甭操心!”
再过一个星期劣马就要中考了。
这天,劣马正坐在房间里看书,爸爸走了进来。劣马抬起头,看了看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的爸爸,很惊讶。爸爸来看她学习?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她之所以一直那么努力地学习,就是希望爸爸至少能在这方面注意到她。可是,他一直让她失望。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努力。“您,有事儿
?”劣马像对待外人或者陌生人一样,看着爸爸,语气中充满了敌意和防范。
“啊,是啊。有事儿跟你说说。”爸爸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说。爸爸的目光让劣马不习惯。他们父女俩这么相互直视,那是很少有的
事情,除了两人大吵外。
可是爸爸今儿的目光不像是要跟她吵架,而且他的眼神中居然有丝丝的温情。劣马不习惯,太不习惯这种目光!她把自己的目光移到书本上,
说:“那您快说。我要看书。我快要中考了。”
“张一哲,倒杯牛奶给我和劣马。”爸爸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分开心思正想其他事儿的劣马被爸爸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自己的吃惊压在了心里。“您自己不会倒啊?她不是咱家佣
人!她是我姐!”劣马非常反感爸爸的这种架势,并且直接就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了。
“你脸上画的是些什么?”爸爸没有在意劣马的反感,而是看着她的脸问。他这些年来头一次这么认真和仔细地看女儿的脸。这张脸,跟他的
脸,有许多相似之处,可他却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恐怕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仔细地看了!
“您有事儿就赶紧说吧。我下星期就要中考了。”劣马看了看对面小镜子中的自己,没回答爸爸的问题。
“我是想跟你说,过些日子,我要到国外去,张一哲呢,就得回她的家去,你呢,我会把你送到你三爸家去。这套房子,我已经卖了,再过三
个星期,就要交给人家了。”
爸爸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劣马劈得晕头转向,整个儿找不着北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爸爸。还没等她说话呢,就只见张一哲把两杯牛奶洒了
一地。张一哲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对面坐着的父女俩。
“您说啥?”劣马看了看张一哲苍白的脸,这才意识到事情是真的。但她仍然不相信。或者说是她不愿意相信。她咬着牙,转动笔的手发抖了
,问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您已经把房子卖了?已经?您问过我吗?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劣马把笔一甩,敌视着父亲,大声吼道。
“好了,中考完,你就去你三爸家。张一哲,这是你往后算三个月的工资。你回家或另找工作吧。”爸爸早已收起他眼中的那一丝温情,从包
里拿出一叠钱,递给正站在那里神思恍惚的张一哲。张一哲没有接钱。爸爸把钱放在了劣马的桌子上。
他看了看两个正在发呆的女生,离开了。他对这个对劣马和张一哲来说比天更大的变故,没有任何的同情和安慰,他冷着脸,像他进来时一样
,没事儿似的走了。他的背影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从任何地方都看不出他有难过的迹象。
劣马和张一哲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各自呆着。
张一哲一屁股坐到劣马的床上。
劣马转着笔,眼睛瞪得大大的。
“宝贝儿,我们还是得分开。以后,你可要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