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一愣,随即喜欢地恭声应“是”。
魏葳见雨过天晴,表情跟着松懈下来。
有个小小的人影冲了进来:“娘亲,娘亲!”扑到了她的怀里。
窦昭不由莞尔。
她轻轻地摸着女儿绸缎般的黑发,柔声地问她:“用过早膳没有?”
“还没有。”八岁的女儿茵姐儿撒着娇,“我要和母亲一起用早膳。”
魏葳上前牵了妹妹的手,温声地哄她:“母亲还病着,哥哥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他微微地笑,笑容如*光般的温和。
茵姐儿笑眯眯地点头。
葳哥儿一向是个好哥哥。
窦昭笑容平添了几分欣慰。
次子蕤哥儿四平八稳地走了进来。
他见朱氏在场,眼睛一亮,朝朱氏笑了笑,然后才上前给窦昭行礼。
窦昭突然间心灰意冷。
她索性挣扎着坐了起来,对魏葳:“你乳娘奶了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传我的话,依旧让朱氏回你屋里服侍,你的乳兄,就跟着回事处的总管当差。”
“母亲!”
“夫人!”
屋里的几个人又惊又喜,彼此交换着眼神,眉目间满是欢喜、兴奋。
窦昭只觉得刺眼。
她吩咐翠冷把自己的对给了长子,然后闭上眼睛靠了大迎枕上:“我累了,你们下去吧!”语气疲惫中透着几分怏然。
几个人面面相觑,神色俱肃,恭谨地应喏,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窦昭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翠冷站在床前犹豫不决。
窦昭探出头来:“又有什么事?”
翠冷忙道:“夫人,早膳好了。您看摆在哪里好?”
窦昭没有味口,但如果不吃饭,恐怕越发没有精神了。
“我就在床上吃吧!”
有两个妇人端着摆了早膳的炕桌进来。一个花信年龄,体态妖娆,穿了件茄色的杭绸素面褙子;一个双十年华,清丽秀美,穿了件天青色杭绸素面褙子;两都戴着珠花,插着金簪,打扮得漂亮而不失端庄。
窦昭讶然:“怎么是你们?”
两人闻言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年长的那个道:“我们笨手笨脚的,也做不出别的,只好做些粗活,在夫人面前端茶倒水,尽点心意。”
年轻的那个在旁边直点头。
窦昭失笑。
这两个妇人是魏廷瑜的妾室。年长的姓康,年轻些的姓史。还有两个妾室,一个姓伍,一个姓胡。蕤哥儿五岁之后,她们先后给魏廷瑜生了六男四女。
窦昭的两个孩子都大了,她并不介意这些妾室为魏家开枝散叶。
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
这些孩子有出息了,也能帮帮葳哥儿和蕤哥儿。
她由康姨娘服侍着坐起来,史姨娘将大白帕子围在她的胸前,端了碗红枣莲子粥给她,道:“这是伍姨娘做的——她今天寅时就起来了,这粥足足熬了一个时辰,又香又甜又糯。”
窦昭笑着吃了一口,道:“还不错。”
康姨娘和史姨娘都笑了起来,笑容显得格外的舒畅。
两人轻声软语地给她介绍着菜品,说着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一些趣事,逗着她开心。
但窦昭还是只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去了。
康姨娘和史姨娘还要再劝,翠冷笑道:“夫人这几天吃的都不多,小心积食。”
两人就提出来让胡姨娘弹弦,康姨娘给窦昭唱几只小曲解闷。
窦昭忍俊不禁:“我这又不是侯爷的花厅,唱什么曲,弹什么弦!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这一病,侯爷那边还要人服侍呢。你们只管照顾好侯爷就行了,我这边有翠冷她们就行了。”然后遣了她们,“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小心过了病气。”
两人见窦昭态度坚决,唯唯应喏,退了下去。
被这样一番闹腾,窦昭很是疲倦,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让翠冷给她找了本书打发时间,字映在眼里全是重影。
她丢了书,睁着眼睛发呆。
门外有人小声说话,不一会,传来一阵阵低泣。
声音细细的,哭得十分伤心,时断时续,好像强压着心中的悲伤般,反而让人感觉到有种痛不生悲切。
窦昭不禁仔细地聆听。
是胡姨娘的声音。
她边哭边道:“……可大家都说,夫人活不长了……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五爷可怎么办啊……好姐姐,您就给句话我吧?夫人到底怎样了……我这几天,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窦昭失笑。
原来,最怕她病逝的竟然是几个姨娘——魏廷瑜以后自有美娇娘进门,葳哥儿、蕤哥儿有朱氏,婆婆有魏廷珍,只有几个姨娘,儿子还小,魏廷瑜处处留情,没有个依靠。
不知道她的葬礼上谁会哭得最真切?
这么一想,她心头的郁懑散去,惭惭高兴起来。
用被子捂住了头。
漆静中,她沉沉睡去。
她又回到了那个梦。
不过,这次的梦略有些不同。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阳光照着积雪,透过窗棂反射到屋子里,屋子里一片雪亮。
嘴角长着颗红痣的俏丽**穿着件茜红色的细布棉袄,正在和她玩翻绳,还有四、五个十岁至十五岁不等的丫鬟坐在炕边做针线。
窦昭一个也不认识。
看见她们身上穿着的细布棉袄和粗布裙子,她倍感亲切。
从前在真定的时候,她们家的丫鬟、婆子就是这样穿的。
窦昭东张西望。
窗户上糊的是高丽纸,炕的一边是装棉褥棉被的黑漆炕柜,炕上铺着半新不旧的大红毡毯,对面墙上挂着幅观世音持瓶图,图下是个小小的黑漆香桌,供着个小小的三足铜鼎,插着三支早就燃完了的香炷。香桌的两边是黑漆高柜。几个丫鬟坐在黑漆的春凳上。地下铺的是青石砖。
屋子里很温和。
见窦昭不理她,那个俏丽的妇人笑着喊她:“四小姐,该您翻绳了!”
窦昭回过头去。
那个俏丽的妇人温柔地朝着她,耐心地等着她翻绳。
窦昭犹豫着,试探般的勾了红绳,红绳就如同她想像中的翻成了一个花势。
俏丽的妇人笑着表扬她:“四小姐可真聪明!”
那些做针线的丫鬟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针线,笑嘻嘻地望了她们一眼,又一个个低下头去飞针走线。
气氛显得温馨又热闹。
俏丽的妇人又翻了个花,撑了红绳等她去翻。
她又做新的梦了吗?
窦昭困惑着,跟着那个妇人玩翻绳。
红绳紧紧地绷在手指上,是那样的真实。
窦昭心里犯着嘀咕。
厚厚的粗布帘子一撩,有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带着股刺骨的寒气冲了进来。
看见大家坐在炕边做针线,她直嚷嚷:“我就知道,你们又躲在四小姐的屋里做针线。”
窦昭震惊地望着那个小丫鬟。
她说的是真定方言。
几个丫鬟捂了嘴笑。
其中一个笑道:“妥娘,曹妈妈说话的时候你耳朵放到哪里去了?这是我们给七爷赶的鞋袜,曹妈妈早说过了,要是天太冷,四小姐屋里升着地龙,可以到四小姐屋里做……”
说的,也是真定方言
※
终于把铺垫写完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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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家
第四章 回家
母亲紧紧地抱着窦昭,窦昭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急得她大叫“娘亲”。
“寿姑今天是怎么了?”母亲对女儿异于往常的闹腾大惑不解,目光严厉地望向了乳娘。
乳娘神色有些紧张起来:“我陪着四小姐睡到了辰正才起,用了碗小米粥,一个肉包子,一个花卷……”
“我不是说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要先给寿姑喝杯温水吗?”母亲沉声打断了乳娘的话,“你今天早上给她喝水了没有?”
“喝了,喝了!”乳娘忙道,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我照您吩咐的,先用被子捂着,给四小姐穿了件贴身的小袄,然后才服侍四小姐喝的温水……”
哎呀!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她跟着祖母在乡下的田庄长到了十二岁,夏天跟着田庄长工的孩子去摸鱼,渴了就喝小河里的水,冬天去山上打麻雀,饿了就烤麻雀吃,还不是好生生地活到了成年。
窦昭摇着母亲:“娘亲……”想告诉她“爹爹要带个女人回来”,话一出口,只感觉喉咙像变什么堵住了似的,变成了含糊不清的“爹爹……女人……”两个词。
见窦昭开口说话,母亲回过头来,笑望着她,耐心地道:“寿姑,你要说什么?”
“娘亲,”窦昭艰难地道,“爹爹……女人……”这次吐词比较清晰,但还是那三个词。
她不由额头冒汗。
母亲眉开眼笑,直接忽略掉了“女人”两个字,自顾自地高兴道:“原来我们的寿姑也想爹爹了!高升送信回来了,说你爹爹这两天就到,还买了很多过年的烟花爆竹、花灯香烛。是京都的烟花爆竹哦!能绽放出万紫千红的颜色,不要说真定县了,就是真定府也没有卖的……”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烟花爆竹!
窦昭急得不行,索性反复地说着“爹爹”、“女人”。
母亲表情渐凝,正色地道:“寿姑,你要说什么?”
窦昭心头微松,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道:“爹、爹、带、了、女、人、回、来……”
稚声稚气,却清晰响亮。
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母亲脸上露出震惊、怀疑、错愕的表情。
乳娘和丫鬟们则面面相觑,神色惊惶。
屋子里一片死寂。
暖帘“唰”地一声被甩到了一边,一个梳着三丫髻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七奶奶,七爷回来了,七爷回来了……”
“真的!”母亲立刻喜上眉梢,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停了下来,想了想,转身回来抱了窦昭,“我们一起去接爹爹!”
看样子母亲起了疑心。
窦昭松了口气,搂了母亲的脖子,大声应着“好”。
父亲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口,几个小厮正忙着朝内搬东西,父亲穿着宝蓝色菖蒲纹杭绸直裰,披着灰鼠皮的大髦,玉树临风地站在马车旁,正和高升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浅浅地笑,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
窦昭心中微滞。
她知道父亲是好看的。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微微蹙眉,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几分无法消融的郁色。特别是静静地望着她时,水波不兴,如千年的古井,让人心中发寒。
不像现在,年轻、英俊、阳光,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寿姑,”父亲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爹爹回来了也不喊!”他伸手去捏窦昭的鼻子。
窦昭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了父亲的手。
父亲很是意外,但不以为忤,微笑着从身后的马车里拿出一个风车,把风车吹得哗哗作响,然后举到了她的面前:“这是爹爹给你从京都买回来的。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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