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马尾松”在开会的时候说:“这年头,生意难做啊,我感觉大家在我这里真是大材小用,委屈大家了。这段时间,我想给大家放个长假,让大家放松放松,希望你们玩得高兴。”
慕容芹知道这是深圳一些小人炒人的做法。她的脾气忍受不了这种龌龊行为。
几天后,慕容芹对他说:“主任,我爷爷病了,想辞职回家照顾他。”
其实,慕容芹爷爷早在十多年前就和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起去吃红烧肉了。
“马尾松”假装很吃惊,瞪大眼睛说:“爷爷病了?病情重不重?”
“比较重。”
“哦,看来你还是个很孝顺的人。病人要紧,你先去看看他吧,过段时间继续回来合作。”
“是啊,钱再多也不能代替亲情呀。我想今天就办好辞职手续,明天就走,以后能不能再合作,就看缘分吧。”
看到慕容芹去意已定,“马尾松”显得很有风度地说:“是不是要我求你,你以后才肯留下来?即使走,也算休假,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慕容芹说:“不敢不敢。”
“马尾松”说:“欢迎你以后随时回来这里工作,想来的话随时打个电话就行。”
慕容芹说:“谢谢。”
慕容芹背着行囊,冒着毛毛雨在街上徘徊,有点失落,也有点轻松。辞职常常有一种愤怒的快感,就像在厕所里憋大便,憋了很久,突然全部被掏空了。
她在深圳出租房最多的福田区牛巷村子里,找了一间小小的农民房租了下来。
从牛巷村这个名字,看官就可以知道这个村子是怎么发展来的。原本这是个以养牛耕田为主的小村,现在的村民个个肚大腰圆,比爆发户还爆发。小平同志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就让这些人的肚子先富起来。
第二天,她就开始四处查报纸,跑人才市场。
命运最势利,特别是在深圳这个地方,命运最喜欢捉弄没钱的人。有钱的时候,鸿运当头;没钱了,你就认倒霉吧。找了两个多月,投出去的简历像被鬼偷走一般。
她每个月依然按时给老妈寄点钱。其实她老妈并不需要她的钱,虚荣心让慕容芹想挣一口气,想让老人认为她在广州混得不错,一个小女子出来闯世界竟然也能游刃有余。
其实,很多来深圳的人都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人人都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或者吹牛、车大炮,今天听到这个人说,我去年做生意亏了五十万,今年准备投资百万,想把钱挣回来,好像他家有印钞机似的,明天会听到那个人说,我在关外有两个工厂,都是别人在帮我管,好像他跟李嘉诚相同派头了。
也有一些深圳人,虽然开着车,却整天向别人借钱来加油。
再踏实的人,也多多少少会沾染上这种浮气。人与城市是分不开的,在一个城市生活,必然会流着这个城市的血液。
这种感觉你不懂 八
等到交不起房租,慕容芹才紧张起来。在深圳,她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也不敢向母亲求助,她怕老人家因牵挂她而失眠。
深圳是个很表面的城市,朋友都是表面的,一离开酒桌,就背后互骂起来了,个个都认为自己最厉害,人品最好,别人的缺点总比自己的多。
人是个被钱支撑着的动物,当你有钱时,就像一条悠然的河流,状态特别自在,神情特别优美。当你没钱时,这条河流就干涸了,河床是空虚的,显得枯燥无神。
钱如河水,钱如血液。
那一天,慕容芹两条腿老牛拖破车地拖着上身,到国际大厦一家公司面试,应聘文案策划。
人事经理让她把毕业证书拿给她看。
慕容芹两手小心翼翼地把文凭递给人事经理,像把命运交给她安排一样地慎重。
人事经理接过后瞧了瞧,又观察了慕容芹的脸色,眼睛泛起一丝苍白的优越感,说:“你毕业证书上的钢印不是很清晰,真假难辨,请留下联系电话,等候我们的通知。”
慕容芹一听,气得黑血冒上脸,嘴唇有点颤抖:“你不录用我没问题,但你不能污辱我,污辱我们北京师大。”
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无知的文明侮辱。
慕容芹收起毕业证书,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是在那天,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两块五毛。深圳地摊上最便宜的一个快餐盒饭也得五块钱,她连吃一餐饭的钱都没有了。
这时慕容芹才真正理解“热锅上的蚂蚁”的真正含义。
她突然想起一位叫李姐的同事。在她刚去信息中心上班时,她曾热情地告诉慕容芹单位里哪些人“好”,哪些人“坏”,还说有什么需要她帮忙时尽管告诉她。慕容芹想,向她借点钱应该没什么问题。
慕容芹拨通了李姐的电话,说要到她那边去坐一坐。
李姐说:“好吧,你过来。”
慕容芹很快去了李姐的宿舍。闲聊了几句之后,她向李姐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并说希望她能借她一千元钱。李姐的脸色马上变了,找了很多借口摆出很多理由开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她现在身无分文,实在不好意思,实在对不起。
慕容芹说:“不要紧,李姐,过一段时间,我就有钱了。”
慕容芹告辞时,李姐的身子送她出门,眼神却不敢送她出门,慕容芹没走几步,她就匆匆把门关了,像害怕瘟神一样地紧张。
慕容芹刚来深圳,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深圳人什么都可以借,就是钱不能借。一个人宁可借你性,也不愿给你钱。深圳人可以容忍别人偷情,就是不能容忍别人偷钱。
回到宿舍,慕容芹左想右想,想不出有什么人可帮忙,只好一张一张地查看所有的名片,希望能找到一根救命绳索,哪怕是一根稻草。
无意中,慕容芹翻到了肖芹萍的名片,她想,肖芹萍比较热情,或许还可以帮自己一把。
慕容芹硬着头皮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尴尬境地,问她能不能帮忙介绍个工作。
肖芹萍说:“芹姐,工作是有的,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们这里经常要一些高素质的酒水推广员,收入还很高的。”
慕容芹有点生气了,说:“阿萍,你看错人了,我还没有资格去做‘三陪’。”
肖芹萍说:“芹姐,你别误会,在我们这里是没有什么‘三陪四陪’的,你也太老土,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个概念。现在的人,哪个不是四陪五陪的?酒水推广员是高素质的,不要跟这样的概念混淆。”
慕容芹知道,肖芹萍强调“高素质”,是想抬高她的身份。在不少夜总会,“三陪”小姐的胸前也会挂个“酒水推广员”的牌子,有的地方用“售后服务员”、“公关经理”等其他称呼,都是自欺欺人的叫法。
有的小姐即使不算“三陪”,也应该算是“二陪”,或者“一陪”,这就像传销,也有联合 投资、无店销售等好几种堂而皇之的别称。
慕容芹说:“算了吧,我还没有这种本事。”
肖芹萍说:“芹姐,你也太守旧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清高能当饭吃吗?再说,那些大肆挥霍钱的人也没有几个是干净的,有几个人会把血汗钱拿出来挥霍?你能让他们多掏腰包,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点好事,你考虑考虑,想过来的话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慕容芹问:“做这样的工作可靠吗?”
肖芹萍不耐烦地说:“芹姐啊,我们都是来谋生的,不是来管理城市的,你只知道挣钱就行了,其他的别打听太多。知道吗?深圳是座没有细节的城市,没有人会关心你的过程,只看你的结果。你有钱的时候就是老大,没钱就是孙子,不管你有什么才华,什么学历,都只是空中的一片云。”
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教训着,真不是滋味。慕容芹脸热热地说:“那算了吧。”
她挂了电话,心里暗暗骂道:这小妖精,竟然把我当“三陪”来看,也不擦亮眼睛瞧瞧。
难道自己长得像三陪?慕容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感觉怎么看也不像。
但转而一想,又觉得人其实都像三陪四陪。脱掉面具,都是三陪和嫖客;带上面具,都是才子佳人。
她笑:都像,也都不像。
这种感觉你不懂 九
房东来催了两次房租,慕容芹都找借口推迟了。
房东是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原是深圳本土农民,凌乱不堪的头发,粗黑的皮肤,两排黑黄黑黄的牙齿,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他没有上班,以收租金为业,有两栋小洋楼出租,每栋七层高,每层有四套房,据说,他的家产有两千多万。
在深圳,家产有一两千万的人比比皆是,但至于从哪来的,鬼才知道,只有一小部分本土人,资产是透明的,被称为新时代的“大地主”。
社会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国家部委,不如做深圳农民”,足见深圳农民经济上令人羡慕的程度。
房东第三次再来要租金时,不再像以前一样凶神恶煞了。
他敲开门后,一反常态笑眯眯地走进来,点了一支烟,然后张开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小姐呀,要不要来一支烟?”
“我不会。谢谢。”
“没房租也不要紧,我这房子可以给你住,就看你能不能配合,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就行。”
他的意思,再蠢再憨的女人也能听出弦外音。
慕容芹说:“老板,我会想办法还你租金的,你回去吧。”
房东说:“我来这边坐一下都不行吗,你不会这么没有人情味吧?”
慕容芹说:“对不起,我要休息了。”
房东吸了两口烟,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说:“要是能看到你睡的样子,我这辈子少活两岁都愿意。”
慕容芹说:“谢谢了,我睡觉不喜欢人家看。我不是白雪公主,你也不是白马王子,睡了没什么好看的,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我当然是普通人啦,不是什么王子啦。”房东一脸无知地说。
显然,他不懂《白雪公主》这个童话故事。慕容芹一脸无奈。
这是一栋典型的握手楼,与相临两栋楼之间夹得只剩下一条缝,两栋楼之间的人可以站在各自的窗前互相握手。
这时,隔壁楼传来吵闹声。一个男青年的声音传来:“我过几天就交给你房租好吗,老板娘?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嚎叫着,显然是女房东:“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明天再交不上钱,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房东对慕容芹说:“听到没有,其他房东也是一样,深圳人是很现实的,没有什么交易的话,谁也不可能给你白住,不过,我觉得你很性感,很漂亮,我们真的可以好好谈谈。”
“是吗?对不起,我要休息了,你走吧。”慕容芹强装很自然地说,内心虚得直冒汗。
君子的好色隐藏在五腑六脏,小人的好色表露于言谈举止。房东言语之间,一脸原始的欲望暴露无遗。
“你真可爱。说实在的,我要找小姐很容易,可就是碰不到你这样的女孩,我喜欢辣一点的,更有味道,本来我就喜欢吃辣椒。”
没想到这大都市的农民,有了钱,在对异性发情的时候,说起话来竟然差一点也具有文化味道。
慕容芹怕这样坚持下去对自己不利,说:“对不起,你赶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