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地还没拖呢。
那用不了几分钟。
还要洗窗帘。
窗帘上个星期刚洗过的。
我乐意,又不要动一根手指头!
妈妈的火气上来了,我不想和她争吵,就说,那就算了,我不去就是了。
然后,我转身准备进屋看看书。
你得去!妈妈突然冲出来说,你不能耍小孩子脾气,你如果不去,他一定会说是我不让你出门。
是我自己不想去,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
不,你得去,你是他女儿,你怕什么?我不同,我算什么?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你还是他女儿,你就必须去。
妈妈这会儿眼睛里好像燃烧着两团怒火,灼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我被她搞的糊里糊涂的,但有一点我很清醒,那就是我必须听从她,我不想在我们之间燃起战火。
去就去,你不用发火嘛。我嘀咕着走进自己房间。
说实话,我真不想去,去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别的女人亲亲蜜蜜,那滋味你愿意吗?可有什么办法呢?妈妈非要我去,我只有一个想法――不能给妈妈丢脸。
我精心地挑选着自己的衣服,最后找了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牛仔背带裙,看上去既朴素又得体。裙腰收得很细,正好能显出我的体形,我相信自己不夸张但很出众。
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妈妈正爬在窗台上摘窗帘,看来她是要动真格的。她回过头俯视了我一会儿,突然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用手把我的裙带拉正。然后,她满意地点点头,说,路上小心汽车。
我不敢和她面对面站太久,我怕看她那复杂的目光,于是,我使劲点点头,就快步出了门。
在走出楼洞横穿马路之后,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我一辈子都会为那一眼后悔,因为我看见妈妈正在窗口呆呆地望着我,窗帘刚刚摘掉,我看得很清楚。可就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突然一闪身消失了。她躲闪的样子慌乱而没有主见,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是我的目光刺伤了她。如果我不回头,她会一直目送我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平静地做她的家务。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仿佛已经发现了她最大的隐私。
我逃也似地向前跑了几步,确定自己已经不会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才放慢脚步。
路边的施工队没有休息天,他们正热火朝天地挖着一条又深又长的沟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下雨了,灰土铺到了马路中央。我走过的时候,凉鞋上粘了一层灰,这让我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公共汽车站的人更是多得让人绝望,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跑到这里来凑热闹。汽车一到站,人们就疯狂地往上挤,生怕掉车,哪怕汗珠飞溅也不放弃,那样子比出席联合国的会议还着急。
我躲闪到一边,看着车一辆辆进站,硬梆梆的轮胎被压得瘪下去,才肯哼哧哼哧地离开。约么过去了五辆车,或许更多一些,车站的人才渐渐少下来。等我上车的时候,我发现车厢里空荡荡的,一人最少可以坐两个座位。
从城南到城北要横穿整座城市,路上堵了好几次车,即使不堵,车也只能像蜗牛一样爬行,因为街上的车太多了,几乎是一辆挨一辆地往前挪。等我终于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回来,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我站在门口发呆,有点不敢举手敲门。
门上还是那把老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那把陈旧的铜质钥匙就在我身上,出门的时候,我有意带上它,但现在我不能用它去开锁。因为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爸爸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既然这样,我来这里干什么?真该死,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过要来,可我为什么会糊里糊涂地听了妈妈的话?她不来,凭什么要我来?
我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昧地敲门,现在我想逃跑还来得及。我往后退了几步,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门开了,爸爸站在门口惊讶地说,快进来,快进来,我们等了好半天了。
说着,他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屋里走。我没有选择,只能跟着进屋。
客厅里摆了一桌菜,桌边上坐着一个女人,约么三十多岁,鹅蛋脸,白净面皮,大体可以用标致两个字来形容她。
她见我进来,连忙迎上来说,总听你爸爸说你长得漂亮,果然是个美人相,文静有气质。
爸爸在一旁提醒我,这是陈阿姨。
我低着头,用了很大劲才从嘴角挤出一点声音,陈阿姨好!
小雨呀,我们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客气。她用左手拉着我的手,用右手拍拍我的手背,突然问,你妈妈怎么没来呢?
我一愣,看了爸爸一眼,爸爸正在忙着往杯里倒啤酒,根本就没在意我们在说什么。于是,我故意提高嗓音说,对不起,妈妈今天有个约会,很重要的。
爸爸的手一下停住了,啤酒溢出了杯口,他才连忙用餐巾纸抢险。我以为他没听,看来我错了。
为掩饰自己的失态,爸爸连忙说,好好,坐下吧,我们边喝边聊。
我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几乎还是老样子,除了正面墙壁上那张全家福换成了他们俩的合影。不知我的房间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的好奇心突然上来了,我说,我能先进房里看一看吗?
我不敢说我的房间,我只是用手指了指我原来的那间房。
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当然可以。
我轻轻推开那扇房门,我有一种幻觉,我每天都在推开它,但那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门轴嘎吱响了一下,不算厉害,而我的整个世界却在那响声中坍塌了。我感到自己浑身在剧烈地抖动,有点不敢向前迈步了。
然而,我的世界还在,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没有一样东西被人动过。单人床铺上的被子叠得好好的,书桌上的台灯还是摆在我最习惯的位置,还有一支铅笔在书桌的中央横躺着,那是我出门时故意留下的记号。
一切都是那么完好,就像我从未离开过。就是这种过于完好的感觉让我的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我连忙用手背去擦拭那不争气的眼泪,就在这时,一条毛巾突然伸到我面前。是她,我只用看那只白晰的手就知道是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擦了擦脸。
她接过毛巾,说,小雨,这里还是你的家,放假了就回来住一段日子。
爸爸在外面喊,快来呀,啤酒的冷气都跑光了。
她小声对我说,你爸爸就这样,干什么事都慌。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我觉得爸爸在陈阿姨眼里就像个小孩子。
入座之后,我的心情好多了。我觉得陈阿姨比我想象的要好,所以我有必要说几句祝福的话。我举起酒杯,说,爸爸,陈阿姨,我祝你们和睦幸福!
爸爸连声说好,然后一口喝光了自己杯中的啤酒。
我以为陈阿姨也会高兴,谁知她却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人过了一定年龄,就不会再奢求什么幸福,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生,我就很知足了。我和你爸爸都经过了失败的婚姻,心里都有很深的伤痕,所以我们走到一起,就冒了更大的风险。你爸爸有很多不足之处,甚至不能算一个成功的男人,但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心地善良。我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跟他。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再次破裂,那我只有去死。真的,我再也输不起了……
她竟当着我的面抽泣起来,我一时没了主意。
爸爸连忙递过一条毛巾,说,什么死呀活的?今天就是喝酒,不喝个人仰马翻不罢休。
说完,他就一口气干了一杯,也许是太急了,他呛得咳嗽起来。咳完之后,我发现他脸红红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陈阿姨似乎也被爸爸的咳嗽惊醒了,她举起杯,说,看我这是怎么了?小雨,我们喝。
也许是受他们的感染,我那天也喝得有点头重脚轻了。后来,我在自己的小床上躺着睡着了。我梦见妈妈又在催我起床,说要迟到了。她催得我心烦意乱。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他们留我吃晚饭,我拒绝了。我得尽快赶回去,回去晚了,妈妈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爸爸送我下楼,一直走到车站。期间我们一句也没说,你能想象吗?那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我们并肩走着,我感觉我们已经不是父女,完全变成了两个无话可说的人。
我的喉头被一块硬硬的东西堵塞着,直到上车的时候,我才抢着说,爸爸,今后我还是你女儿吗?
没等他回答,我就转身挤上了公共汽车。
车启动了,我躲在人缝里故意不让他看到我,但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他。他正焦急地向车窗内张望,甚至还跟着车跑了几步。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可我什么也不想听,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没有人能弥补我心中的失落。
13
回家的路上,我脑袋里一直在想陈阿姨说的那句话,她说她再也输不起了。为什么叫输呢?以她的话推断,妈妈也应该是输家。如果说妈妈输了,那么,爸爸赢了吗?我看不出来。这似乎是个很奇怪的事情,一场比赛,参与者都输了。你见过这样的比赛吗?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妈妈好像不在家,但愿她真的去约会了。
我掏出钥匙,把门打开,等我推门进屋之后,一下惊呆了。
妈妈没有出门,她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脑袋耷捺着,一丝晶亮的涎水从她的嘴角垂钓下来,随着她的呼吸在空中不停地摆动。
妈妈平时总是忙碌着,就连吵架也是风风火火,我很少看到她静下来的样子。今天我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看,然而,我的心却在这一刻开始发抖。我看见她的额头和眼角布满皱纹,脸上的肉因松驰而下垂,眼袋也很明显,我甚至还看到了她黑发中夹杂着生出了白发。天啦,她已经老了,我本来以为她永远不会老,而这一刻她确实老了。
我慢慢走过去,用毛巾擦掉那该死的涎水,然后,轻轻推了推她。
妈妈惊醒过来,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说,怎么,你喝酒了?
我躲过她的目光,没有回答她,而是大声说,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就知道,我不正在等你吗?妈妈说着,指了指桌子,那里果然摆着几盘没动的菜。
我有些感动,说,妈,你没必要等我,给我留一口饭就行了。
不行。她说着,就起身到厨房里翻找着什么,边找得叮铛乱响,边说,我们也来喝一杯。
她拧着半瓶白酒走出来,将酒瓶一下顿到我面前。
我的脸又红了,我说,我在那里喝的是啤酒,白酒我不会。
噢,你不想跟我喝,好,我自己来。说着,她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了一满杯。
我有点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