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峥也笑了,「我说他怎么吓成那样。」
「对了,我还正想问问昨天的详细情形到底怎样呢。」
「啊?这个……」
「味甘!」
梁峥不知道夏文敬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正愁该如何回答,他们身后适时有人叫了一声。
「味甘,你来,必行说越燕阁的姑娘不美,跟我讲什么『道法自然』,这里你学识最好,你来跟他辩辩。」
「哦,好。」岳淮山应了一声,看向梁峥,「不如未平跟我去凑凑热闹?」
梁峥看了眼夏文敬,「不了,小弟对理学知之甚少,就不丢人现眼了。岳兄自便,不用管我。」
岳淮山看见了梁峥眼风的去处,又听他刚才一直问起夏文敬的事,猜到他心中所想,拱了下手,「那未平随意,淮山失礼了。」
梁峥独自坐了片刻,便端了两杯酒朝夏文敬走过去。
「夏──文──敬,」梁峥故意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讳。
夏文敬抬眼对上梁峥的目光,「梁公子,请坐。」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梁?」
夏文敬接过梁峥递来的酒杯并不回答。
梁峥坐了,「哦──我刚刚上船的时候你听着我们说话呢。」
第九十二章
夏文敬端起酒喝了一口,「嗯……昨晚……对不起。」
「什么?」
夏文敬低着头,梁峥没听清他的话。
「嗯……我是说,昨晚我不该打你。」
梁峥笑笑,「你知道就好。」
「嗯……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谢?」
「要不是你帮忙,我一定会被沈千户发现的。只是不知道我走了之后……没坏了梁公子的兴致吧?」
梁峥的眉毛耸向两边,「昨晚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看他的表情,不用说,夏文敬也猜出了八九分,心中很是愧疚,「文敬欠公子一个人情。」
嗯?会知恩图报就好。梁峥的眉毛又提起来,向上弯了嘴角,「好说好说。」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梁峥的五官忽聚忽散,竟变了几遭。夏文敬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一口白牙晃得梁峥眼疼。他没戴网巾,额前垂了绺乱发,正巧一阵风来,夏文敬微眯了双眼。发丝被吹到耳后,嘴角的笑意未消,他一手托住衣袖从碟子里捏了些饼屑扔到河里喂鱼。
秦淮河里的鱼不怕人,整天跟在游船后头等着游人投食,一条条圆头胖脑,一副傻呆呆的模样像极了现在盯着夏文敬的梁峥。
看鱼儿争抢着浮上水面,夏文敬拍了拍手,转回头来,「梁公子看这秦淮的鱼……」
「啊?哦,鱼。是啊,如此肥硕,若能打上一条来蒸了吃一定不错。」
夏文敬哑然。
又看了会儿鱼,夏文敬问起梁峥大宁的事。梁峥说常常与同窗知己跑到元明边界,策马大漠,共赏落日,听得夏文敬心向往之。梁峥看着他的素手玉面,笑说那黄沙漫漫之地不适合他这江南公子。
夏文敬摇头,剑眉微颦,看向远处的水面流露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悲怆神情,「便是被黄沙埋了又当如何?总比这京中诡谲之地让人自在。」
想起刚才岳淮山的话,梁峥叹息一声,「你若不嫌弃,将来随我到边城一游,我带你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夏文敬猛地转过头,直直望着梁峥,想已经问了他许多,他却半句也没问自己的家世,一定是刚才淮山跟他单独对饮时说过了。锦衣卫从胡案至今,斩落人头已三万有余,其中父亲可谓「功不可没」。这人既知我是何人之子,怎么挨了一拳倒跑来与我饮酒相谈不算,还相邀北去边城?难不成我看错了,不是纨绔子弟,倒是仗义君子?
梁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你不想去?」
「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那……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夕阳西沉,秦淮两岸渐次亮起灯火,其间景色倒比白日里更胜一筹。不知不觉便已入夜,可想着明日入学,都舍不得上岸,满船皆醉。梁峥与众人从相谈甚欢到躺在船上看着满天星斗不再多言。已经无人划桨,船在河中随着夜风微微摇摆,不知是两岸楼阁还是经过的船只里,有人在轻轻弹奏,时远时近,时有琴曲传来。梁峥好似梦中,仿佛明天永远不会来了。
美景醉人,知音相伴,今生若此,夫复何求。倘就这么死了,岂不快哉?这是梁峥失去意识之前最后萦绕于心的想法。
醒来,眼前是晃动的青砖地面和两条交替出现的长腿。
再醒来,是客栈。梁峥扶着头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乌力吉扛我回来的?昨日真是醉透了……没有胡言乱语什么吧?
……也好,没等入学倒先交了几个朋友,看来今后在国子监里也不会寂寞了。
乌力吉伺候梁峥穿戴好,开始收拾行装,「少爷,一会儿送您到了国子监,我就在那儿附近找处宅子先安顿下来,等到十五例假我去接您。」
「嗯,我爹让你多长时间回去一次。」
「老爷让我一直都留在京城,直到您省亲回籍。」
「省了亲你还跟我回来吗?」
「老爷说看情况。」
梁峥等得累了,叉着腿仰歪在椅子上,骨碌碌地转着两个眼珠子看顶棚,「唉……我看爹是官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吝啬。我离家这么远,他让你跟来是又当贴身下人又当护卫,真是能省则省。我看要不是他觉得我顽劣难当,恐怕会让我一个人来金陵也说不定。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乌力吉停下手里的动作,「少爷,您别听那些小的们背地里胡说。」
梁峥本是一句玩笑,不想乌力吉性子直,当了真。
「你说什么?」梁峥扶着椅子坐正了,「他们背地里说什么了?」
乌力吉傻了,自己平时一向寡言少语,怎么今天这样嘴欠,竟遛出这么一句?
「没……没什么……」
梁庸共有六名子女,其中三个是正妻梁夫人所出:大小姐、大少爷、梁峥。大小姐二十年前远嫁川蜀之地,大少爷十八岁上随梁庸出征战死了。梁峥就是在大哥去世那年出生的,所以他今年十七,梁庸却已将近花甲之年,父子两个一起出去,常被人误以为是祖孙。
除了梁夫人梁庸还有个侧室,本家姓林。梁峥上头的二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都是二房林氏所生。可众多孩子里,只有大少爷从小就聪慧过人,三岁能读《千字文》,五岁会背《千家诗》,长大之后更是一表人材,文武双全,是梁庸最爱的一个。
大儿子英年早逝,正当梁庸悲痛欲绝之时又得了梁峥,人到中年,失一子得一子,梁庸总觉得是天意,因此对这个老幺格外疼惜。只是因为这样,又是嫡出,再加上梁庸隔三差五地出兵打仗,长年不在家中,所以梁峥从小就被惯得横行霸道、任意妄为,淘起来恨不能上天入地。
而乌力吉之所以在背地里听到过些闲言碎语,是因为梁峥的出生有些蹊跷。那时大少爷刚刚过世,梁庸再次离家。梁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夜不能眠。保定的娘家听说了之后心疼女儿就把她接了过去。本来说换个环境,调养调养,过一段时间再送回大宁。可梁夫人心里怨恨梁庸,怪他过早带了儿子上战场,所以一直不肯离开。梁庸这边战事频繁,始终没有时间去接她。这样梁夫人在娘家一呆竟呆了整整八个月,年头上大少爷的死讯传来,年尾梁夫人从保定回来就抱着梁峥了,期间却是到最后两个月才有了梁夫人再次有孕、已在娘家生产的消息。
这事梁庸没有多说什么,高高兴兴地办了满月酒又过百岁。外人不知原因只当是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好,或者是梁庸本就提前知道了。说大天了是人家房里的事儿,好事的猜测热闹一番也就完了。但是梁庸没说什么,不等于梁府其他的人也不说。尤其林氏,本想大少爷没了,那将来袭爵承官的必定会自己的儿子,没成想,晴天霹雳,石头缝儿里炸出个梁峥来。于是不免多有抱怨,话不好听,平日里精神生活比较空虚的下人们听了去便免不了背地嚼嚼舌头。
当然这话是不敢有半点儿让传到梁峥耳朵里的,要不就凭他那个个性,但凡梁庸不在家,他能把说这话的人直接砍了也说不定。
这会儿却被平时最讨厌听那些闲话的乌力吉说漏了嘴。梁峥知道他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住他非要问个究竟。
乌力吉哪会撒谎,只好闷在那儿一声不吭。最后梁峥被逼急了说要立刻回大宁去问清楚。乌力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少爷,你杀了小人吧!」
「杀你?杀你我也得问完了再杀!」梁峥抓起钱袋转身就走。
「少爷!少爷!」眼看梁峥就要走出门去,乌力吉攥了拳头捶到地上,「我说!」
乌力吉说完了,以为梁峥一定会马上要收拾东西回大宁,他甚至运了气在手上随时准备先把他一掌打晕了再说。可没想到,梁峥眨了眨眼睛,抬手掩住鼻子又坐下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挪开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说:「走吧,别第一天就迟了。」
「啊?去……去哪儿?」乌力吉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峥一瞪眼,「国子监啊!跪傻了吧你?还不快起来!」
第九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无明现学现卖,给大家来点中国古代学校的知识。不感兴趣的直接看正文。
国子监:其实就是传说中隋朝以后古代的贵族学校,算是大学。明代时有两处,南京和北京各一处,但明初只有南京有一所,据说规模恢宏、环境优雅。学生人数最多时达到八、九千人。
一、国子监内的场所:
正堂、支堂:教室。
书楼:没啥说的,应该就是图书馆。
射圃:差不多就是靶场。
馔堂:学生食堂。
号房:学生宿舍。
光哲堂:外国留学生宿舍。
等等。
二、教师:祭酒、司业、博士、助教等等。
三、学生类型:
举监:会试下第举人入监学习的监生。
贡监:地方府、州、县学学生被选贡到国子监学习的监生。
荫监:三品官以上子弟或勋戚子弟入监学习的监生。
例监:即民生,庶民投资纳粟,政府特准许其子弟入监学习的监生。
夷生:高丽、日本、暹罗等国的留学生。
因为头两天是熟悉监内情况,不是正式入学,所以新到的学生只是见到了助教。然后是点名划册,安排号房,没有举行束脩礼。住的地方安排完了,就是分堂。
都是新生的活动,船上的人梁峥只碰见了夏文敬、吴坚和杜怀远三个跟自己一样刚入学的同年,岳淮山等其余往年的监生要两天后才到。
正义、崇志、广业三堂是初级监生上课的地方。梁峥和夏文敬被分到了广业堂,吴坚和杜怀远在崇志堂。
得空儿闲聊的时候,梁峥知道了自己跟另外三个人没能被分在一个号房。得单独跟十八个还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让梁峥有点儿郁闷。不过想想自己跟夏文敬和岳淮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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