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摘去。她之所以听他的话,是因为他开车开得太快了。他按了一个健,勃朗姆斯的乐曲声传来,他说,这个朋友就是这个乐队的,指挥很著名。
妹妹说她只听说过德国的马扎尔。他吃惊地望了她一眼,觉得她把这个名字这么快就说出来出乎他的意料。他说就是这个指挥。
进了二环就出奇地堵车。公路上似乎出了点事,只能是一点一点地向前开进,他关上敞棚口,打开空调。
“想想别的好了,比如你的孩子———”她试着说,口气中不免有了讨好的味道。而他沉默不语,这使她下决心也不说话。
望着窗外,听着勃朗姆斯的作品,心想,对这个作曲家她也是有一点知道的。虽然她不懂他的作品,甚至她对音乐也整个一窍不通,在他的音乐中,有一双手像乞丐似地正索求着什么,那双手是苍白的,白得像两张纸,在天空中飘落,飘在河水中。此刻,她想,她在这个美国客的车中又一次看到河面上的苍白的纸。她跟它一样在索求着期待着,恍如乞丐。她在向他索求什么呢?她又一次想起他的“IN———OUT”。
有时候也能畅快地走一阵,有时候又不得不停下来。他的那个朋友给他打电话,他却高兴得跟他逗笑,尽管是牢骚话,却也觉得那么有趣。
德国人穿着一件白色的园领汗衫,头发也是白的,但是他不是老人,比雷恩要年轻,他不像雷恩那么高大,他比雷恩矮,又比雷恩瘦。他同样长着一双蓝眼睛,当他松开雷恩时,看了看妹妹,并上前搂住妹妹的脸在两边亲了两下。
他们选了一个没有乐队的相对来说比较安静的酒吧。里面人很多,但并不太吵。当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时,他们俩人的对话使这个安静的酒吧立即吵闹起来。许多人朝他们这边看,但是他们不顾。他们说着笑着,而妹妹半句也听不懂,心想这是德文还是法文呢?他们为什么不用英语?
妹妹无聊地坐着喝啤酒。她看着雷恩,感到雷恩似乎有了这样一个朋友,人生感到充实了。他在不停地说,不停地笑,不停地喝酒和抽烟。他那么放松,眼睛完全不看她,仿佛她不存在,这使她仇恨地像一只发情的猫一样盯着那个德国人。
德国人的目光似乎远远不像雷恩那么复杂,那里面只是蓄着一旺清澈纯洁的湖水。经常在谈话中他礼貌地转过头用英文问她一句什么,还没等她回答,他就夸张地对雷恩说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啊。她微笑以报。正当她又一次向他露出笑容时,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腿间轻轻地来回划着。
她立即觉得那是一只脚,一只脚指,慢慢地她辩别出那是脚的大姆指,一只充满着力量的粗壮的大姆指。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发现,因为每张桌子上都铺有一块蓝色的桌布。
她又把目光盯在他们两人的脸上,他们还在起劲地谈话,发出响亮的笑声。那个德国人已经不看她了,雷恩本来就没有看过她,这使她难以判别究竟是谁的脚。这时,雷恩突然站起身要告辞。那脚址立即抽出去了。
妹妹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仍坐在椅子上,只见那德国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她刚伸手去按,雷恩却笑着把名片推回去,然后冷不防地一拳砸在他的胸脯上。
没有任何防范的德国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雷恩开玩笑似地笑了起来。德国人的脸上出现着痛苦的表情,仿佛哪里被打坏了。妹妹急急地对雷恩说:“你还不把他拉起来啊。”
他伸出手,却搂住她的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她的脖子被他弄疼了。雷恩放开她,独自在前面走。
妹妹已经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雷恩肯定发现了德国人的脚趾。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德国人正在服务生的搀扶下勉强地站起来,嘴里连连道谢。她觉得奇怪,想,确实,他没有雷恩那么强大,也没有那么壮实,他甚至是瘦弱的,当他脚趾上的最后一丝热气被空气吸
走后,他会记住我究竟有着怎样一张面容呢?
走到一个路口,雷恩拦了一辆出租车,仍然给了司机一百块钱,然后自己开车走了。下车时,她跟上次一样顽强地要回了剩余的70多块钱。
妹妹睡着了。
她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却又不想起来脱,只仰面躺着。一会儿,她又睡到床的那头去,这样,窗子就差不多到脚底下了,她盯着窗子,心满意足起来,同时责怪自己前些天怎么就没有想到睡在这头呢?
外面依然黑暗一片,偶尔可以听到汽车的轰鸣声。看样子离天明还早得很。她又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脱掉身上的黑色内衣,但脱了一半,她又止住了,身上依然是这件黑色内衣。一切就绪,这样她便彻底睡着了。
只是没多久,便听到小仙的摸索声,她听到她在刷牙洗脸,然后拿起一串钥匙,匆匆开门,然后按电梯。
那停留在屋内的销匙的碰撞声好几分钟之后才消失。她静静等待着,恍如绝望的病人在等待着好转。她几乎不敢呼吸,赤裸着身体面对墙壁,心想哪怕是他的赤脚走在地毯上的声音她都可以捕捉到。她想到昨晚那个脚址,觉得自己有些啼笑皆非。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发生的事情幸福吗?她想到了一般人小时候都有的性游戏,比如一方装作不知道,一方在细细检查,像病人和医生那样。曾经在从广州到海南的船上,她睡在上铺,半夜,一个男人站在悬挂着的床前,伸手从她的大腿向上摸去。她是一个敏感的人,马上她就醒来并突然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吓得哇地叫起来。凄厉的声音穿透了整只船。然后他被下铺的一个人用毛巾抽了抽。下铺的男人半睡半醒,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瞬间感到这个陌生人是该用毛巾抽的。
她等待着偷窥。但是直到现在,太阳快升起来了,那个男人仍然没有出现。一种虚空状态实在使她忍受不了。她想着今天怎么样才能早点起床再去找雷恩。
自己的小说真的能值一万块钱吗?她突然觉得这些天以来尤其是昨天晚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竟,自已都有些做作,这使她感到有点对不起雷恩。当她这么想着时,她突然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很直、很细的光。她连忙闭住眼睛,其实从背面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但是她还是紧紧地闭住了,心想要稳住自己,不动,装作在沉睡。一分钟后,她装着一副沉睡的样子,转过身体,被内衣包裹着的腿随意蜷曲着。
姐姐的牛仔裤
九月初是日光的泛滥期,到处充满了透明的干燥的气味。太阳穿过阴云,染红了天空。那熟悉的喘息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妹妹紧紧闭着眼睛,慢慢地又松开了,她看见那勾住窗帘的手指印在墙壁上恍如一只蜘蛛,每天她盯着蜘蛛,眼睛一眨不眨。
这天,姐夫又从她的窗口走了,一走进房间就再一次无一例外地打开了马勒,在她听来,马勒不再悲叹,而是充满了狂燥,夹杂之中姐姐的呻吟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妹妹起身披着那条浴巾,悄悄走到印满了黎明的客厅,窗外的天空上还有尚未褪却的残星。她听着马勒,想像着姐姐姐夫。
一会,她回到房间睡了过去,早晨的睡眠简直是一种享受,没有恨,没有思想,像一条清澈的河流。但是只一会,她又被什么声音弄醒,侧耳听了一会,不是音乐声,是吵架声,她一惊,下意识地感到姐姐发现了姐夫的偷窥。她坐起身来,仔细听内容。他们似乎在为一条牛仔裤吵架,之后有人摔门而去。
“居然为一条牛仔裤。”
妹妹重又躺回去,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只一会她摇了摇头:笑话,人家有吵架的权力,难道即使是吵架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妒忌吗?
她注意着客厅的动静,她不知道走出去的是姐姐还是姐夫。然而外面寂静无声。如果是姐姐出去了,姐夫在家,《大地之歌》会不会再次盘旋?
她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几乎无声地把插梢插上了,然后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便用手拢了拢头发,人如果没有希望就无法渡过黑夜?
姐姐和姐夫是一起出去一起回的,他们想再买一条牛仔裤,然而没有合适的,空手而归。这使妹妹想到了那条当年的浴巾,他们共同的浴巾。
这次似乎又是一次对于爱情的撒娇?
当他们回来时,妹妹正在客厅的窗口眺望北京城,她听见鸟的啁啾鸣啭。她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又朝楼下的街道看去。行人蚂蚁般蠕动。她再次想起了那个跟踪的年轻男人,他这些天不再出现了,他去哪儿了?如果他真的在跟踪她,那么也会发现她跟雷恩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他看见了她跟雷恩在一起而伤心了?他伤心?他有伤心的权力吗?妹妹愤恨起来:让所有的,所有的那些贫穷的男人都见鬼去吧,他们没有恋爱的权力。
姐姐也下意识地跑过来朝窗下看。而妹妹不知为什么,不敢回头看姐夫,她想不动任何感情地注视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说,和第一眼见时一样,眼睛里什么内容也没有,她只是姐姐的丈夫,一个与她无关的男人,然而她的眼睛———她刚才无意间从窗玻璃里,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无疑闪着一种毫无目的的贪婪。她怕姐夫发现存在那贪婪背后的卑鄙的欲望……
然而姐夫却没有那么仔细地去看她,他看也没有看她,只是大声说:“明天我们就去白洋淀。”
她和姐姐都没有说话。
电梯里的巧合与妹妹的自作多情
晚上,全家人在外面吃饭。回来时在上升的电梯里,姐夫又一次地大声提出要去白洋淀。他愤愤地说,为什么一说去那个地方,大家就不说话了呢?
姐姐微笑了,她望着丈夫,脸上焕发出美神的光辉,她的眼睛像孩子一样明朗,充满信赖。妹妹却还是躲闪着。
这时,姐夫却又在大声地重复要去白洋淀。妹妹不得不向她投去锐利的目光。什么时候姐夫在公共场合这么粗鲁的、做作的、甚至似乎是有预谋的说出自己家中的计划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居然那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你们听见了没有,明天就去白洋淀。”姐夫说。
电梯的门正好开了,一家人正要走出电梯时,有人要上电梯,跟他们正面相迎。正是那个苍白的青年男人。妹妹看着这个跟踪者,全身的血液冲到了脸上。姐夫还在说:
“明天一早就去白洋淀,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
他的反常的举动在姐姐眼里变得确实滑稽可笑,于是忍不住地笑起来,说:
“不就是白洋淀嘛,我还以为去地球以外的地方,比如说月球,比如说……”
小仙也在大笑。
妹妹盯着身边的这个青年,脸上出现了可怕的痉悸。她希望他们的眼睛相遇。但是他不看她。他是谁?他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已经走过去了,她只能看到他一头稀苏的但梳理得十分妥贴的黑发,但是她清楚地看到刚才他挂在脸上的那局促不安的却又矜持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就为她准备的,他千里迢迢地跟踪她仿佛就是为了这相遇的瞬间。妹妹充分意识到了在自己与那个青年男人之间有着类似爱情的东西,不对,就是爱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