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一个大使馆的聚会上,妹妹碰上了一个心理医生,她把自己内心的恨告诉了她,这个女医生睁大了眼睛,说:你有病。应该经常上我这儿来,跟我谈谈。
妹妹说:谈什么?
女人说:谈男人,女人,生存,还有情感等等。
妹妹说:我自己经常感到可怕的是,这些方面我都比你懂得多,怎么办?
女医生的脸红了,说:自负与自信是两个概念。
妹妹说:你是为了钱吧?你真的会关心另外的女人吗?
女医生生气了,她转身走了。
镜子里那个涂有面膜的女人让她感到了神秘,女人要是能永远戴着面膜就好了,那她们的皮肤就会让自己放心许多。
况且,面膜没有花钱,姐姐心疼死了,她会为这件事而恨我的。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自己跟姐姐没有可比性。
姐姐仅仅是为了调情让男人变成她的狗,而我必须得要像狗一样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在午后哭泣的马勒
妹妹又仔细看了看镜子,那是一张已经涂着白色面膜的脸。渐渐地,面膜收紧了她的皮肤,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拧大了水龙头,让水以最大的力量向下冲去,她需要水蒸汽,然而这时,在水声中她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是男人的嗓音,唱得激昂而宏亮。
然后,是合唱,这声音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她。她关掉水龙头,她知道那是马勒的《大地之歌》。
当她第一次发表看法,说这个男人的声音激昂而洪亮时,姐姐沉吟了半天,开始对她说:那不是激昂,而是忧伤。因为他的女儿死了,那是他最爱的人。
姐夫也说:一个男人,他的女儿死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生不如死,怎么还会激昂呢?只是痛苦得没有任何办法。没有办法的痛苦是什么?是沉静,是此时无声痛有声,怎么会是激昂呢?
妹妹说:可是,我觉得就是这个男人的底气十足,你可能是从书上来的,我靠的是感觉。
姐夫当时说,最讨厌国内的这些人说感觉了,什么都是感觉,问题是感觉是错的。
妹妹说:感觉就是感觉,怎么会有错呢?
姐夫愣了,妹妹的无知和无赖,让他无所适从。
那天之后,马勒经常响起,她从姐夫的解释中,渐渐也意识到了一个男人在丧失女儿后的痛苦,她当时想,也许有一天,姐夫也会丧失女儿。
这种恶毒的想法让她害怕自己,她拼命摇头,摆脱自己的罪恶感。
音乐声很大。
她立即从洗手间里探出头,姐夫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紧了。而沙发上空无一人。这几乎是一种暗示,自从他从美国回来之后,他们只要一关房间放马勒,她就知道他们又在做那件事了。
虽然他们是夫妻,但现在刚刚是中午,而他们却提前按响了音响,就像她提前做面膜一样。究竟是谁的手指碰触了那黑色的键?姐姐的还是姐夫的?姐夫的吗?她想,一定是像经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个粗大、雄壮的中指让马勒从另一个世界站在他们的床头。
妹妹的脸上湿漉漉的,那是没有擦净的水花,但那仿佛也是眼泪,妹妹希望自己能哭,像马勒一样地哭,她是认真的,是不自觉的,她在下流的仇恨之后,总是在瞬间就进入高尚,至少她个人是这样感受的。
她盯着镜中自己像鬼一样的白脸,心想,在天上是不是有神灵的存在?
在马勒的哭泣中,还没到时间,她便洗净脸回到房间翻出几个月前买来的黑色内衣。在她走出洗手间时,她看了看姐姐的紧闭着的房门。门是深棕色的,四周用纯净的浅红色勾勒,门的正中间正被阳光映照着,那仿佛是人脸上露出的因为放荡而变了形的表情。她真想走过去把耳朵贴在变形的脸上。但是她缺少勇气。她望着面前的内衣报复似的很快穿上它。
她看着它,想,它不会笑,也不会哭,却会用喘息以表明它是饥饿的,用平静来表示它是饱和的,但是她从不遵守它的意志,因为它是她和男人战斗的武器,有时稍稍动点脑筋,就能得个好价钱。
可是,好价钱真的能落到她的头顶?
对此她从不自信,也知道即使自己再蠢,也相信在今天的世界里,女人已经不值得男人们为她们那么多天睡不着觉了。
男人们能化解的方式很多,他们经常只要花很少的钱就能满足自己了,然后,他们内心平静的去干自己的事,比如说去挣更多的钱,可是,留下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办呢?
于是妹妹开始仇恨妓女了。
妹妹为什么要仇恨妓女?
你自己究竟是不是妓女?
妹妹讨厌这样的问题,就像讨厌姐姐和姐夫一样。
为何悼词总能吸引我们
在夜色降临的时刻,妹妹出发了。
她没有忘记那个站在姐姐窗下的青年,四周看了看,确无其人。
站在楼下,像是许多有知识的女人一样,她不太为自己的打扮恐惧,因为美感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她相信知识改变了人,而人的最大的特点,就是因为他们有了美感,想想看,一
个人,当她懂得了什么叫美,当她明白了一个女人是因为美才会有吸引力之后,她感到自己内心的力量增强了。
但是站立了五分钟之后她开始不安起来。小仙为什么还没有来?
妹妹现在是为了等待小仙,她是因为小仙才站在这儿的。
她先得跟小仙去参加安蒂的生日晚会。
小仙是谁?
是姐姐和姐夫的女儿,是比姐夫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人。
姐夫曾经说过,不能让自己像马勒那样,他无法想象,如果是那样,那我就不能继续活下去。姐夫那天喝了点酒,说出了这番话。
当时,妹妹在一边听了姐夫的话,同时听着马勒的音乐,她突然感到恐怖,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姐夫的话象是某种预言,这让她眼前充满那种不祥的画面。
似乎在那天的餐桌上,她的大脑中全是种种句子,韵节极其优美,可是,她清楚地看到了,那都是悼词。
妹妹那天发现,悼词的确是世界上最容易写好的文章,因为,那里面本身就充满了某种让人害怕的东西,同时,还有一些亲切感,再加上她的言语磨练,使那文章里全是太阳一样的光辉,使她想起了关于西藏雪山的色彩,还有雅鲁藏布江的流水,难道说这些全都是关于小仙的吗?那个姐夫的掌上明珠?妹妹感到内心在此时出现的语言真是有些来得突然,她还没有思想准备,如果说,她仇恨自己的亲姐姐,或者说还有她的老公自己的姐夫而外,她的确对于小仙没有什么特别的不满,她还是个孩子,并且从来都只愿意跟妹妹谈谈自己的思想和焦虑。
可是,妹妹是个清醒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脑子里的确是在有一天,有那么一刻里充满了关于小仙的悼词,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对自己说:真的,我还没有那么样的思想准备。
路上有许多人,灯光已经开始变得亮起来,北京的晚上很有意思,色彩丰富,就像大街上人们的语言,这显然也是一个移民城市,人们的衣服款式都有个性,于是这些衣服就都显得一般了。
她突然在想:是个性让个性变成一般的。
远处有一个女孩在跑着,那是小仙吗?
当她走近时,妹妹发现她不是。
她是前天就和小仙约好的,准确地说是小仙求她的,并发誓说一定不告诉她的爸爸妈妈。
她想,把小仙带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让她见见世面,这对女孩子是有好处的,于是就勉强答应了。
安蒂说在她的生日派对上都是一些大使馆的人,都是她多年的好朋友,但不是亲密的那种,她说:今晚你就随便了。
想到这她笑了一下。
怎么个随便法?
她即使是在只露一点的内衣外松跨跨地套了一件白色短裙,但这是为那个在台湾饭店等她的那个美国男人准备的,是为那一万块钱准备的,是为将要接近自由的一天准备的。
又一个女孩儿朝她跑来,然后说:
“小姨,你今天好美呀。”
妹妹说:“真的。那你应该说漂亮才对。”
“老师早就说了,美才是真的夸人,是说人无论内心,还是外表都好时,才能说美。”
妹妹笑了,说:“那我宁愿别人说我漂亮,这种字眼更单纯些。”
小仙:“你说话就跟别人不一样。”
妹妹说:“你的书包呢?”
“我留在教室了,不会丢。”
刚刚放了学的小仙,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连衣短裙,头发长得刚好能在后面高高地扎起一个三级跳的小辫子,那分别是用红黄绿色的粗粗的松紧带扎起的。细长挺直的鼻子衬着一对丹凤眼,使这个稚嫩的脸上多了一分妖气。
妹妹望着她薄嫩的皮肤,忽而想起当初最早看见姐夫时他也有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
小仙的皮肤不用去偷她妈妈的SK2,她不用作任何美容。
这突然让妹妹惆怅。
小仙是一个羞涩、少语的女孩子,但是一见到她,居然说:“那香水你帮我带了吗?”
她说着,从妹妹的的包里翻出一瓶香水往身上洒。
妹妹笑了:“你什么时候装进来的?”
“昨晚,你还睡着呢,我就悄悄装进你的包了。”
妹妹再次笑了,她感到小仙比姐姐可爱。
妹妹再次地意识到对于姐姐她经常是厌恶的,而对于小仙,她还没有。
香水的运用
抵达餐厅时,强烈的灯光让妹妹有些晕眩,她好像还是没有睡好。
小仙开始有些紧张,她一句话不说。
但是,在坐的每个人都从这个还未发育成熟的身上闻到了浓烈香味。妹妹想,要到什么时候她才懂得香水究竟应该往哪洒呢?
安蒂做作地,柔情地说:“你为什么这么香?让我猜猜行吗?”
小仙没有等她再表演,就抢着说:“那是我在一个商店里只花了三十多元买的假CD牌的香水。”
大家看着这个迫不及待的少女只是笑笑。她一边吃,一边盯着餐厅里的来自菲律宾的男歌手的吼叫的模样,时而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幸好她还知道每当这时候,便用手挡住嘴。
安蒂看看妹妹,说:“你看,还是小孩子的好,她们随便洒点香水都会引起我们的注意,可是,我洒了香水,就没有人注意,你也洒了,你肯定洒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如果她洒了香水,那是完全正常的,她不洒就不正常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蒂的话竟让妹妹感到了不好意思,她也能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香水味,但是,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相比,她总是感到自己现在的身体不干净,即使用了香水,甚至用了很好牌子的香水,可是身体上的异味驱赶不走。她经常在想,这种异味总是与一个女人的年龄成正比,随着她们的岁数增长,她们身上的异味,那种不好嗅的味就会增多,无论什么女人都是一样的,这点你从男人们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们恐惧衰老的女人就像恐惧厕所。
其实,她只是在"那一点"上洒了香水,那是在姐姐家的中午,当时她要把马勒那含着米青。液的音乐声驱赶掉。在她洒的时候,荫部跟一个动物似地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听到门外的姐姐的脚步声。她像往常一样去洗手间打一盆热水为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