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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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4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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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起,方枕诺急忙扯住:“二哥,你想想瞿老为何瞒着卫东!”

姬野平愣住。方枕诺道:“瞿老为了大伙,连亲生儿子都舍了!你身为阁主,更要懂得为大家着想……”姬野平道:“我怎么不着想?我拼命又是为了谁?我——”方枕诺挥手截住:“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我问你,到洪湖接应你的弟兄们呢?”姬野平放眼环扫尸体:“……都在这了。”

方枕诺:“怎么会?”转头看了一圈,又问:“朱情、龙波树和虎耀亭呢?你们……不是分兵?”

风鸿野代答道:“朱情为保护阁主被弩箭射死,龙帝中了秦家血蛛网上的毒,也在调弦口毙命。虎爷带两个随从去了古田。”见方枕诺向江晚的尸体看去,又补充道:“昨晚我们和康怀的人激战正酣,老……云边清这厮独驾小船冲进来,说是从君山逃出至此,后面还有东厂人在追他,阁主信了这话,结果他却在背后暗算阁主,亏得江先生……”旁边“吭吭”声响,令他叙述中断——是姬野平不住在以拳击额。

方枕诺明白:从君山出来的时候江晚身上就带伤极重,显然昨夜大伙围斗康怀时,他并没有加入战团。所以云边清刺杀姬野平时,他能瞧得清楚,并为之挡了一剑。之前看到只有楚原、胡风他们合击康怀,而姬野平却拼命追杀云边清,想必就是这个缘故。

此处距离汉口并不算远,周边乡镇繁华,守军闻讯聚集扑来威胁极大。聚豪阁双君若存其一,不至于在受到前后夹击的情况下还在江面上和对方缠斗、天光大亮仍不知抽身。卢泰亨等人指挥作战经验丰富,大概也有过提醒,只不过姬野平因江晚的事发了疯,必然是油盐不进……一种强烈的宿命感涌上心头,令他不愿再多想下去,眉色凝起道:“事到如今,别的都先搁下,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

姬野平道:“还怎么办?冲上去,能杀几个是几个,大不了死在一起!”

话犹未了,被方枕诺一把揪住领子,“呯、啪”两个嘴巴——姬野平猝不及防,被打愣了,手中人头滚落——拖转过来对着官军方向,指道:“你看看!你睁大眼睛看看!那乌油油拉着火绳的是什么?那黑洞洞架在瞭口的又是什么?”跟着又“啪”地一个耳光,将他的头扇转回来,对着周围这一圈浑身是血的人们:“燕老把这么多弟兄交给你,就是为了跟你一起送死?”

人们眼中的方枕诺一向是从从容容、笑笑呵呵,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行径,一时目瞪口呆,都被镇住。

方枕诺捡起那颗老人头颅,攮在姬野平胸口,探起身眼对眼地将声音压至极低,切齿般道:“这人虽非瞿老,然而你可曾想过他也是一个人?他又是为了谁?”

“军师!”风鸿野轻唤了一声,卢泰亨几人也都前迈两步,带着期望和信任看过来。

姬野平手捧人头,嘴唇哆嗦几下,抿住,道:“小方!你说吧,划出道来我就走,大伙都听你的!”

第九章 真心话

日头偏斜,东厂大军虎视船岛,严阵以待。

旗舰甲板上,面对江面折来的炫光和悠浮水气,曾仕权眯起眼睛,掏出小帕来在额角抹了一把,表情里显得有些烦躁。当初留下方枕诺,一是当着众人被他说破不便,二来看他聪明,也想收个羽翼为用,哪料这小子没规没矩,拿嘴就说,捡事就做,竟敢越过自己直接到督公面前请令,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似这般倒不如在君山就抿了他。心里想着,嘴里碎碎叨念,听得曹向飞鹰眉斜扫:“告诉你多少遍了,话要说到狠处,事要做到绝处。心定莫改,少念后悔咒!”曾仕权缩头:“是,老大。”

船楼外栏上早撑起一把大伞,常思豪和郭书荣华隔着一张小茶桌在伞下坐定,郭书荣华见他观察着船岛,脸色有些沉郁,便劝他到楼内休息。常思豪摆了摆手,道:“督公既知方枕诺是诈降,为何还要让他过去?”

郭书荣华一笑:“自古兵不厌诈。方枕诺懂得政治,是个人才,和江湖上那些血气用事的人不一样。姬野平这些人,终究是劝不来的,派他去,一则让他全了义气,二来也能让他把这些人的底蕴彻底看清。”

常思豪没有表情,明白:这岂仅是让方枕诺一人来看而已。

神思游移间,两翼哝哝喏喏的念佛声似在耳内变得响亮,左翼的是火黎孤温和索南嘉措,右翼的,是小山宗书。

侧头望去,在“讨逆义侠”舰上那群武林人中,小山宗书的大头颇为刺眼,此刻闭目念佛的样子,却有一种置身事外、乃至世界之外的孤清。

梵音低沉,通过胸腹腔产生的共鸣发出,清晰中透着含混,仿佛眼前的世界。

之前在路上,郭书荣华把他和陆荒桥请到旗舰议事的时候,他一直喏喏点头,刚才却没有站出来,和姬野平说话的也都是陆荒桥、石便休、霍秋海那些人。如今瞧他低首念佛,好像整个人都变了,这感觉让人恍惚,仿佛连整个世界也跟着在陌生。

也许自己错了。他的所做所为,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和尚也要生活,而生活就是最大的政治。

政治并不肮脏,它本该和暴力一样中性,暴力在毁灭中求生,政治于博弈里求存。求生存要求利己,在某种程度上讲就是自私。那么爱国爱家、民族大义,不过是由个体的自私扩大为族群的自私。不管它怎样被正义、光荣等字眼粉饰,神圣的指缝中依然流出虚伪。以此看,站在聚豪阁的角度和站在东厂的角度都是一样的狭隘,江湖和庙堂原本没有区别,他的信念冲突着你的信念,我的道德倾轧着他的道德,乾坤何可颠倒,人间哪有善恶?大家,都只是在生存罢了。

收回目光,常思豪觉得胸中有种闷闷的感觉,好像与这世界起了隔阂,第一次感觉吴道的避世、燕临渊的漂泊、长孙笑迟的归隐中有着积极快乐的成分,至少它保有了灵性,保有了人类的一部分尊严与纯真。

如果无法理解,何妨彼此尊重。如果无法尊重,何妨各奔西东。人生中有太多的美景,将生命用于争执与伤害,是多么的让人心痛。

视觉中船岛上起了变化,方枕诺正抽着姬野平的嘴巴,看上去像是在争执。

“依侯爷之见,他们会降么?”

郭书荣华这一句话将常思豪拉回现实,感觉到椅背上手汗的湿凉,好半天却才反应过来其中含意。答案几乎不必思索,他却依旧保持了必要的谨慎:“督公觉得呢?”

姬野平手捧人头,踩着甲板上的血水倒退两步,望着方枕诺:“小方,我没听错?你居然让我——”方枕诺:“现在,道路只有这一条。”姬野平仍是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你已经真心投靠了东厂?”

方枕诺跟身进步:“皇上下旨开海,民心必然思定,何况五方会谈之事传扬得四处皆知,揭竿而起绝不会得到以前预想中那样的呼应,此其一。如今明军船坚炮利,而你我手中仍是刀枪长矛,任你武功盖世不过血肉之躯,怎能抵得火器?”他进一步压低声音,“第三,皇上要拿聚豪阁开刀,意在慑伏民众,收压人心,请降后你我尚有机会将战场由江面转入朝堂。你要明白:咱们要的不是就义,而是胜利。所以此时此刻,决不能再让这些兄弟白白送死!”

姬野平大瞪着眼睛,颧骨边肌肉跳动,仿佛皮下藏着几只小虾。

方枕诺的目光在卢泰亨、郎星克等人带着敌意的脸上扫过,道:“你们不必这样看我,倒该去看看那船楼上,郭书荣华身边坐的是谁。秦家的事你们比我清楚,可他却能戒急用忍,我们为什么不能?如今大伙身临绝地,庐山兄弟不可能寻来,古田救兵更是渺茫,哪怕降后伺机再反,也好过吃这眼前一亏。”

卢泰亨、郎星克和余铁成都通达权变,深明兵乃诡道,借此法来个金蝉脱壳未尝不可,听了这话各自在内心里忖夺。冯泉晓知机恶恶,不愿以降计脱身,却留个心眼,看别人审何意见。风鸿野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盯着远处的云边清出神。

楚原、胡风、何夕三人一直围蹲在江晚尸体旁边,这些话入耳,三人交换着目光,都缓缓站起身来。楚原道:“阁主,方军师说的对,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且就暂忍一时。”姬野平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的恩师游老是与郭书荣华对掌伤重而逝,此刻他三人的师弟江晚又横尸在地,别人受一时之辱或无所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忽见何夕在楚原背后微打手势——由于角度的关系,方枕诺瞧之不见——他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三人的用意。

方枕诺道:“楚兄,咱们不外,小弟有话也便直说。如果你们想借诈降通过火网、到东厂旗舰上反水行刺,此路着实不通。郭书荣华诈智过人,我这趟真正的来意只怕他也清清楚楚。圣旨说降者可获赦免,他这仅是故作一个姿态,你我动手就等于授人以柄、给了他对付咱们的借口。”

卢泰亨道:“照这么说,他放你过来就是别有用心了,咱们诈降自缚,只怕倒成了自投罗网。”

方枕诺道:“不会。他若明知我来是假劝降,也必猜得到在这情势之下,大家会选择诈降,但是这些他都肯接受,因为此人才负极高,有着将仇敌盘弄于股掌之间、驭于氅麾之下的自信。”

姬野平哈哈大笑:“他以为他是谁?一个阉门小吏,也想学做我们的长孙大哥?”

这一声笑极其响亮,话音传远,不但那两个驾舟送方枕诺来的小卒听得清、云边清和康怀听得清、就连东厂大军也人人听得清楚。

聚豪武士们都知道这话让对方听见意味着什么,却意外地安静,三五挽结在一起的身子随着船体在波浪中浮沉,破烂的长衣随风飘舞,仿佛一面面布满疮孔、高插低掩、顺风蜿蜒的战旗。

一弯弯眼白托定黑瞳,没有眨动,没有表情。那些眼神,常思豪读得懂、也熟得很。

有些玉,注定要应声而裂,有些钢,注定要宁折不弯。

只见姬野平俯身将人头安置在甲板上,倒提红枪,瞪起血红的眼睛,扫视着斜阳下红通通的五百血人:“弟兄们!你们跟了我,我却拉着你们去死,这好像不对,可是在我这来说又没有错。是我给了你们安身之所,给了你们梦想和家园,从打燃香入阁那天你们就发了誓,要效忠阁主、效忠聚豪,此时此刻,这里就是给你们兑现誓言的地方!”

没有人回应,这巨大的安静使得整个船岛像一片漂浮在水上的坟场。

郭书荣华喃喃道:“好汉子,果然有情有义。”底下甲板上,曾仕权忍不住轻笑出声。

常思豪的目光直直的。

“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希望。”

仿佛带着沙尘的热度,程大人的话回响在耳边。那一日,众军民以身殉城,到如今,他们错过了多少次日月轮换,多少个清晨傍晚?倘若一切可以重来,大家是否一如既往,初衷不改,一往无前?

而自己呢?

自己尚在人间。已经多久了?该愧疚吗?该庆幸吗?该忘却吗?该铭记吗?能突破吗?会沉沦吗?眼前这虚与委蛇的生活,应该称之为“苟活”吗?船上的血人,仿佛自己当初的镜像,而自己那旧日的血性,还在吗?权变,是因为怯懦吗?所谓的成熟,是否只是自欺欺人呢?

背后,这紧贴着椅子、被汗水溻凉的背后,好像有一只手按在上面。是的,它一直在推着自己前行,好像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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