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沉静的夜晚,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缭绕如雾的歌声,总是特别能使人陷入对往事的沉湎。洛遥想着想着,高池飞就已经把她送到了路口。洛遥跳下车,道别之后,绕过大门往回走。抬头的时候,心里忽然一紧,看见展泽诚只穿了衬衣,闭了眼睛靠在路灯旁。霜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脸颊却微微泛起淡红。这么冷的天,应该是冻出来的吧?
白洛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却咬了咬牙,数着自己的脚步,很轻很轻地从他身前走过。他依然闭着眼睛,似乎毫无知觉,只是喃喃地说了句话。
洛遥的脚步一滞,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还在说,声音很轻,可是她却听得很清楚:“洛遥……我迷路了……”
或许还有很微薄很苍凉的酒气,隔着短短的距离,如同花香,她轻轻地嗅到,立刻明白了——展泽诚脸上的红晕不是因为冷,只是喝醉了。
她站住,就在他的面前。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璀璨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轻缓的呼吸,仿佛是孩子。展泽诚甚至没睁开眼睛,可就是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将脸埋在了她肩胛的地方,低低地唤她:“洛遥……我迷路了……”
独属于他的味道,这么深浅不一地钻进了自己的心底。洛遥试着动了动身体,可是展泽诚没有理会,固执地抱着,很用力,不肯放开。他的脸颊冰冷,贴在她的颈侧,却又有温软的呼吸落在她的鬓角,痒痒地撩拨人心。
洛遥僵直着不动,他总是这么顽固,总是不愿意松开手……眼角有了些潮意,她仰头忍住,仓皇中又看见他的大衣就这么落在地上——真是醉了吧,才这么狼狈。
她定定神,试探着将双手扶在他的腰间,轻轻地回抱他,低声说:“我在这里。”
她心甘情愿地回抱他,没有勉强和犹豫,很熟悉又很遥远的拥抱……他终于像是放心,双手轻轻一松,声音像是呢喃:“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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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七 迷路(2)
趁着这个机会,洛遥挪了挪位置,俯身去拿那件大衣。
他的手已经滑到了她的右手上,牢牢地扣住,不让她离开。洛遥叹了口气,腾出左手将大衣拾起来,又艰难地把大衣盖在了他的肩头,摸出了他的手机。
因为被冻着了,手指并不灵活,触摸屏的手机几次摁错,好不容易才调出了他的通讯录。洛遥看到第一个名字,怔了一下,忍不住侧过头去看着他。他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似乎是微笑,又像满足,温和得不可思议。
三年的时间,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可他真的从来没有改变。她的名字,从初识起,就一直列在他通讯录上的首位。就像他以往开玩笑说的那样:“方便找到你啊。”
屏幕一闪一闪的,洛遥的手指往下一移,直到看到助理的名字。
十分钟不到,助理的电话重又打到了这个手机上。展泽诚依然倚着路灯,和她十指交扣,却再也没说什么话。洛遥尽量不惊动他,接起电话,压低了声音,报了自己的位置。
小李来得很快,眼神亦不望向她,只是低声说:“白小姐,我们一起扶他上车,我会送展先生回家。”他另开了一辆车来,就停在不远的地方。洛遥点点头,一左一右,扶着展泽诚慢慢地向那辆车走过去。
把后座的门打开,白洛遥耐心地陪他坐进去,将衣服放在他的膝盖上,然后开始掰开他的手指。
小李还在车外,并没有进来。车子里温暖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伴随着他浅浅的呼吸声,或许还有叫人窒息的压迫。她慢慢地将他修长的手指拿开,一声不吭,越来越用力。他的手指上有她指甲掐出的印记。半醉半醒间,他终究犟不过她拼了命的气力,最终还是被她分开了。
最后钻出车子的时候,展泽诚似乎醒转过来了。洛遥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向来果毅的表情,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留恋,似在挽留,轻轻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走开,甚至惶急得没对小李说上一句话,仿佛身后是纠缠不清的幽灵。
回到家就开始洗澡。洛遥在浴室里,闻着湿润的气息,闷得人心疼,仿佛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发洗了一遍又一遍,脸上、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滚烫的热水,沐浴液和洗面奶堆在脚下,她要把他的气味都洗得干干净净……
洗了很久很久,出来的时候,却并不觉得神清气爽,只是疲倦,巴不得趴在床上就睡过去。可是还不行,还有那些衣服、围巾,通通要换掉……
她将能洗的洗掉,外套塞进了袋子里,想着明天上班的时候顺便送到干洗店去。仿佛做完这一切才甘心。
最后洛遥躺在床上,却不可遏制地想起来,他说他迷路了……那么有目的性的人……他会迷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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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七 迷路(3)
究竟是谁在迷路?
她的眼前一片白茫茫,她从来就没有迷过路,因为等待她的从来只有慌不择路。
第二天早上上班,那辆车已经不在了。她快步走进地铁,有小孩在卖报纸。脏兮兮的小男孩站在洛遥面前,她就掏了钢蹦买了一份。其实前一晚睡得不好,头还昏昏沉沉的,她怕头晕,连看的欲望都没有,于是握在手里闭目养神。直到坐在身边的乘客轻轻拍了拍她:“小姐,你的报纸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洛遥有些错愕地睁开眼。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买一份来着,那个小孩早走远了。”
洛遥说了句“没事”,就把手里的报纸给了她。
对方熟练地翻到了某一版,很快地浏览完就还给她,说了句“谢谢”。
她一时好奇,就看了一眼。
娱乐版。
“展泽诚首次携女友出席酒会。”
配了一张大图,展泽诚惯有的清冷表情,在不经意间回过头去,向他身后的女子伸出手时,却自有妥帖而温柔的气质。因为他身材修长,身后的那个女子只露出了玫瑰色的礼服裙摆,并没有正面清晰的照片。
下边的报道则更具体一些,甚至说起了有易钦的员工爆料,这个女孩子也曾陪他参加了集团内部的酒会,而展泽诚的母亲在听到记者问起的时候,亦是满脸的笑容。
展泽诚醒来的时候,皱着眉抚了抚额头,竟然没想明白自己现在在哪里。
电话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是秘书打来的,告诉他上午的日程已经全部推迟或取消,并且问他下午是否会来公司。他有半刻没有回过神来,因为窗帘很厚重,好几层,都是不透光的,于是看了看时间,这才惊觉,竟然已经是中午了。
温水从水龙头里刷刷地流出来,他的手甫一触到水,竟然有些刺痛,逼得他抬起了右手,仔细地看了一眼。
手指上、手背上,全是被抓开的伤口,有几处很轻,有几处却要重得多,连皮都碎开了,有淡淡的血块凝结着。他毫不在意地又把手浸在水中,又是一阵刺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不是因为疼痛,只是忽然想起了昨晚,她离开时的背影,果断,毫不犹豫,就连掰开他手指的动作,竟然也奇迹般地想起来了。
喝得那么醉还执意开车去找她,又一次头破血流,就像昨晚那样。手背上全是她狠心抠下的痕迹,可他真是疯了,即便这样狰狞,即便到最后只剩伤痕,他却还是舍不得,连怨恨都不会给她。
走到楼下,宽大的落地窗前,有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纤细而高挑。他没说话,只在餐桌前坐下,往红茶中加了些牛奶。
何孟欣转过身来,语气有些嗔怪:“悄没声息地就下来了。”她的凤眼微翘,语气沉吟,坐在他的对面,“你昨晚喝得太狠了,我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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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七 迷路(4)
展泽诚“嗯”了一声:“我没事。”
她轻轻笑起来:“还没事?该不会还摔了一跤?手上全是擦伤。”
自然的光线下,洗去了血痂,手背就有些狰狞。他看了一眼,波澜不惊:“还有什么事?”
何孟欣一手托着下巴,纤指点了点他手边的那份报纸:“打开看看,A8版。”
展泽诚的下颚瞬间绷紧了,仿佛冰山一般,他默不做声地扫完全版,语气微凉:“还有什么报纸?”
何孟欣的眼神很无辜:“很多,不过照片都没这张清晰。”
他默然地将手边的餐盘推开,也不避讳她就坐在对面,拨了电话,声音中已经有了微怒:“让马胜去看看今天的报纸。”甚至不耐烦说下一句话,就已经结束了通话。
何孟欣自然晓得,马胜是易钦公关部的负责人,负责易钦集团和展家对外的媒体联络和形象。她觉得有趣,“咯咯”笑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仿佛玉珠落盘:“泽诚哥哥,你发什么脾气?”
“绯闻就绯闻呗,我们又不是娱乐明星,你怕什么?”
他没有接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要走。管家觑着他的脸色,把茶几上的钥匙拿起来递给他:“这是李助理今早送来的。他说车子被刮花了好几个地方,您看……”
展泽诚没接钥匙,管家连忙去喊司机了。他随便地坐下,手边还是那份报纸,他翻到了财经版,浏览标题,又喝了一口微凉的茶,瞳孔是晶芒般的黑色,深沉荡漾。
何孟欣的语气很有耐心:“没有人在背后点头,这条新闻能上报么?你干吗非要为难你手下?”
展泽诚缓缓地低头整理袖口,语气似乎有些好笑,又似乎有些萧索的凉意:“你是说我妈?”最后他又轻轻地拨好袖扣的位置,不急不徐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女子,“你似乎没弄明白,现在的易钦,是我在做主。”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终于还是停了停,语气清淡:“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见到我妈,也告诉她,适可而止。”
林大姐端着饭,又递了一碗汤给洛遥说:“多吃点,这几天真是辛苦了!”
一旁又有同事在说:“这工作还真是不见天日啊。”
真是不见天日,没有一点夸张,仿佛冬眠的穴居动物。
其实严格算起来,白洛遥算是博物馆器物部的工作人员。因为这几天陶瓷馆重新布置,又有新藏品的引进,有大量的文物需要清洁修补,工作量一下子加大了。
工作室是在博物馆最底层,工作台上的几个人都默不做声,灯光打在文物上,手上的碎片便有了一种清晰的真实感,仿佛踏着岁月而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细细小小的刷子,或者特殊的粘合剂,屏着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手底的文物就会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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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七 迷路(5)
其实大多数修补师傅岁数都有些大了,因为少有年轻人耐得住性子的。可白洛遥是例外,就连轻易不夸人的钟师傅都翘起大拇指,还把她带进了青铜器的修补室来清洁碎铜片,放心地让她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