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卷乌拉尔》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旗卷乌拉尔- 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小城横跨山区与平地,是乌拉尔群山延伸向平原的最后疆界。城堡耸立在一道低矮的凝波上,阳光使城堡脊线也如凝波一道,浑然天成。依在半山的教堂,开着三叶的窗眼。士兵们在窗下闲逛。灰皮子弹盒,干粮袋,眼神和情欲,都鼓鼓满满的。鼓鼓满满的广场上,充斥着农夫;教徒;塔吉克乐师;吉普赛流浪汉。小贩们的方巾上,堆着腌猪油;树皮盖着的陶罐里,装着鲜牛奶;麦秸编的托盘上,叠着燕麦饼。卖花女卷弄着纸蝴蝶;茨冈人逗弄着鹦鹉:“各位老乡,俺这只‘绿袍将军’,能分辨币值的大小哩……把你们的戈比擦亮点,擦得像犹大的银币一样亮……举起来,举高点!……对啦!”啄着芸豆的鹦鹉,突然抖开一袭绿纱飞向人群……“你们这儿,有叫安娜。德蒙诺夫娜的吗?”桑来的声音,拖着一抹倦意。鹦鹉象被线牵着似的,又飞回了原位。翅膀一斜,一枚硬币顺着胸毛落进主人手里。一个小男孩蹦跳着,桑来饿得举不动他,只能替他把钱举高一点。鹦鹉像行礼一般,叼走了十五戈比,十戈比的留在了桑来手上。男孩追着翘尾摆首的绿鸟,钻进了人群。

  “煎饼!煎饼!小罗斯荞麦煎饼!”——桑来看看手里的十戈比,又看看姑娘篮子里的煎饼,咽了口唾沫:“多少钱一个?”“五戈比两个。”“贵了点。”姑娘忙道:“秋雨前抢收的新麦,撒上自家种的芝麻,您闻闻有多香?”桑来下意识地掏了一遍口袋,苦笑:“我真是饿疯了,五天来掏了多少遍口袋了?您的地里能长芝麻,我的口袋可长不出戈比。”姑娘颇感奇怪:“您手上不就有十戈比吗?”桑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可这不是我的钱!”……

  毫无预兆的,一片铅云从雪峰上下来了。事后才知,那是雨。抽得烟尘陡乱的水鞭子,突然就从云里落下来。抽得桑来发蒙的马鞭子,突然就从骑警马头落下来。“就是他,就是这个鞑靼人,偷了我的十戈比。”小男孩嚷道。“住手!他不是小偷!……他本可拿十戈比买我的煎饼。可怜见的,他像是饿坏啦!我只喊了半价……”鹦鹉停在男孩对面的一尊古铜炮上,用角质钩喙,梳理着绿叶般鲜嫩的羽毛。“……嘿,别走,你们不难为情吗?”姑娘擦去桑来脸上的血水:“出门在外,您没个伴吗?去那边避避雨吧……您住哪?要不,先吃点煎饼?”姑娘掏出一个微温的煎饼。桑来好奇:这煎饼咋会在姑娘怀里?但没多问,也来不及:焦黄的饼皮悉簌作响,太诱人了。“……您真好……我住哪?嗨,天晴就睡干草垛,下雨就睡马棚啥的。”“敢情!您是个苦命人啊!”桑来鼻翼张了张,仿佛嗅到了姑娘的关切中,散发出的气息——像煎饼的芳香,新鲜淳朴。——是苦啊……顶着寒风,跳进卡马河,替散装流排,推开解冻的春冰……用钉耙钩起豌豆包,十普特重啊,一下甩上火车——“……那可真得要点腰劲……不过,也有可乐的。”“是吗?”姑娘的丝葛头巾下面;蹦出一小圈圆环似的卷发。“最可乐的,是教一位牧师太太,玩中国骨牌;她每赢一把都要画十字:‘上帝啊,让我摆脱这迷人的邪惑吧’。”桑来的模仿,逗得姑娘呵呵大笑。“……最有趣的; 是在森林中钓鱼!腐叶滋养的溪鱼,鲜浆蘑菇汤,真让人难忘!……难忘的还有草原……抡起大镰刀割草。你们俄国的草镰,柄可真够长的……整整俩月;耳朵眼里,尽是磨刀石刮擦出的声音。那刀刃上的光芒;能刺伤人的眼睛。”桑来眨了眨眼,仿佛在避开回忆中的光芒,以及……现实中温柔的光。他舔着手上的芝麻,舔得很慢,这样可以垂下眼帘,也可以,晚一点告别。

  云开雨霁。绿鹦鹉低低地掠过泥洼,闪着虹彩的翼尖,几乎触到了地面。“要不,先上俺家去吧?俺叫娜佳……跟我来吧……俺低头翻篮子最里面的煎饼,一抬头你已经跑了。”鹦鹉衔起路上的一枚硬币,一拐弯,像一道碧波摇荡而去。“……对啦,您会放马吗?放马可有意思啦!”“你们家有马吗?”“原本有的。可一匹被哥萨克征调去了,另一匹,去年春上瘟死了。……快看……”在姑娘手指的远方:草浪的缝隙间,翻转着马鬃的杂色涟漪,经雨水冲刷,耀出金属的光泽。“瞧,我哥哥在那边,替人牧马呢。……兴许,你能帮帮他?”“非常乐意!”姑娘指指草坡下的一片农舍:“喏,那边,一个小人挥胳臂的风磨,就是俺的家。” 一片重茅密篱,直勾勾地曝晒在阳光下。“看见了,一处彩虹下的家。” 。。

第 三 节 她脸一红乳房上感觉到微风
第 三 节

  振翅浮游的鹞鶽,像一团突然抛下的锚链,倏地没入起伏的草浪中,随即又像一缕黑色的炊烟,旋升而起,将它凛然的翼影,投掠过马群。两肋上发着汗气的群马,腕骨上沾满莨绒,嬉逐着那明灭的鹞影……

  娜佳系着一块绢白头帕,从满是泡沫的奶桶上,抬起头来:桑来被风吹乱的头发,从一片金雀花的浪脊上,显露出来。“想喝点马奶吗?剽骑兵!”骑手驰过一片垅埠,马蹄踏在碎石上,铙钹之声清冽可闻。“我正口渴呢,有勺子吗?”“我这有肉勺子,你喝多少我舀多少。”娜佳将两手贝壳似地拢着,手捧马奶,指缝间淌下白色的涓滴;引得母马翻起唇皮嗅了嗅。桑来捧住姑娘湿冷的双手,埋头喝奶。母马用舌头舔了舔鼻子。“瞧,它把鼻子舔得亮晶晶的。”“可远没有剽骑兵的眼睛亮呢……再来一捧?”“别; 还是我自己来吧。”娜佳手一甩:“你这人真讨厌,有时像马癣一样哩!离奶盆远点!瞧你身上,又是草又是马粪的。”桑来用马鞭掸了掸裤腿:“马粪又咋的?香喷喷的,俺还就喜欢。”说完趴下来,俯撑在奶盆上舔奶喝。娜佳咯咯直笑:“您这是干嘛?狗才趴着喝呢!不愿喝姑娘的奶,您就只配……”她突然脸一红,乳房上感觉到的微风,使她停滞在说错话的尴尬中——少女的羞涩;如草润拂人,似浓还淡。远方牧放的马群,卷踏起一片糠灰般的草籽云。灰云线上有个黑点起伏波动,越来越大,像是个骑手,但看不清脸。娜佳不再注意来骑,注意起自己的手来:被他捧过的手背,有点痒,有点虚幻,她吻了一下,顺势咬住了指节上的肉窝。袖套上一股奶腥味。

  “哥哥,是你呀!出啥事了吗?村里好像在敲锣?”一个穿着士官生大衣的人,骑马跑来;头顶的兔皮帽,象一枚裂开的蛋壳,嘴角也恶意地裂开了:“您好,桑什卡。我估摸您……来这有一个月了吧?”“您好,奥诺佳,怎么啦?”奥诺佳手里,摆弄着一只三线枪(锯短了的):“结束啦,臭小子!您恐怕不能在这放马了。”娜佳踢了踢奶盆:“滚一边去,奥诺佳。别呲着牙笑,他碍你啥事了?”奥诺佳咂咂嘴,驱马原地踏步:“哟,哟,哟!瞧俺这妹子:刚出笼的母鹅,也没她傲气!可一见到野男人,皮肤都绷紧了。”娜佳气得咽眼泪:“哥哥!你……你太混了!”桑来好奇地道:“到底出啥事情啦?”“德国人突破了西线,又要征召马匹了。组建骑兵预备师。过不了两天,这儿就会像鬼舔过一样,连个马影子也难找了!您失业啦,外乡人!”“这也没啥,我已经惯了。你们是上了嚼子的马,俺是一匹野马,哪儿也呆不长。”桑来放好绊马索,拴好马,转身就走。娜佳扯下棉袖套:“您要去哪?”“去结帐。完了就走。”娜佳有一点站不稳。她扶住额头,袖套箍过的地方,鼓了起来:“走?去哪呀,您!……我手真凉。”奥诺佳道:“这风天里,手上沾了马奶,能不凉吗?”

  风停雨落,雨水汇成一道道秧蔓般分岔的径流;折断的茎叶,粘贴在一起,在浪珠雪玑间闪亮。娜佳紧跑几步,追上桑来:“现在兵荒马乱的,工厂不是停工就是*。你……” “喀山的兵工厂可没停!”奥诺佳的声音,从雨中飘来。“是吗?那我就上喀山去。”娜佳的目光穿过雨雾,透出一股湿气:“你上哪我也上哪!”“妹妹!你疯啦?他是个异教徒,连朝圣像画十字都不会!”“哥哥!闭嘴!你想嘴边落满苍蝇吗?!”奥诺佳紧了紧马肚带:“我要去打仗啦,没工夫管你们!可我以沙皇,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的画像发誓,我绝对饶不了你——如果你小子,敢对她不规矩。”桑来笑得站下了,声震寰宇:“行,只要你愿意,就从马鞍子下面,摸出鞭子来抽我!”奥诺佳也笑了:“抽你!?我要让你像风卷草,滚到天边去。”他啐一口笑一声,汲一下鼻子。

  沿路的针叶林,即使在雨后的阳光下,也显得黑黢黢的。“难道我……没告诉你,我干嘛到处流浪?”“俺知道,你在找安娜和她丈夫,回去助中国革命。”桑来停住脚,满脸通红:“可那……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娜佳垂下头,低声道:“俺知道。您在睡梦中,叫唤她来着。”娜佳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她……她是黑眼睛吗?”“是的。……还是黑头发。”娜佳将手背拳起来,骨节上还看得到牙印:“你……你喜欢黑头发?……俺,可以染成黑发的。”“娜佳,你是一位好姑娘……”娜佳哭了。随即又破涕一笑:“俄国可大啦,你找不到她的。”“是啊。……那个该死的小站……没有留条,没有口信,什么也没有。”“那说明,她不在乎你。”娜佳觉得好一些了,也有心情想些别的了:……得回家拾捣点啥……衣服,路上吃的,钱。“结完帐,在溪边等我好吗?”“她真的,不在乎我吗?”桑来道。

  村口的小溪,水少石多。桑来躺在溪边,在白蜡树死僵僵的阴影下,一动不动。“小伙子们,跨上战马,砍德国佬去啊!”村头传来吆喝声;传来辘轳架的咯吱声;传来蔴绳吊着的铜锣声。铜锣就是敲破了,也与他无关。铮琮的溪水中,冒出一缕细流;他的袖口上,冒出一缕线头;摇晃上浮的小水泡,醉了似的,与他无关。娜佳,娜佳也与他无关吗?……

  “奥诺佳,快开门!凭什么关我?”门上的铰链,被摇撼得咯吱响,锈皮和油垢,层层剥落。“好哥哥,开门呀……给你带烧酒……皮背心……羔羊皮的!”娜佳点燃了床头檐板;木沉色暗的床柱燃烧起来。……乘冲进来救火的哥哥,一时魂没收拢,娜佳逃奔到溪边;却不见桑来的踪影;她头触着白蜡树,像钟摆一样磕着,大哭起来。空气变得僵硬。她滑跌在黄昏的树影里,像是藤儿蔫了,顺着树皮滑落。“喀山!他说过要去喀山的!”她跳了起来,系好头巾,抹掉眼泪,沿着车辙向前走去。“天色转黑,在桌上,烫壶里的茶水闪闪亮,薄薄的水雾在荡漾。哦哟哟,从奥尔加手上,斟出了淡淡的茶香。”哀婉的饮茶歌,将一缕缱绻之情,散发在落日的余晖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 四 节 瞧啊,捷尔任斯基!
第 四 节

  矿场主们觉察到任辅臣与*有关,便上告到彼尔姆反动当局,把他软禁起来。后经党组织营救及华侨的联保,不久就解除了软禁……一九一七年十月,任辅臣通过彼尔姆的一些华商分批买进了一些枪枝弹药。

  ——《铁岭文史资料第一辑》

  捉摸不定的卡玛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