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东西,谁敢嫌弃?白羽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此刻该如何反应,当下恭恭敬敬谢了恩:“谢太子殿下赏赐。不敢打扰太子与王爷雅兴,白羽告退。”言毕,带了僮儿却步退下了。
谁想,就是这匆匆一晤,碧桃树下精灵一般的身姿,已在那位储君眼中扎了根,再也拔不出来。
一日甚过一日的,兆嘉在朝中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先是六部中与定王走的近的文职官员们被打压的打压、弹劾的弹劾;好容易安插在京畿卫和金吾卫的几个武官,莫名其妙被拖去吃花酒,又“恰好”撞上五城兵马司临检,以“官员狎妓”的罪名纷纷被降级、杖责;宫里头,不知是否皇后那里吹了什么风,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起来。
太子的意图非常明显,行事至此,是否进献美人只是一个引子与切入口,更多的则是试探与威慑,看这位素来谦恭的三皇子,是否真的低头服软,抑或存有不臣之心。
换而言之,奉上白羽,表明的是一种态度。
大周万里江山,若说兆嘉一点没有别样心思,这是假话。事实上,他的出身、他的资源、他多年来的暗中努力、培植力量,都在默默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但,不是现在。
眼下,他还必须蛰伏。
幕僚与智囊们纷纷劝他:江山为重,美人易得。舍掉一个嬖宠,安了太子之心,至少可为自己一脉赢得喘息恢复的时间与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理智上,兆嘉非常非常清楚这其中的轻重缓急,可是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一想到要将白羽亲手送到那人手中,心里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似的,痛不可当。
可是,情势由不得他犹豫拖延。当定王一系极重要的柱石——户部尚书下朝时诡异的遭遇“惊马坠伤”后,兆嘉知道,自己终于被逼到悬崖。
这一晚,白羽再次明显感觉到他的焦躁与不安,困兽一般的,满腔郁火寻不到出处,只得凶狠的、反复的在他身上倾泻欲`望。
细致如新雪般的肌肤上,很快就落满了深深浅浅的青紫痕迹。
很疼,可是白羽忍着,只是极温柔的环住他,予取予求,努力迎合。只在疼的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发出一声压抑的、细微的啜泣。
兆嘉接连要了他两回,没有花哨的姿势,只是狠狠的贯穿、与野蛮的掠夺。
“白羽。白羽。”汗水与体液浸润了彼此。当终于在他身体里释放的那一刻,兆嘉紧紧抱住他,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消失。
白羽只是单纯,并不傻。
凝视着心爱的男人纠结的眉宇,白羽轻轻落下一个极浅的亲吻,然后,笑的有些凄凉:“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送出去?”
兆嘉猛的直起身:“你……”
白羽推开他,有些踉跄的下了床,白‘皙的身体被摇曳的烛火镀上一层橘红的温暖辉光,美的有些不真实。
少年扬起双臂,光影中隐约浮现出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流光溢彩中,有银色星光闪耀。他轻声说:“还记得去年在金陵,你醒来时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我?”
兆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完全失却反应。
白羽面上浮现回忆的神色,缓缓道:“二十年前,皇家围场,你从雀鸟司的罗网中放生了一羽白鸽,可还记得?”
兆嘉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巨大的震惊让他的思维与反应全都迟钝下来,许久方才从记忆深处搜寻出一点模糊的印象,不确定的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白羽笑了:“那白鸽就是我。当年我一时贪玩,瞒着师父偷偷溜下山来,却不慎被猎人的流矢擦伤,转眼又陷入罗网。白鸽本就是寻常鸟类,又受了伤,雀鸟司的内侍们嫌弃也是正常。我差点被掐死丢掉的时候,是你无意间经过,发了句话,这才救下我性命。”
兆嘉目不转瞬的凝视着他,心中忽然升起漫天恐慌,下意识的感觉到,自己要失去他了。他嗫嚅着:“白羽……”
白羽依旧微笑着,眼中却泛起泪光:“我一直想着,这人真好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回来报答他。我缠着师父占卜你的近况,得知你病倒金陵,想尽办法问师父讨来长生藤,下山找你……”
兆嘉眼眶渐渐红了,冲他伸出手去:“白羽……”
白羽咧嘴一笑,两大颗眼泪滑了下来:“可我没想到,救个人,竟把自己也搭上了。师父老说我笨,大概是真的吧。”他快速的一抹眼泪,又笑了:“兆嘉,我这样喜欢你,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情,可是,别的男人——兆嘉,我办不到,真的没办法。我知道你为难……那就,给他一个交代好了——死人,也算一种交代吧?”
兆嘉惊恐万状,怒喝道:“白羽!”
白羽冲他眨眨眼:“兆嘉,你还没见过我施法术吧?”言毕,忽然从虚幻的羽翼上扯下一根羽毛,疼的微微哆嗦了一下,随即将食指伸入口中用力一咬,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翎管迅速渗入。白羽对着它吹了口气,然后轻飘飘的扔到地上。一片银色光晕中,羽毛渐渐幻形,地上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羽”,只不过面色惨白,呼吸心跳全无,竟是具几可乱真的“尸体”。
兆嘉额头沁出急汗,上前欲抓住他:“白羽,不要……”却见对方连退两步,轻轻摇着头,哽咽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兆嘉,你我缘尽于此,就此……别过吧。”
荣兆嘉神魂俱丧,眼睁睁看着面前悲伤的少年幻成一羽小巧的白鸽,扑棱棱飞出了窗口,眨眼便消失在暗夜的天幕中。
“白羽……”他喃喃,忽然心口一阵绞痛,嗓子眼涌上一股腥甜,还没反应过来,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转眼,便是七年光阴。
罗浮真人看一眼东方天际,随口道:“帝星殒落,新星已起。”说完,瞥了一眼身后的徒儿。
白羽仿佛没听到一样,面色平静的继续倒茶,只是双手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茶水溢出了杯沿也未察觉。
罗浮真人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个最小的徒儿,曾经每日欢欢喜喜叽叽喳喳的白羽,自从往人间走了一遭儿后,回来就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样子。真人很容易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法劝。事实上,他自己若走不出来,旁人,即便是再亲近的师父,也帮不了。
白羽怔怔看着面前狼藉的茶盘,半晌,轻声道:“徒儿走神了,重新为您沏一壶吧……可惜了这瑶池紫毫。”
大周朝,历经“崇熙之乱”后,原三皇子、定王兆嘉即位,改年号永宁。先皇嫡长子、原太子兆乾被圈禁府邸,非诏终生不得出。
永宁帝即位后,先以铁血手段迅速镇压余孽,庶几安定后,减税赋、赈饥民、开言路、除污吏,足花了两三年功夫,朝野面目渐渐焕新,政局稳定,百姓安泰,无论庙堂抑或民间,口碑声誉日隆。
永宁帝得人称颂的,除了众口一辞的开明与勤政,还有一个,就是他不恋女色。贵为一国之君,宫中除了原配皇后,只得两名旧时侍妾。便是这些旧人,皇帝也是淡淡的,只按例初一十五去皇后那里应付一下,考校嫡子几句学问进度。其余时间,皇帝都是在明心殿晏息。明心殿是历代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前殿办公后殿休憩,永宁帝将之使用的非常彻底。
只有那些潜邸旧人,才能从皇帝温和的、没有一丝裂纹的表情中,读出那一点深藏的孤寂与怅然。
十年生死两茫茫。
当年那个谪仙一般的少年,已经落葬整十年了。
大周永宁三年秋,帝谒皇陵,遇刺,伤及肺腑,虽经随行御医全力救治,依旧情势危急,昏迷三天尤未醒转。中书令当机立断,将此消息严密封锁,以防引起朝野哗变。同时,不敢挪动皇帝,只得密召太医院院判悉数快马加鞭急速赶来,就地医治。
重伤昏迷中的皇帝,只靠撬开牙关强灌一味独参汤撑着,面色一天比一天晦暗下去。
所有人如丧考妣,惶惶然不可终日。
天边,帝星黯了。
罗浮山后山坳里,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环绕。白羽捧着水壶,小心翼翼的替紫芝浇水。灵草娇贵,这水乃是引自离恨天灌愁海,三日浇一回,百年才长半寸伞盖。忙了半天,他直起身体,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腰,习惯性的往东方看了一眼。
碧蓝如洗的天际上,那颗原本明亮的帝星忽然黯淡的快要看不见了。
白羽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懵立田中,手里水壶掉落地上,清水混合着泥浆,溅的他衣襟下摆一塌糊涂。呆滞半晌,他忽然一咬下唇,顷刻间化成白鸽急飞回洞府:“师父——”
罗浮真人正自得其乐的照着棋谱摆弄残局,忽见小徒儿满面是泪的奔了进来,跪地膝行而上,神情惊惶:“师父!”
老仙翁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兆嘉,他、他快死了……”白羽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却依然无法抑制扑簌簌掉落的眼泪,他仰起脸,哀求道,“师父,赐我一粒返魂丹吧!我算过,他、他阳寿未尽的,他会是个好皇帝,他不能死……”白羽哽咽着,语无伦次。
罗浮真人凝视着他,白羽的样子就仿佛绷到极致的弦,再拨一下就要断了。终于,他长长叹了口气:“痴儿!痴儿!”
已是入夜时分,行宫守卫森严的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年。
“什么人?”金吾卫长戟一振,肃然拦截。
少年撩起帽帏,灯笼火光下映出一张憔悴的、却美的令人屏息的脸:“王爷……皇上情形如何?”
金吾卫对视一眼,警惕的逼近一步:“大胆!”
少年一声叹息,退步蹙眉道:“皇上身边,还是王颉伺候着吗?烦劳传话,只说……故人来访。”
王公公自潜邸起便是皇帝身边最贴身的内侍,如今更是身居内廷总管之职。这少年开口便是通天的人物,几个金吾卫面色一凝,犹豫起来。白羽急了:“或者,张恒张先生、陆通徐起几个,随便谁,就说白羽来了,我要进宫!”一面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直接用真身飞进去的,何苦在此磨叽,浪费时间。
他随口提到的几人,俱都是皇帝心腹、六部中枢核心人物。金吾卫不敢再拖延,当下令人看住他,命了一人急急入内通禀。
不到一盏茶功夫,又内廷总管王公公竟步履仓惶的亲自奔了来,面上满是惊疑。待那白衣少年一入眼,王总管踉跄着倒退两步,颤抖着声音道:“白公子!你、你不是已经……”
白羽勉强一笑:“此事说来话长。王公公,皇上他怎样了?”
王颉忽然眼睛一亮,当年主子在金陵,就是白公子救下的。当下不顾心中“是人是鬼”的狐疑惧怕,上前一把抓住他袖子:“白公子,请随奴婢来!”
十年。
一别音容两渺茫。
白羽注视着御塌上面色蜡黄奄奄一息的男人,霎时红了眼眶。
“兆嘉。兆嘉。”不顾四周御医内侍宫女环绕,他伏下‘身去,含着眼泪慢慢抚摸他瘦削的、泛着胡渣的面颊,笑着掉下了眼泪:“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言毕,低头吻住他的唇,用舌尖灵活的挑开,渡了一颗丸药过去。
所有人呆立一旁,极度震惊的、不知如何反应的,眼睁睁看着他行事。
只过了一会儿,永宁帝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