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解,那是因为人家是二世祖,合也得留,不合也得留,虽然常因不肖挨打,那也是想花大力气指引他走正途的缘故。而身为清客却不知捧场,东家就不必带在身边助兴了,离下岗失业也就不远了。
清客的职业水准,正是清客的悲哀。
如果实在心中块垒难消,倒可在相互的品评中发散发散。若一人出一联曰:“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大家尽可指点“斜阳”二字不妥。有人再拟“蘼芜满手泣斜辉,”则可直接批评为“颓丧”,显示出大伙儿的见地来。
与贾府的清客相公们同时代,却有高士奇才思敏捷而善解人意,以文学侍臣的身份跟在康熙身边三十年。康熙游苏州的狮子林,见狮子林结构巧妙,风景幽胜,不禁随口说了一声:“真有趣!”他又想题几个字,但懒得去想了,回头对高士奇说:“你看这儿题几个什么字好?”高士奇跪奏道:“皇上刚才已经题过了,臣不敢再拟。”康熙说:“我哪里题过了?正因为没有题,才要你代拟。”高士奇说:“皇上刚才不是说‘真有趣’吗,去掉中间的‘有’字,保留‘真趣’两个字,不是很好。”
高士奇受到康熙的宠爱,不仅是由于他的学识,他的机敏,更是由于他的乖巧承奉。有一次,他陪侍康熙在南苑打猎,康熙的坐骑突然乱蹦乱跳,险些把康熙摔下马来。众侍卫连忙上前勒住马,扶康熙下来,到行宫休息。康熙一肚子不高兴,满脸愠色。高士奇知道了,故意把自己的衣服弄上许多污泥浊水,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来到康熙身旁侍立伺候。康熙问他:“你怎么这幅模样?为什么衣服这么脏不换洗?”高土奇跪奏道:“刚才臣被马摔下来,跌到污水沟里,现在还心有余悸。”康熙听了不觉大笑:“你们南方人如此文弱,我的坐骑刚才乱蹦乱跳,我不仅没有摔下来,还控住了呢!”高士奇就是这样善揣君意,他使康熙感觉到自己的骑术还是顶不错的,没有被马摔下来,于是就由不高兴转变为高兴了。
这才是清客相公们的教师爷,有捷才,通世务,不仅自得出眉眼高低,还知道拿自己的狼狈反衬东主的高明。
其实在食客里,很有些出色当行的人物。往远了论,当推战国时孟尝君家的冯谖。他替主人到薛邑讨债,当众百姓的面自作主张一把火将债券烧了。这便是著名的“焚券市义”。后来孟尝君遭人谮谗,罢相归薛地,当地子民夹道欢迎,冯谖的早年的伏笔大见成效。这等食客可归于谋士类,坐车吃鱼,都不在话下。
在大观园里,宝玉拟成“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蘼梦也香”的句子,贾政批评他是套用前人的成句。众客便有一套高论:李白的“凤凰台”全套“黄鹤楼”,如果套得好,只有更见幽娴活泼的。能说出此话来,胸中多少也要有些丘壑。所以古往今来凡寄居在人家屋檐下的知识分子,多有怀才不遇之感,往往借外表的清高不屑支起架子来,一团抑郁之情不知折了多少寿命。
孔子说:“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执鞭之士”就是马夫。孔子这话是说,如果能挣到钱,当马夫我也也愿意。这无疑是一种积极的心态,当孔子连马夫都愿意做时,天下任何事都不足畏了。
快乐在于正视自己的位置,快乐不在知识里,在通达的智慧里。如果不幸要傍依在他人门下,就把这当成一种谋生的手段好了。
与自身的品格才识无关。
如花的轻薄美少年
王熙凤是个喜风光、爱热闹的人,揽些婚丧嫁娶的要事,主持个春节中秋大联欢什么的最是在行。在这种场合她如鱼得水,挥洒自如。
如此的才干之外,静下来的时候她拿什么娱心意、悦耳目?大观园里有诗社,林妹妹与宝姐姐各领风流,凤姐儿的参与却仅限于那句“一夜北风紧”和五十两银子的东道。凤姐从来就不喜欢那些单薄的文字,她的快乐的红尘的繁华里,东府里的蓉哥儿便是其中一种。
当女子对自身的能力与位置有足够的信心,超脱了对男人物质和精神上的依赖,就能够洗涤深闺的木讷,以一种更洒落更从容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有一种轻薄又风流的美少年的气质,最讨这类成年女性的好。她们不在乎男人的城府、威严、金钱、地位——这些只在她们的股掌上,眼光于是更纯粹,直接见到他们身形面庞、情调趣味的本质。但是说到底,也是以此为限,叶公好龙,看看也就罢了。
贾蓉初见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贾蓉来借玻璃炕屏,本身就有奉承凤姐儿的意思。“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要借王家姑娘的陪嫁撑门面,用一片软语央求出满室的风光来。凤姐儿素来也是以此为自豪的,她曾对贾琏道:“我和太太的嫁妆,哪一样配不上你们贾家了?”蓉哥儿要借,凤姐便道:“说迟了一日,昨日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岂有不知趣的,马上配合着把戏演下去:“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求婶子赏给侄儿吧。”于是凤姐儿就有了发挥的由头:“也没有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这还算不上是打情骂俏,此中却大有风光旖旎的意味,凤姐儿把一派轻松和矜贵,表现给一个叫她婶子的美少年看,是单调紧张的职业经理人生涯中小趣味。
贾蓉起身出去之后,王熙凤意犹未尽,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边几个人接声道:“蓉大爷快回来。”贾容忙复转身回来,垂手侍立,静候指示。凤姐儿治理荣国府,管家佣仆们自然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但是她还想在公子小爷们身上试试自己管理者的威严和女性的吸引。让那面目清俊的小子站着等到吧。凤姐儿只管慢腾腾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却又笑道:“罢了,你且去吧。晚饭后你再来说吧。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让他回家纳闷去吧,不是喜不是愁的。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交情,原也不必定要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中国男人写美女,喜欢把“我见犹怜”四字掺合在里面。而对于一些别无所长的风流美少年,也可以凭此四字获得女人的纵容。贾蓉唆着琏二叔在宁荣街后的小花枝巷另安了一份家,凤奶奶打到东府里来。贾珍躲了,凤姐儿便作势要拉尤氏去见官,急得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凤姐骂贾蓉道:“天雷劈脑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凤姐弄权时果断,便骂人时也痛快淋漓,不枉担了脸酸心硬,翻脸不认人的名声。贾蓉的软功是长项,忙磕头说道:“婶婶别动气,只求婶婶别着这一时恼,千日的不好还有一日的好。实在婶娘气不过,何用婶娘,让我自己打。婶娘只别生气。”说着,自己左右开弓打了一顿嘴巴,又自己问自己说:“以后可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的话不听婶娘的话了?婶娘是怎么待你,你这么没良心。”
这般做作一番,无论如何,凤姐儿是心领了的,只有这样酸甜适口的小点心,才对付得了凤辣子。以下,她只和尤氏闹,算是放了贾蓉一马。只是要寻贾珍时,少不得还得蓉儿挡着:“ 婶娘闹起来了,侄儿也是个死,只求婶娘责罚,侄儿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娘料理,侄子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娘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胳膊折了在袖里’。侄儿糊涂死了,既做了不肖的事,犹如那猫儿狗儿一般。不少得还要婶娘费心费力,将外头的事压住了才好。只当婶娘有这个不肖的儿子,就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他呢。”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见贾蓉这般,心里早软了,只是碍着众人的面,只得慢慢改口。贾蓉的功夫也算没有白做。
说来也是异数,王熙凤一向是被当做男孩教养的,出嫁后接着指点江山,可在小她一辈的轻薄少年贾蓉面前,倒很有些性别意识。她的姑舅表弟贾宝玉,生就的好皮囊,眼角眉梢,情思万种,但凤姐姐从来只当他孩子与兄弟。当宝玉已知人事,为秦可卿之死直喷出一口血来的时候,还可以猴在凤姐身上要牌领东西。凤姐儿只秉老祖宗之命照应他,怕摔了,怕碰了,又怕人多被气味熏了,一直是种水与泥颠倒的格局。对贾蓉,凤姐却一向是衣裙轻艳的姿势。在宁国府做好做歹之后,又指着贾蓉道:“我今日才知道你了。”说着,把脸却一红,眼圈儿也红了,似有多少委屈的光景。贾蓉忙陪笑说:“罢了,少不了担待我这一次罢。”说着,忙又跪下了。凤姐扭过脸不理他,贾蓉才笑着起来了。凤姐执意回去,贾蓉旁笑着劝道:“好婶娘,亲婶娘,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天打雷劈。”凤姐瞅了他一眼,啐道:“谁信你这……”说到这里,又咽住了。在古人的诗里,这叫“欲歌先咽,欲笑还颦”,最是使人断肠的姿态。且不说贾蓉是否当得起,对凤姐,却是在懊躁的天气里,自己打扇子扇凉。
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一人远归,却发现家中小妾给自己结结实实地戴了一顶绿帽子。他大怒,让小妾自己去上吊。小妾哭泣一番后,涂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拋一个媚眼道:“你还让我去死吗?”他抵挡不住,说:“罢了,罢了,一顶绿头巾又压不死人。”情爱里的缘由真真假假,又有什么是化解不了的天大的事呢?男人看女人,轻歌曼舞,赏心悦目足矣,别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而女人对男人,是有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态度的,这务必把男人看牢了看死了,生老病死都要他出面撑着。遇到一个有尊严有男人荣誉感的男人,是女子们的福份,你自可以在低处崇拜他,享受在埃尘里开花的快乐。如果男人不争气,女人们也不必较真。衣食自在自己手心里握着,姿态不妨放松些。有一白领女士这样形容自己男友的标准:外形俊朗,会吹拉弹唱,勤换衣裳勤洗澡。
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呢?即便对女子来说,男女关系也可以只是一种调剂,浮生半日闲,如此,而已。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以声色犬马冲淡心事
贾府的小爷们娶妻之前,通常都要先放两个丫头在屋里。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时,袭人因知贾母是将自己给了宝玉的,今便如此如此,也不算越理。两人说笑间,就完成了青春期一个重要的过渡,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这与我们的时代的教育完全南辕北辙了。少年男女青春萌动,老师家长们如临大敌,对女孩子的说辞是要自重,要自我保护,男孩儿则警告要以学业为重,来日方长。若惹出祸来,一失足成千古恨,永世翻不得身了。性,才是实质的问题,若只是传了张纸条记了两本日记,开明些的师长倒是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在荣国府,自发的钟情却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条绝路。第三十二回,宝、黛二人互诉肺腑,黛玉羞恼而去,宝玉依然呆呆的不知。花袭人来送扇子,宝玉并未看出来者是谁,精神恍惚地把心里话说下去:“好妹妹,我这个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大胆说出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