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上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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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蕾上的南方-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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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去的。
  在神农架里住了快20天,离去时的感觉,有点儿留恋,又有点儿想快些出山,这次是林区宗教事务局谭明亮先生驾车送我,他也有公务要出山去办。谭先生的车是一辆十分陈旧的皇冠,大约还是八十年代的,车走得很慢,开着窗,清风拂面。这条道在去松柏镇时已经走过一次了,然返回的体验不同,一道弯又一道弯,盘山公路的路面平坦光洁,如黑绸带般飘在山间,车平稳地往前开,迎面是峰回路转,满目翠绿的苍山,还有鸟鸣飘入耳际。过红坪画廊时,我看见路边一对白冠长尾雉悠闲散步,车至跟前悠然步入林间,却也不看车,是它们自己走着,美丽的长尾炫耀着。而过燕子洞的时候,一只短嘴金丝燕与车同等的巡航速度并列齐飞,它翼后背的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金丝闪闪,红坪画廊么,就是红坪画廊。
  谭先生停下车,说,我们必须在此吃饭,日落时才能到宜昌呢。于是,我们来到雄风饭店。这个饭店,就是一幢农家的房子,不过厅及厢房悉数成了吃饭的地方。谭先生说,我们来个岩板鱼锅子吧。岩板鱼的锅子,这个岩是读成挨(ái)的,那么岩板,在鄂方言中也就笨的意思,岩板鱼火锅就让我理解成笨鱼火锅了。
  岩板鱼生活在崖下深潭及有岩石的山溪中,它的相貌完全像鲶鱼,惟其只有五六寸长,不再长大,一般情况下被视为小鲶鱼,背黑,肚白,在水中悠游时有些许的憨态,大约这是岩板鱼本名的含义之一。要了一个大锅子,满满的都是岩板鱼,照例是辣椒、木姜子、生姜、大料做的锅底,木姜子味道尤其浓郁。那岩板鱼,在山间的清水里长大,味鲜嫩而清甜,肉质细腻且密结,在火锅中一阵炖煮,其就有一些融化的趋向,筷子夹起用了力吸,肉就咕嘟咕嘟下来了,和了木姜子的青、涩、麻味儿,有红辣椒的干辣味儿,还有蕃茄的酸味以及蚕豆酱的酱味,端的一锅好鱼么。
  喝着包谷酒,谭先生要驾车不能饮,就听他讲述神农架的野菜。神农架的野菜,常吃的有近百种,谭先生说,比如野韭菜,它就向着玉米地里生长。他说想把这方面的资源开发起来,运往北京和上海,不施肥,不上药,让野菜在神农架纯净的自然环境里生长,那是多么美啊!我觉得谭先生的主意甚好,我说,我最希望能把“邦邦”开发出来,“邦邦”是一种林蛙,因其叫声“邦邦”而得名,此蛙乃不在保护之列。谭先生说,“邦邦”养殖最简单了,只用在林边与溪水间用网围一块地,悬了电灯,引来林间的虫子,林蛙就能极快地生长。
  也是,神农架极普通事物,皆是人间珍奇,然它要抵达外部市场,却有较高的运输成本,那就是要置保鲜车。我一边喝包谷酒,一边吃岩板鱼,一边听谭先生开发野菜的计划,他说种洋芋和玉米的土地,是完全可以让它生长野菜的。我说,那就到北京开一个神农架野菜馆罢,我会专门带网友来品尝。真的是一种好感觉,谭先生说,如果我下次来神农架,他一定带我到山里面的农家去专门吃很难吃到的野菜,有了他这句话,我顿感觉心里有一个计划,即不久重返神农架,我在给这片神奇的原始森林定位时,想到了“纯净的山、水、人”,要离去了,我也好像是在告别一个诗境。另外,我还记取了一件事,谭先生说,从娃娃鱼的解剖来看,它腹内的卵是不少的,它的人工繁殖的难度在于它们交配前要进行恶斗,双方互相撕咬,就把一方咬得皮烂肉破,死了。他见到恩施那边有人工繁殖成功的,是用铁丝网将雌雄分隔开来,互相咬不着,却能令鱼卵受精,从此提升了娃娃鱼的繁殖率,因此养殖者获得经济效益,让诸多饕餮之徒有了口福。
   。。

木姜子之歌
木姜子,极易让人误认是未长成的樟树之子,它呈深绿色,腌渍以后变浅黄色,腌渍过的木姜子,味道有些偏酸,可以嘎吱嘎吱地嚼,然而腌渍过的小小种子,又能经久存放。头一次接触到木姜子,我就相信日后会喜欢上它,因为,木姜子的味道的确很陌生,不能一下子接受它,一般情况下,开始不太能够接受的事物,接受了以后,就会深深地爱下去。
  木姜子就是小一号的樟树子罢,它的形状、色泽以及气味都相似,可是,我们为什么没有吃樟树子呢?那种挥发性的奇异的芬芳,樟树子与木姜子几乎相当,恰好,木姜子就是樟科木姜子属植物呢,我想,樟树子的核也太硬了吧。我在松柏镇吃木姜子的时候,曾想去看看木姜子树,然而人皆不以为然,感觉是让我吃了木姜子,绝无再领我看木姜子树的义务,这个逻辑大约是吃了鸡蛋便罢,就别去看那下蛋的母鸡了,也许它已经很沧桑。
  但是,木姜子勾的樟树子的记忆,即便岁月好沧桑,仍然很怀念这种好玩的树子。玩樟树子,就要做竹枪,取20公分长的小圆孔厚壁竹子,一般就是做蚊帐竿的那种竹子,再取一根圆筷子,筷子略短于竹子,后端插入约二公分长的短竹节里,把竹节打磨得光洁了,它就是一个推柄。把一粒樟树子塞入竹筒,用筷子将它顶到最外端,然后再塞入一粒樟树子,猛力用筷子把它向前推,两粒樟树子在竹筒里,彼此间有压缩空气。到了前面那粒樟树子再也承受不住压缩空气的压力时,便“啪”的一声枪子般射了出去。樟树子射出时,会溅起一股树子浆,鼓起浅绿色泡沫。樟树子射在人额头上,麻痛麻痛的。如此做的枪,还是单发,在竹筒后端呈90度安一根内孔直径再大一些的竹筒,当子弹梭子,可以将一二十粒樟树子装进里面,射击时,只用往复推拉那圆竹筷子的推杆,樟树子就“啪、啪、啪”地连发往外射,子弹梭子里的子弹自然落入弹仓,这种武器年年都可以玩,时间大约在暑假。
  木姜子的颗粒比樟树子小了许多,比花椒粒还小点,往往一小挂一小挂地生长一起,每一粒都有一根细长小柄连在大柄上,如是粗糙些的吃,便是木姜子的柄也一道嚼了。在神农架,木姜子是重要的火锅调料之一,此物有些麻辣,有些鲜香,尤是含了樟香味,合起感觉是一种神秘的怪味,本地人乐此不彼,几乎无不食木姜子的,一直到兴山和宜昌,人都离不了木姜子。问之,他们说木姜子特别的健胃与顺气,细想,果然如此,吃木姜子后饮酒,总有一种畅快的感觉。再查阅一下木姜子的调味区域,木姜子的芬芳竟飘逸在整个西南的天空,不单单在鄂西北区域呢,便有一样预感,西南地区口味的木姜子,极有可能走下西南高地,逐渐的流布都市,为日益苍白的都市味蕾提供一样新鲜而神秘的味道。在味觉方面,大山永远是新鲜的,它有采之不尽,取之不绝的味道,那是我们亲爱的味仓,故我爱大山,我爱森林。
  

炒桌面(1)
我有时候喜欢一些美丽的误会,去嵊州的误会,令我对嵊州记忆犹深。我到嵊州也晚,原来是想去新昌品茶,到嵊州见天太阳西落,便找旅店住下。嵊州有条嵊江,大桥修得很好看,晚上从旅馆的窗看去,江边灯火如一条彩虹。
  我住的一家中等旅馆,主要是店家承诺可以上网。然而,我吃过晚饭,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店家说公安局例行公事要通过网络查住店的旅客,已经不能上网了,我只好去江对面街拐角里面的网吧。我感觉嵊州是一座很宁静的城市,这是外来人的感觉吧,古代的嵊州叫做剡州,十分有名的,李白游天姥山,写下《梦游天姥山吟留别》,一个能让李白称之为“梦游”的地方,那一定是有入梦境之感的仙境了。
  剡州是浙江最著名的唐诗之路的终端,这条唐诗之路,从钱塘江上溯到绍兴的镜湖,沿浙东运河、曹娥江再南转进入剡溪,经沃州天姥山到达天台山石梁飞瀑,全长190公里,这是一条必须专程游历的诗歌路线,此番只能向着天姥山和天台山遥望致礼了。“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到剡溪。”唉唉,端的是没有李白的心境旷达,何以论诗?我觉得当代中国文人心境的窄,根本就不到李白的万分之一,他那“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确也令人惭愧得很,爱名山之心境,应该上升到一种世界观来观照。当然在品饮方面,我总以为李白不事茶饮为缺憾,所以吴越之名茶,没人敢找李白来借光的。
  在嵊州上了一通网,旅途上网,总不能尽兴,惦着二天去新昌或奉化的溪口,也就匆匆的浏览了一下,比如天涯社区,真名网和搜狐网,一路转下来,收发了邮件就回到旅馆,冲了澡,沉沉地进入梦乡。
  早晨起得非常早,东南地界,太阳光临的时间也早,起床匆匆洗嗽,便上街。小城的街道,照例是比较窄,人来人往,一副俗世的小城生活图景,沐浴着早晨清凉的阳光,很温馨的感觉。我在街上东转西转,转入一个小巷,找到一家面馆,我看嵊州人都在吃一种精细若丝的炒粉,就点了它。嵊州话显然不好懂,老板兼伙计是一个年轻汉子,长得浙人那种精干身材,炒粉很利索,先在锅里煎一个鸡蛋,炸一点香豆干,搁些芹菜杆,就将浸泡过的粉丝抓入锅里急炒。
  我问,这个炒的叫什么名字?
  老板说,炒桌面。
  话音是炒桌面,当然不能根据语音来判析,我说,桌是什么桌?
  老板说,桌,是有个木字旁的那个桌。
  老板念的是第四声,我的脑子里闪出一个楮字,楮字的音为chu,然而,别字大王的我,一直念楮为zhu,或者是少时说客家话闹的,反正念那音了。炒桌面也奇怪了一点,边上的人插话,普通话还不及老板,更说不清。说话间面就炒好了,嵊州的炒桌面,实际是米粉丝,在隔壁的东阳市,叫米粉干,我曾吃过,没有嵊州的这么细,嵊州的米粉细若游丝不敢称,细若丝线是可以称的,我以为它细得完全可以纺布,它白里透黄,细圆的,胶丝般光洁。我问老板,这与东阳的米粉干有区别吗?老板说,我们嵊州的“桌面”是杂交精米做的,我们嵊州的特产,籼米,我们跟东阳交界吧,那边长的水稻。大凡谈起吃食之类,每一个人都爱家乡,这位老板也不例外,他绝不认为,他的炒桌面与东阳有何关系。但是,如果是楮的话,炒楮面的楮,与米粉有甚么关联呢?我一度陷入思维的盲区,是不是它长有一种苦栗而磨了面呢?合了米粉做的?但是,老板明说是籼米之作么,我被他的木字旁所困扰,确乎如此,我们的语言不能清晰的沟通,他又炒下一锅了。我只好坐下来吃。
  我还是叫它炒桌面吧,有空我到网上去问嵊州的朋友,通过汉字而不是汉语来沟通,那就会精确得多。只要是汉字,不论你方言如何的千奇百怪,它仍是能归为一统,哪怕港台人士大声“挖塞”,你仍是“挖塞”,一经汉字凝固,也就是我们汉人说话的一部分,但是楮字,本也与剡州大有干系,楮是近似桑树的一种树,这楮树的皮可用来造纸,旧时楮纸便产于剡地,号称剡楮,那就是剡州或嵊州的楮树造的纸,楮也曾为纸的别名,旧时称纸为楮先生,将诗文书画悉数简称“楮墨”,至宋、金、元时发行纸币,那钱多用楮皮纸制成,纸币因此也称楮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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