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我的价值观的改变非常大,以前我们俩的日子,那叫风花雪月啊。那时候我们一出去,都是一群没孩子的朋友,大家一起玩。我看到有很多人在小区里头,跟人聊天呀,看见谁家孩子过去逗去呀,我妈以前老那样儿,我可烦了,还老说她,说:“你对人多不礼貌啊。”我觉得这事儿可庸俗了。但你自己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你会跟街上所有陌生的抱小孩和带小狗的人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你就会上去夸孩子夸小狗。台湾作家张晓风散文里有句话,叫“庸俗而深情的生活”,我喜欢这句话,就是深情有时候是不能免俗的。没孩子的时候觉得,我无拘无束,可以免俗,但你也会丢掉了生活里很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你太年轻的时候不能明白的,后来我就觉得庸俗而深情多好啊。
我过去特矫情。我们两口子原来住的那个复式的房子,一楼是个客厅,二楼跟客厅对应的那么大的一个地方,放书架,那是我的书房。我老公的活动范围在一楼,他只要在楼下动静大点儿,我都觉得我写不出东西,嫌烦,要安静。但后来有孩子了,不能住那逍遥地方了,那地方在北五环外,时间成本太高,只有在北师大旁边买一房子。把我妈我姨都接来了。什么叫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现在觉得老太太可不容易了。我家现在三室,一间是俩老太太的,一间是我们两口子的,一间是孩子和带她的小姐姐的。没书房,我所有的书都是在餐桌上写的,工作环境跟过去是天壤之别。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于丹:我就是我妈妈的女儿和我女儿的妈妈(8)
我们家的客厅很大。我坐在这端的餐桌上,看着中间的大空地,我那八十多岁的妈跟我那两岁的孩子,拿着球在那儿扔,她姨姥姥坐在这边,仨在那儿扔球,乐得咯咯笑。眼光越过她们,我老公在那边沙发上,脱了鞋,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在那儿写文章或看什么新闻。再越过他,那一端是电视,放着我们家孩子的动画片。你听着那声音,从动画片的声音,到孩子吵吵闹闹,到老太太的声音,多重声音,多重视角,在这个环境下,我抬头看看他们,再低头写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生命的动力在哪里,你会突然间热泪盈眶。我就看着他们,心里想,让时空永远停在这一刻,就是——我自己的妈妈、姨妈还都那么健康,我的孩子如此快乐,我老公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家人都这么安详,这就是幸福!就让他们永远这样,我一会儿都不舍得不看见他们。我只有这个时候写,觉得笔底下可流畅了!
我就想,过去我为什么就那么矫情呢?我那屋乱一点儿都不行,都写不出来。所以你刚才说,你这么忙的时候有孩子;但要是没她,我现在讲不出、也写不出这些。因为作为女人,你身上最重要的一种元素没有释放,就是所谓母性。其实我觉得人是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你自己,你最远的目标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我不知道人这一生要走过多少路才终于成为你自己?如果你不做母亲,你怎么能有这么多的感受呢?
我现在每天的指标就是最好能在晚饭前回家,陪着老的小的吃饭;如果这个目标实现不了,那就一定要在孩子睡觉之前。别人觉得我这么忙,其实我还是一挺好的妈,因为我女儿对我评价极高——只要有我在,她不要任何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妈妈陪我睡觉吧”。她自己睡一个小床,我昨天躺在她身边,她特高兴,咯咯地笑。我老妈拿了一个她小时候盖的小薄被子,搭在我身上,拍拍我们俩说,一大一小,快睡吧。我女儿忽地就坐起来了,唰地就把我身上的小被子揭开了,非常着急地说:“妈妈不盖这个!会感冒的!妈妈盖我这个!”然后就把她身上的被子给我盖啊,掖啊。她才两岁多啊。她姥姥在旁边看着我们俩,说:“哎呀,我太感动了!”
后来我就想,你说我现在教书、写书,做各种各样的事儿,面对喧嚣,什么是你生命中真正的那种力量?其实就是这种柔软的爱。我周围的人都觉得,你是个老师,跟你得讲道理,你是一个能说理的人。在我的生命中只有两人跟我不讲理,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孩子,不管你在那儿打电话,说着多重要的事儿,老太太进来就吼:“饭菜都凉了!什么电话这么重要。”我有时候可尴尬了,我说妈你别喊,我说正事儿呢,但下回她还会心疼,还喊。还有我女儿,举着一双筷子冲过来抢电话,把筷子塞在你手里说:“妈妈吃饭!妈妈吃饭!”然后她把电话啪哒给你摁了。我赶紧打过去跟人道歉说对不起啊,是我女儿给挂了。我就在想,我的生命中还有两个跟我不讲理的人,她们就是觉得,这一刻,你就去吃口热乎的,这就是天大的道理。我只有对着这个我叫妈的人和叫我妈的人不急,她们对我再不讲理,我也只能这样。我回到我那个闹哄哄、乱糟糟的家,回到我那个充当书桌的餐桌上,就会觉得,什么是生命的欢欣。 。。
于丹:我就是我妈妈的女儿和我女儿的妈妈(9)
封新城:我爱听你这段儿,讲得好!
于丹:所以你说我要孩子晚,我觉得正是时候。太年轻的时候会觉得这是负担,可能不会有这种感受。现在老有人说,你都四十多了,你孩子还这么小,她可哪天才长大呀?可我跟你讲句心里话,我在家里,我就怕她长大,舍不得她长大。你知道有一种心情,是舍不得孩子长大,她现在快三岁了,伶牙俐齿了,什么都跟我说,我就可怀念她更小的时候。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我跟我的孩子,最最最美好的一种记忆,是什么呢?就是她吃奶的时候。我怀着孩子的时候,别人说:“哎呀,你这么大岁数,怀一孩子,已经是一功臣了,你不喂她奶,你也是一功臣,你要喂她的话,你就争取喂到半年,这孩子的免疫力好。”我那时候仍然很贪玩儿,我怀她###个月的时候还满世界跑,我在生她前一天晚上,朋友们去看我,我还哭唧唧地拉着朋友们的袖子说:“以后你们还带我玩儿吗?”我就觉得一生完孩子,哎哟,这日子有多可怕呀。我当时就想我就意思意思,我有可能没奶,我要真有奶,我就喂她仨月,我就是一好妈了。可是孩子真的出生了,喂上奶了,最后,我是在我们全家冷嘲热讽的打击之下,死活舍不得给孩子断奶。我们家人当时就说,你这么喂下去,你就耽误她吃辅食了,她老吃这口你还让她长不让她长了?她都十个月了你还不给她断奶?后来我在我们家不是功臣了,就属于臊眉搭眼的,非要给我们家孩子喂奶。我们全家人都说,你自恋吧你,这孩子离不开你了!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我觉得今天真的跟你聊得很好,很多东西我真的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说过。就这些感受,我觉得就是一个生命的感受,关系如此简单,就是一种哺乳动物的关系。它不上升到一个社会的人,什么地位,你们家有钱没钱,买得起买不起奶粉。这就是一种哺乳动物的感情,就是她要依赖你,她才能活下去,所以那时候外头有聚会,哪儿有什么演讲啦,我说我不能去,我只有一个理由:“我是我女儿的粮食!”就这个理由让你太骄傲了。
封新城:对啊,你讲别的东西,我就是一个记者在听,但这些,我完全听进去了,我自己的感受也都带进去了。好听!
于丹:是啊,但我也觉得要赶上你这样的谈话对象,你能听得懂我。也有很多人,他们不想听这些,因为这些它跟你现在的职业呀,你的这种传播呀,有多大关系?但是我觉得这是我特别有力量的地方。
而且你知道,我女儿,她这么小的孩子,但在她成长过程中,她教了我好多东西,我跟她学到了很多很多有意思的道理。我女儿挺乖巧的,出门遇见熟人的时候,我经常跟她说,叫爷爷,她就说:“爷爷好!”我说叫奶奶,她就说:“奶奶好!”但是十个人里总有一两个,她不爱搭理,你跟她说叫奶奶好,她跟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走过去了。大人一开始特尴尬,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就追上她,问她:“你为什么不叫奶奶啊?”我女儿就静静地看着我说:“不为什么。”哎呀,当时我就觉得,真好!我想,如果说十个人里,有七八个她不叫,那她是有问题;但是她就有那么两三个不叫,她告诉你不为什么,这就是理由!你得允许她不叫,她一岁多的时候的解释就是,不为什么。
所以后来王志在《面对面》采访我的时候,总问:“为什么?”我后来就用我女儿的话回答他:“不为什么。”后来节目播出的时候有些朋友说王志真厚道,王志一笑就不再追问了。我觉得“不为什么”,这也是一种解释。这是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教给我的。我为什么一定要解释为什么呢?所以我觉得学习一种成长,很好,我甚至有一种观念,就是希望让我们回到幼儿园,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道理其实是应该在童年的时候学到的。我们现在人际之间重复的好多东西其实都是小的时候没学好,跟小孩重新学习这些东西非常简单,你会用一种本能的方式去处理,所以大家现在说:“哎呀,你现在心态挺平和的,你很快乐呀。”我认为是我女儿在教我,我觉得我身边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她一直都在教我。
封新城:真好!本来我还有俩问题,不问了,咱们就在这个美好的话题上打住吧。
(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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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春芽:大家都说你画“开”了(1)
我不懂画。
但周春芽的桃花看了真的让我欢喜——灿烂,舒服,中国。
我们美术总监见我喜欢桃花,大喜,说:“这回你算看懂了。这才是绘画啊!绘画就要画自己的生活啊!那些是什么?海报!海报是绘画吗?”
我将信将疑。
美术总监继续鼓噪:“一个艺术家的作品背后是他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态度。春芽的桃花最典型地体现了这一点!”
这话我信。
“艺术家最终还是要有自己的语言”
封新城:今天我们是一个“超级组合”来采访你哈——我,美术总监傅沙,首席摄影张海儿。我不懂画,他们俩懂。
上个星期我和傅沙去云南,路上一直在聊你。其实你们这拨画家很多我都认识,但我很少直白地夸过——因为不懂嘛。可是看到你的“桃花”后,我就说:哎呀,这个好,我喜欢。傅沙就更###了,逢人就讲。他形容你是画“开”了,把你的生命状态呈现出来了。我觉得这个说法有意思,所以一下飞机就短信问你在不在成都。
傅沙:你是靠女人“开”了。就是说你生活上“开”了,你的美好人生感受全在画里了。你看你现在,虽然这些材料,硬件这些东西还在,但是画里已经看不到西方的任何东西,就是很中国人生活的东西,就是有那种气质,还有那种幸福生活的境界。我老是把你比作齐白石,齐白石也是在画生活。四川还有一个,就是陈子庄。
周春芽:对,他那个绘画你没觉得怎么,但是你能够看到那种生活境界。他的那种生活状态,你在他的绘画中真的能看到。
封新城:我听傅沙的意思是说,你把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些东西,非常自然地结合到你现在的创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