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之意的,龚梦舒也只当没看到。
这天龚梦舒提着送饭的空提篮从医院里出来,一路低着头沿着医院附近的马路牙子闷闷走路,走着走着迎面却来了两条人影挡住了她的去向。她方抬起眼来,眼前的两人朝着她微笑,其中一个人还喊道:“梦舒,这么巧,又碰见了!”
龚梦舒愣在那里,可再次见到故人却还是高兴的,“大少奶奶,墨琳,你们怎么在这里?” 龚梦舒问候的是程家大少奶奶林雪娴和三小姐程墨琳。她们此刻身处的是医院附近最热闹的商业街,街道两旁尽是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银行商铺鳞次栉比。
林雪娴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程墨琳前阵子才见过,所以看到龚梦舒分外亲热,冲上来就拖着龚梦舒的胳膊不放,一边心疼道:“梦舒,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
龚梦舒但笑不语,却也悄悄地将卷起的袖子放下,遮挡住明显瘦得露出青筋的手臂。林雪娴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龚梦舒,虽然龚梦舒还是如往日一般清丽,但林雪娴还是从龚梦舒憔悴的脸色还有清减的身材、以及略微嫌陈旧的衣裳看出了龚梦舒的境况并不如前。
林雪娴于是走上前去,也和程墨琳一般关切地问道:“梦舒,你还好么?你家里的事墨琳跟我讲过了,我们今天就是打算去看龚老爷的……”
龚梦舒感激地朝着林雪娴颔首,道:“多谢大少***惦记,我爹情况已经好一些了,昨日还睁了眼看人,虽然尚且认不出我和我娘,但总算清醒了。”
林雪娴舒口气道:“真的么?那就好。”说着便和程墨琳一起坚持要去看望龚弘文,龚梦舒没法,只得带着这二位折转身回了教会医院。林雪娴探望过病床上的龚弘文之后,不顾伍佩思的推辞硬是留下了一些钱让龚太太给龚弘文买些东西,方才和龚梦舒及程墨琳退了出来。
龚梦舒对于林雪娴和程墨琳大老远地特意前来看望父亲很是过意不去,跟在她们后头呐呐道:“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了——”程墨琳回头笑道:“梦舒,你嫁人之后变得很啰嗦哦,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龚梦舒闻声涨红了脸,随之也微微一笑。
林雪娴凝神想了想,对龚梦舒说道:“梦舒,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有话也就直说了。你别瞒我,现在你们家的境况应该不算太佳,你有考虑找份事情做来补贴家用么?”
龚梦舒站住了脚,看了看林雪娴,只见林雪娴脸上满是恳切的神情,并不像她所熟知的程家那些妻妾们经常表现出绵里藏针的表情,这才坦白地点点头,道:“不瞒大少奶奶您,我最近确实是在找事情做……”
林雪娴和程墨琳互视一眼,程墨琳笑道:“梦舒,今日可巧了,我和大嫂过来之时,正好有人托付我们替他们洋行找个中学毕业的女士做商行的打字员呢!你有兴趣去么?”
龚梦舒眼睛一亮,但随之又有些迟疑,“可是,我……并不会打字。”
“学学就会了嘛,再说这份工作薪水不低,而且还不用风吹雨打,每天除了打字,只需整理整理资料就好了,不会很难的。”程墨琳极力怂恿龚梦舒接受这份差事。
林雪娴毕竟比程墨琳老道,察言观色半晌,知晓龚梦舒犹豫的心理,便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梦舒,你不用担心,这洋行绝对不是我们程家的产业,我晓得你不想再见到以前的老熟人……”程墨琳见大嫂这么说了,也连忙附和道:“是的,大嫂说的是,绝对不是我爹和大哥名下的产业……”
龚梦舒确实有那样的顾虑,眼下听林雪娴和程墨琳这么一说,心中的疑虑这才消去了大半。既然不是程家的产业,而程瑞凯又是从戎的军人,所以洋行应该和程家没有关系。只要不见到程家另外的那些人,哪怕工作再艰苦她都能承受,便点点头,道:“那多谢大少奶奶和三小姐的举荐了。”
“客气什么,你以后就叫我雪娴,也别叫墨琳三小姐了,反正你也脱离程家了,咱们三人以姐妹相称吧,”林雪娴提议道,引来程墨琳的连声附和。龚梦舒淡然一笑,心中也为新工作找到了门路而感到微微有些兴奋,她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很快龚梦舒真的便在林雪娴的推荐下,进了那家就在医院附近热闹商业街的洋行上班。这家叫瑞丰洋行里专卖舶来品,有进口、出口、西药等部。出口部又分为皮毛、生丝等更小的部门。瑞丰洋行经营得很成功,引进的咖啡和西药很受国人的欢迎。龚梦舒在学校里学的英文便派上了用场,竟也能看得懂英文货单,因此很受洋行管事的看重。
刚刚得到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工作,龚梦舒放了所有心思在这上头,除了照顾病重中的父亲,其余的时间她还报名参加了商会英文补习学校,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黄启伦成天几乎见不到人,便开始有怨言。龚梦舒虽然也很想修复夫妻之间的情感,无奈时间太少,要顾全的事太多,因此对于黄启伦的不满只是沉默以对,却又无能为力。
繁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龚梦舒也收获到了工作上的回报。到了月底,果然得到了不菲的薪水,龚梦舒在心里松口气,第一次为自己能够独立自主为母亲分担生活的重担而感到满足和快乐,心中早已丢失的自信心也悄悄地返回来了一些。
林雪娴过来看望过龚梦舒几次,见龚梦舒这么快就能上手,也甚感欣慰。两人竟也成了经常见面的好朋友,加上程墨琳,三个女人比以前在程家的时候感情更深,龚梦舒苍白憔悴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好气色,不几日去新做了发型,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走在茗城街头,竟也是窈窕淑女俏佳人一名。
瑞丰洋行的生意一直很好,听说经营洋行的幕后股东很有生意头脑,比如他刚开始将一家频临倒闭的西药店盘过来时,那家西药店还有不少未发出的药品,他叫人把样品字样拿下,将三支一盒装的非卖品换成12支装的商品,这样便发了一笔财。
龚梦舒深得洋行经理的赏识,但从来没有见过洋行幕后的股东,不过她生性清冷,并没有好奇到要去归根结底,非要见识那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一直安安心心地在洋行里做事,她有自己的打算,等将来若是时机成熟,她也自己开个小小的商铺,卖些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进货的渠道就从瑞丰洋行里进。
因为心中有梦想,原本感觉自己奄奄一息的龚梦舒好像又重新复活了起来,她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尽管冬天的脚步渐渐近了,但本就俏丽的她,犹如一朵夏日里终于要绽开的玫瑰,一点点地,随着花瓣的展开,而散发出浓郁而迷人的香气。
第六章 狭路相逢终邂逅
气候一天天冷了,虽然还未到隆冬,但前些日子秋老虎的燥热却早已经荡然无存了,温度随着连日来的阴雨降了下来。龚梦舒穿了宝蓝色的开襟羊毛衫,正在瑞丰洋行二楼的英文打印机前埋头打着货单,突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
她侧耳倾听片刻,略微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正要转向周围同事问问清楚,却见木质楼梯咯噔咯噔响起,瑞丰洋行的管事匆忙间跑上楼来,环顾四周,神秘而兴奋地对二楼的几个职员说:“大家都跟我下楼去吧,我们洋行的股东今天要来视察,人已经快到了,咱们得马上列队迎接——”看得出来洋行经理也有些小紧张,因为这位大股东平日几乎很少现身,今日快到洋行了才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来突击检查的,让洋行管事心中很是忐忑。
每个职员都知道瑞丰洋行后台老板的雄厚实力,当下男职员们赶紧下楼,女职员们都在慌忙整理着裙衫,抚弄着头发,这才急匆匆地一窝蜂涌下去。龚梦舒迟疑了片刻,也还是跟着下了楼。这位股东得罪不起,她现在力求不出任何纰漏,也要保住这份工作,所以便也跟随众人去一睹这位神秘股东的庐山真面目了。
洋行的大门外头下着不绝的大雨。一辆铮亮的黑色豪华轿车缓缓踏水而来,停在洋行的门口。站在人群中的龚梦舒在门内先看到了那辆车子,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瞧准了,她脸上所有的血色顿时在瞬间消失!
她面色灰白地站在那里,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开这里,她想要挪开脚步往后缩,可是自动排列成两个纵队的职员却把她夹在其中,让她进退不得,只得全身发僵站在人群中,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辆黑色的轿车停下后,先从车上下来两个副官模样的随从,其中一个随从紧忙开了车门,躬身对着车内的人说:“长官,到了,请下车。”态度分外恭敬。
从车内缓缓下来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男子来。另外一个随从挺直身子,连忙拿出手中的黑伞,“啪”地一声把雨伞打开,整个遮住了那名气势迫人的男子。
那名男子身着黑色风衣,带着黑色礼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出他眼眸里的精光。洋行的经理见了那人,早就恭迎了上去,态度恭谨谦逊地叫了一声:“程二爷,您来了?”
这身家雄厚的程二爷并不老,甚至称得上是年轻美男子,这程老板还有另外的军官身份,但因为是瑞丰洋行商铺的股东,经商手腕高明,商业上取得的成就几乎和他的军衔不相上下,茗城洋行里的同行都视他为风向标,所以洋行经理也随着旁人尊称程老板为“程二爷。”
“嗯,正好路过这里,所以前来看看,最近生意怎样?”程二爷带着一众人马进了商行,在大堂里停下脚步,话语低沉地问着洋行经理。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尤其好听,说话时带起了他嘴角的弧度,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都还挺好的,您请放心!”洋行经理连忙回答道。
程二爷颔首,顺手摘下手中的礼帽,早已有随从出位,将他的礼帽拿走保管起来。摘去礼帽的程二爷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他侧了下脸,脸庞多角度移动了下,可以看出他有着弧度美好的睫毛, 一双摄人魂魄的黑色瞳孔,还有坡度优美的下巴。但是即便他的外形英俊,却也掩盖不住他浑身上下以及眼眸中隐藏的冷冽危险的气息。
他在洋行底楼宽敞的大堂中央站定,犀利的眼神从出来迎接的洋行职员脸上逐一掠过,在他锐利视线的扫射下,每个人都感觉像是被剥去一层皮一般,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龚梦舒自从那个程二爷进门的时候,便一直低着头,直到程二爷犀利的目光扫射到了她的脸上,并且停留很久不挪开,而引来周围同事侧目的时候,她才仓惶而悲愤地抬起眼来,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相碰。
两双眼眸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凝视,彼此眼中都隐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复杂神色。不过相比较龚梦舒眼中的恨意,程二爷眼底里更多了些捉摸不定的精锐光芒。他先移开了视线,对洋行经理道:“带我看看。”
“好的,程二爷,您请往这边走,”洋行经理连忙上前引路,带着程二爷在楼下的场子里视察了一圈,由于程二爷太过出众,洋行场子里的女人们都不由得有意无意地朝他瞟来眼神,心里想着:这便是洋行的幕后股东,城中大户程察仲家的二公子,还真是俊美得吓人呢。只有龚梦舒垂下眼帘,站在原地等着这场犹如戏剧化的重逢早点结束。
可是龚梦舒偏不能如愿,程二爷在楼下逛了一圈后,便附耳对洋行经理低声说了几句,洋行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