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六蔫蔫地翻了一个眼皮:“我不知道……我不跟他住在一起。”
张金锭将朱老六歪斜的膀子往上提了提,一晃脖子:“大哥哎,你咋问他呢?他啥都不知道呢。”
鬼子帽踱到张金锭的后面,张金锭故意扭了扭屁股,鬼子帽半张着嘴巴踱了回来:“你知道?”
张金锭冲他抛个媚眼,娇声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还没嫁到老朱家,他们家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要说熊定山嘛,我还真的知道点儿。你把他们都放了,我跟你去维持会说叨清楚不就结了?我什么都跟大哥说。”鬼子帽迟疑片刻,返身跳下戏台,颠到鬼子头儿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鬼子头儿刷地抽出刀,箭步跳上了戏台。张金锭松开朱老六和张九儿,横身挡住了他:“太君哟,通事(翻译)都跟你说了吧?确实不关他们的事儿啊,你行行好,让他们走,我跟你去维持会,去炮楼都可以,随你的便,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鬼子头儿用刀将她隔到一边,一把揪出了张九儿:“你的,脱衣服的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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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忍无可忍38(3)
张九儿茫然地扭了两把裤腰:“啥?你说啥?叫俺脱衣裳干啥?”
鬼子帽蹿上来,猛推了他一把:“叫你脱你就脱!”
张九儿倒退着嘟囔:“脱啥衣裳?这是叫俺干什么呀……”说着,还是解开捆在腰上的草绳,将褂子脱了下来。
鬼子头儿晃到一旁,将刀柱在地上,冲鬼子帽一摆头。
“继续脱。”鬼子帽指了指张九儿的裤子。张九儿紧紧地攥着裤腰,头顶上又开始冒血:“老总,你这是让俺做啥?脱裤子做啥?”左右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抱着裤腰蹲下了,“不脱,俺不能脱……”“八嘎!”鬼子头儿猛地举起了刀,“死啦死啦的有!”鬼子帽蹲到了张九儿的对面:“看见了吧?不脱太君就砍了你。脱吧,太君的意思是让你享受享受,”回头冲张金锭一挤眼,“那个窑姐儿很有味道的。”张九儿霍然明白,直接躺下了:“我不能干这样的事情,那不是人干的……”鬼子帽拍打着手站了起来:“那好,那你就去死。”鬼子头儿双手攥着刀在张九儿的头顶上划了两下,突然将刀一横,一下子挑开了张九儿的裤带,冰冷的刀锋贴在张九儿的两腿中间。张九儿过电似的弹起来,刚一迈步,就被掉到脚脖子上的裤子绊倒了,整个人像一截被人踩瘪了的高粱秆。鬼子头儿冲鬼子帽嘟囔了一句什么,野狗似的闪到了一边。
张金锭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背向阳光照了照自己的脸,拍拍朱老六的胳膊,又按了朱七他娘的肩膀一下,揣起镜子,将耷拉到脸上的一缕头发抿到耳后,稳步走到鬼子帽的身边:“老总,麻烦你跟太君说一声……”
“还说什么!”鬼子帽猛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不然不足以警示百姓!”
“大哥,”张金锭换了一副妩媚的笑容,“你说的也是,这样好不好,你让老少爷们儿把脸都转过去。”
“不行!”鬼子帽一把提起了抖作一团的张九儿,“来吧,别怕丢人,丢人比丢命强。”
“九儿,来吧,”张金锭扭着屁股躺到了张九儿的身边,“九儿,姐姐伺候你一把,你不是总惦记着这一天吗?”
张九儿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忽地跳起来,扑通跪到了鬼子帽的脚下:“大哥,你一枪崩了我吧!黄泉之下兄弟不忘你的恩德……”鬼子帽抬起脚勾起了张九儿的下巴:“兄弟,没法子啊,这都是皇军的命令,你就委屈一下吧。”
“我会,我会……”台子上吧唧吧唧爬上了疯汉,三两下跪到了张金锭的大腿中间。
“看见了吧?”鬼子帽的表情异常兴奋,伸手一拍张九儿肿成南瓜的脸,“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大哥,你杀了我,你赶快杀了我……”
“我不杀你,”鬼子帽悻悻地站起来,缩着肩膀冲一旁微笑的鬼子头儿哈了一下腰,“太君,他不干。”
鬼子头儿不说话,笑容如铁,缓步走到张金锭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张金锭的裤子已经被疯汉扯掉了,两条大腿大开着。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两只核桃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空,天上有淡淡的云朵在飘,一忽儿飘成牛羊,一忽儿飘成山峦,一忽儿又飘成了东北老林子里的茫茫白雪。疯汉的嘴里像是含着一块滚烫的山芋,叽里呱啦叫着,双手不停地套弄自己的下身。朱七他娘发疯似的扑过来,一把推开了疯汉:“银子,你咋了?你不守妇道啦……”声音戛然而止,双手捂住胸口,缓缓地偎到张金锭的腋窝下面。张金锭没有起身,她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一面脸蹭满了从朱七他娘的胸口里喷出来的鲜血。鬼子头儿将刀锋一偏,慢慢伸到了疯汉的两腿中间,猛然往后一抽,鲜血直溜溜地射向张金锭已然掀开的肚皮上面。疯汉怪叫一声,弹簧般跃起来,甩出一溜鲜血,风也似扎进了人群,人群发出一阵涨潮似的声音。
“太君,太君!”张九儿的脸色突然变得狼一般狰狞,嗷嗷叫着扑到张金锭的身边,“我干,我干!我干——”
上卷 忍无可忍38(4)
“九儿,来吧……”张金锭的声音像是从泥浆里钻出来似的,“别怕,姐姐都不怕呢。”
“二姐,你忍一忍,忍到天上下刀子杀了我的那一天……”张九儿哆嗦着跪到张金锭的两腿中间,一把扯掉了裤子。
“来吧,来吧……”张金锭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阳光热烈的墙头那边,一些不知名的花儿在绚烂地开着。
炎热的八月,天上似乎要掉下火来,晌午的炊烟直溜溜地往天上冒,一会儿就变成了轻纱样的浮云。朱家营村南头的乱坟岗里蓦地响起一阵苍凉的长啸:“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光着上半身子,穿一条左腿长右腿短的裤子的朱老大,气宇轩昂地从乱草丛中踱了出来,“呜呼,奋我大汉之雄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天下而枉诸夷,覆至尊而制四海,执敲扑而鞭笞天下……”蓦然停住,用一只手挡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出溜一声,惊兔般钻回了乱坟岗。
“大哥,大哥——”朱老六牵着一头牛,呼啦呼啦地往这边赶,“大哥,回家吃饭啦!”
“哦,是老六啊,”朱老大望着烈日下黄豆般大的朱老六,轻咳一声,慢慢晃了出来,“你别过来,有长虫。”
“你说啥?”朱老六听不清楚,轻声嘟囔,“又犯病了,又犯病了……唉,这咋整?”
“老六,你不要过来啊,”朱老大摸索着从后腰上拽出汗衫穿上,急匆匆地往外走,“刚走了几个鬼,长虫又来了。”
这下子朱老六听清楚了,说声“半彪子”,大声喊:“你知道有鬼,那你还不赶紧家去?大嫂包饺子你吃。”朱老大拧了一把嘴唇:“哦,包饺子……”猛一抬头,“有酒没?”朱老六牵着牛掉回头,应道:“有,啥都有,还有猪耳朵拌黄瓜。”朱老大紧撵几步,晃荡着赶到了朱老六的身边:“你嫂子不是回娘家了吗?她什么时候来家的?”“你这不是不糊涂嘛,”朱老六说,“一大早就来家了,说是想你呢。”朱老大矜持地咳嗽了一声:“糟糠之妻归齐明白事理呢……你三婶子也来家了?”
“来家了,等你一起吃饭呢。”朱老六说完,鼻子一酸,三婶子早已经去了那世……狗日的日本鬼子啊。
“老六,你别怪我……”朱老大蓦地晃悠了一下身子,“我知道我娘她故去了,不是我不孝,是……”
“你别说啦,”朱老六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那天你去找唐先生了。”
“这不是没找着?他打日本去了……他要给咱娘报仇呢。刚才我跟咱娘说了,咱娘说,拉倒吧,让咱好好过日子。”
“那就拉倒,咱听娘的。”朱老六抬起胳膊擦了一下眼睛,胳膊上的汗让他的眼泪又冒出了一些。
朱老大研究古董似的盯着朱老六看了一会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老六是个有福气的人啊,现在大小也是个财主了,”拽两下汗衫下摆,说,“他六哥,他六嫂嫁过来有些日子了吧?她过得还好吧?咳,你瞧我这话问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你也别埋怨我,那些日子我的脑子糊涂着呢。你说他六嫂咋就那么大的心气儿呢?她就跟没事儿一样。”朱老六说:“你啥也没看见。”朱老大说:“我啥也没看见……他六嫂是个排场人,他六嫂的心气儿大着呢。”朱老六说:“是,心气儿大着呢。”朱老大说:“咱娘没了,你也不用去圆斗把儿那边住了,家里的房子宽敞着呢……小七这一没影儿,还不知道回不回来。”
“大哥也别在外面住了,搬回去,一大家子。”
“不能,我不能搬回去,我立了户的……你大嫂也来家了,我又是户主了。”
“我大嫂害怕,她的兄弟,她兄弟孙铁子在外面当胡子……”
“别乱说话,我小舅子不是胡子,他在城里做买卖呢。”
“对,做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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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忍无可忍38(5)
朱老大用一只手摸着牛屁股,蹭到牛角上面,扳着牛角往小河那边走:“他六哥,你买了焦大户家的地?”朱老六嗯了一声:“买了八亩,是大银子的钱。”“他六嫂发家啦,”朱老大牵着牛鼻子往河下面出溜,“他六嫂很能干,他六嫂是个好女人……”“是,好女人,”朱老六说,“大银子拾掇家的时候拾掇出小七的钱,没动,给他存着……小七打从娘去了,再也没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朱老大刚要说话,朱老六摆了摆手,“大哥,大银子还找出来一块铁瓦,好像是个古董呢。”朱老大将眼球支到天上,静静地说:“铁瓦……对,小七带回来一块铁瓦,是什么来着?丹书铁卷?好像是……你说小七这个人也真奇怪,我见过他……他要出远门,咋不把自己的东西带上呢?”“他那是忘了,”朱老六说,“我了解他,他‘嘎古’着呢。”朱老大摁着牛头喝水:“不是,不是,他这是伤心了……他什么也不要了,他要杀仇人呢。”
河水中漂着几片荷叶,一只青蛙趴在上面呱呱地叫,朱老六说:“蛤蟆叫了,小七知道咱们在说他呢。”
朱老大瞅着荷叶当中伸出来的一支洁白的荷花,喃喃自语:“出污泥而不染,混迹江湖亦英雄,大材是也。”
朱老六说,大哥你的脑子有时候清醒着呢,多给三婶子上上坟,兴许就好了,杂乱事情不要去想。
“我没想……”朱老大叹了一口气,“我不糊涂,我朱年富从来没有糊涂的时候。你就说那天咱娘出事儿的时候吧,我敢在家里呆着?日本人不杀了我?我撇了娘,撇了老婆,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去找什么唐明清?谁不知道他已经跑了?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躺了一整天……”情绪忽然开始激动,热汗冷汗一起出,“呜呼,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可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