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那朋友摇了摇头,“我碰见他的时候,他走路急匆匆的,就一个人。”
“你跟他说话了没有?”
“说了。他说这几天就来找我,好像是要让我帮他弄一条船,不知道干什么用。”
朱七闭着眼睛想了一阵,开口说:“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别人,尽管鬼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可是他们还有最后的一蹦跶,弄不好容易出事儿。这样,你抽空去找他一下,就说我来了,让他来见我,我有事儿告诉他。”那朋友憨实地一笑:“朱大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俩是一起的,是不是?”朱七瞅着他笑了:“你猜对了。”那朋友说:“行,明天我就去找他。”
昏昏沉沉地在这位朋友家睡了一觉,天不亮朱七就醒了,脑子里乱纷纷地跑着一些模糊的人影。
躺着抽了一阵烟,朱七喊起了那位朋友:“兄弟,我等不及了,你这就去找彭福。”
那朋友起身穿好衣裳,带朱七出去吃了早饭,一个人去了镇上。
朱七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心忽然就烦躁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海边。
海面很平静,零星的几只海鸥贴着水纹样的浪花忽闪,几条小船在海里漂荡。
朱七找了一块礁石坐下,满眼都是粼粼的波光。一只海鸥落在不远的地方,脑袋一点一点地看朱七。朱七冲它傻笑,就像当年他冲坐在炕沿上做针线的桂芬傻笑一样。朱七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秋天刚来便让整个院子笼罩在花香里,就算有雨飘过,落了一地小小的花朵,那些芳香也清清幽幽地在雨里弥漫。桂芬有时候会坐在那棵树的树阴里陪朱七他娘说话,细细的说话声就跟这些远远传过来的海浪声一样悠远。有时候朱七摸到她的背后,冷不丁捏她的肩膀一下,她会掩着嘴巴拿眼瞪他,惹得朱七他娘一个劲地唠叨朱七是个鳖羔子。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桂芬?朱七觉得桂芬也一直在找他,她的兄弟不喜欢朱七,一定会阻拦她,她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她的兄弟……不对啊,桂芬不是那样的人……朱七猛地站了起来,蹲在对面礁石上的那只海鸥被朱七吓飞了,飞到半空哇哇叫了一声,似乎是在抗议朱七刚才的不恭。
第二十章 智取隆月丸(2)
太阳已经跃出了海面,一下子腾起老高,海面整个变成了红色。
朱七在礁石上站了一会儿,一横脖子跳下礁石,脚下几条长着腿的鱼出溜出溜钻进了浅浅的水湾。
刚走近朋友家的胡同,朱七就站住了——彭福站在胡同口正朝这边打量。朱七老远冲他招了招手,彭福一低头进了胡同。朱七快步跟过去,一把掀掉了他的毡帽:“老小子,真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彭福说声“先进家再说”,狗撵兔子似的追他骨碌骨碌往前滚的帽子。
在炕上坐定,彭福摸出一根烟丢给朱七,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来了这里,龙虎会的兄弟告诉我的。”
朱七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朋友:“是他吧?”
彭福摇了摇头:“我比他知道得早,是丰庆镇的一个兄弟。”拉那朋友坐下,对朱七说,“老三,跟我是多年的兄弟。”
朱七冲老三点了点头,点上烟,问彭福:“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彭福说:“我以为你已经去了烟台,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朱七眯着眼睛看他:“你是私自下山还是老卫派你下来的?”
彭福猛吸一口烟,目光在烟雾后面显得有些郁闷:“是卫老大派我下来的。”闷了好长时间,彭福才说,卫澄海回崂山的一大早,就把他喊到了身边,告诉他不要参加今天的战斗了,让他下山去取巴光龙给的那几条枪。彭福要一个人去,卫澄海说一个人不安全,派了一个党员兄弟随他一起去。从下山到把枪带回来,那个兄弟寸步不离。彭福感觉很不得劲,问卫澄海是不是不放心他?卫澄海冷冷地说,我对谁都不放心。本来彭福想问问郑沂和大马褂去了哪里,见他这样,没敢开口。前天,卫澄海又找他,说有一条由日本人直接操纵的船,“隆月丸”满载细布、绒布和白糖,从青岛起航,要开往日本,路过这里。让彭福带几个兄弟从海上“别”了它,把货运到青岛小湾码头,那边有人接应。彭福说,带着人从崂山到这一带很麻烦,孙殿斌的游击队在这边,他认识游击队里的一个妥实兄弟,可以让他帮忙。卫澄海答应了。彭福连夜赶来了这里。朱七问,你找到那个兄弟了?彭福点了点头,找到了,他联络了几个兄弟,在一家旅馆里等着。
朱七舒了一口气:“你娘的,我还以为你背叛了卫老大,投奔孙殿斌来了。”
彭福苦笑道:“我还真有这个意思呢。暂时没脸回龙虎会了……卫老大怀疑我是个奸细,老巴可能也这样想。”
朱七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没法说了……哈,他连我都怀疑呢。”
彭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为什么怀疑我,大牙死得很蹊跷。”
朱七摆了摆手:“那是本糊涂账,也许是他多心了,”话锋一转,“我走的这几天,山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全乱了……”彭福摇了摇头,“熊定山死了,孙铁子和那个叫瞎山鸡的伙计也死了。”熊定山死了?!朱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儿?”彭福说:“那天傍晚,荆条涧那边响起一阵枪声。我以为是哪帮队伍又跟鬼子干上了,带着几个兄弟就赶了过去。刚跑到一个山坡上就看见孙铁子拖着瞎山鸡往山坡的背面跑,熊定山一个人提着一把冲锋枪在后面追。追到一条河沟的时候,瞎山鸡被熊定山一枪撂倒了,孙铁子扛着他跑了几步也跌倒了。熊定山不开枪了,一路追了过去。瞎山鸡躺在沟沿上朝后面扫了一梭子,熊定山也躺倒了。孙铁子爬起来去拖瞎山鸡,拖不动,丢下他,瘸着腿继续跑。熊定山站起来,往瞎山鸡那边跑,瞎山鸡哭着喊,铁子快来救救我……”彭福的眼圈有些发红,“瞎山鸡死得好可怜啊……”彭福说,孙铁子听见瞎山鸡喊他,回头一看,也哭了,因为他看见熊定山已经用枪顶在了瞎山鸡的胸口上,瞎山鸡举着手在哀求熊定山别杀他。孙铁子想要往后冲,可是熊定山的枪又指向了他,他藏到了一块石头后面。趁这个机会,瞎山鸡站起来继续喊“铁子快来救我,铁子快来救我”,这时候,孙铁子突然从石头后面跳出来,一枪把瞎山鸡打死了。熊定山当时也发了蒙,举着枪呆了半晌。孙铁子好像疯了,挥着枪哭了几声,抱着腿滚下了山。熊定山回过神来,走到瞎山鸡跟前,搬起一块石头砸碎了他的脑袋,然后也跟着孙铁子滚下了山,时候不大,山下一声炸弹响……
第二十章 智取隆月丸(3)
“熊定山和孙铁子同归于尽了?不会吧,起码熊定山是不会跟他做这样的赔本买卖。”朱七吃了一惊。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彭福说,“我估计是孙铁子趁他不注意,抱着他,拉了手榴弹。”
“估计是这样……你过去看了?”
“看了,孙铁子的脑袋没了,熊定山的胸口上炸了脸盆大的一个窟窿。”
“卫哥知道这事儿吗?”朱七的心小小地郁闷了一下,定山太狂气了,他一定是没把孙铁子瞧在眼里才被铁子抱住的。
“我告诉他了,他没说话,一个劲地抽烟。”
“唐明清那边没啥反应?”
“给熊定山收了尸,埋在他被炸死的地方,放了一通枪就回去了。我下山的时候,他正带着队伍往山北边开呢,不知道去干啥。”彭福说着,眼圈忽然红了,“唉,接二连三死了多少人啊……”抽搭两下,竟然摸着朱七的肩膀哭出了声音,“我知道山和尚和大马褂死了,张双也死了……还听说乔虾米和卢天豹也见了阎王。唉,说是不难受,能不难受嘛,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朱七推了他一把:“别哼唧了,就跟你多么脆弱似的。来,我问你,那条船什么时候经过这里?”
“下午四点出发,傍晚就到了。”彭福的眼睛亮了一下,猛地擦了一把眼睛,“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见面分一半儿嘛,我既然知道了,哪能不去凑个热闹?”
“那我还真是来对了。你的水性怎么样?”
“没听说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墨水河里的浪里白条啊。”
“你在这里等着,我把那几个伙计喊过来,歇息一下就出发,”彭福回头一瞅坐在旁边的老三,“船弄好了?”
老三点了点头:“弄好了,在海上停着,是条机帆船,跑得很快。”
彭福说:“不需要很快的船,摇橹就可以,我们上了那条大船就不管了。”说完,跳下炕,开门就走。
朱七问老三:“鬼子运货的船一定会经过这里?”
老三不容置否地劈了一下手:“绝对经过这里!如果走别处,得绕很大的一个弯子。”
朱七说:“鬼子不会那么傻吧?他们不知道这一带常有游击队出没?”
老三说:“我打听过了,鬼子在镇上有内应,他们先去找这几个人,感觉安全了才会走。昨天福子对我说,那几个内应里面有孙殿斌的人,是他的兄弟,这事儿万无一失。只要咱们的人上了船,那一船货物就是咱的了。”朱七的脑子有些乱:“孙殿斌的人也惦记着这批货?”老三笑了:“孙殿斌不知道。这事儿只有我跟彭福和有限的几个兄弟知道。我们不管你们游击队是啥意思,我们只想弄点结实的东西换点儿钱花。东西到手,我们就走。”朱七明白了,哈哈一笑:“应该这样。”
胡乱打了一阵哈哈,彭福带着三个人进来了,一指身边的一个黄脸汉子:“小七哥,这位你还认识吧?”
感觉有些面熟,朱七冲他笑了笑:“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黄脸汉子伸出手来跟朱七握了握:“还记得福子带咱们去澡堂救卢天豹,我顺便杀了一个小鬼子的事儿吗?”
朱七一下子想起来了,用力一握他的手:“你不是投奔青保大队去了吗?”
黄脸汉子说:“青保大队跟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员经常换,”把头往彭福这边一歪,“福子知道这事儿,去年崂山游击队派人来这里抢电台,就是福子告诉我的,”见彭福猛地一拉脸,黄脸汉子倒吸了一口气,“是我知道了这事儿,然后带着人提前把电台运走了。我们没跟崂山游击队打,那天我们跟鬼子干起来了,杀得真过瘾啊。”朱七瞥彭福一眼,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线,一下子拽开了迷雾:“哈哈,我知道了,福子真够哥们儿。”彭福的脸色变得焦黄:“别听他胡说八道,”眼睛里仿佛射出两支箭,直刺黄脸汉子,“你他妈的整天喝酒,又喝迷糊了吧?上次你杀了一个日本孩子,没把哥儿几个给窝囊死,现在我想起来都替你难过。”黄脸汉子不高兴了:“没有原因我会干那样的事情?我老婆怀孕了,鬼子闯进我家里,从炕上把她拖下来就……就她妈的糟蹋,老婆死了,孩子没了,你咋不替我难过?你少在我面前装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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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智取隆月丸(4)
几个人喝了三瓶酒,彭福还要喝,朱七将酒瓶子掖到了被子里:“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办不成事儿了。”
彭福喃喃地嘟囔了一声:“一喝酒我就想起了和尚……有一次他喝大了,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