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个胖保安,见人就弯腰点头,满面堆笑,一看就是个厚道的小伙子。他总是值夜班,睡在门房里拼起来的两张椅子上,很吃苦耐劳的样子。日子久了,有好事者就发现了他的另一重生活。他白天其实西装革履,跑遍这城市里的医院诊所。他在做保安的同时,还是一个相当了得的医药代表。保安这份职业,只相当于他给自己找了个免费的住所,八百块的月工资只是个烟钱饭钱而已。一年下来,他能挣个一二十万,比起那些终日苦着脸上班的人,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你看他是穷人,是个不入流没地位的小保安,其实,他却看着众人暗暗发笑。
这单位是个文化性质的单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文化人。文化人么,看起来都有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偶尔也会癫狂一下。外表冷漠,内心狂野。大概文化人都是这么个样子。不说别的,单说这文化单位的厕所都与众不同,男厕所的门帘上,那个作为标志的头像居然都是个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形象。一般而言,戴着眼镜的人心思都颇有些曲折,文化人总是肚子里绕来绕去,内外形象往往反差极大。他们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外一套。领导表面上严词拒绝送礼的人,却在言语间不经意地透露出自己夫人是个画家的信息;来个上门办事的漂亮女同志,某些人在单独办公室里的行为也往往让人愕然;派系斗争搞得如火如荼,很多人在电脑的聊天软件上搬弄着是非;还有些人,在单位里串联来串联去的像只地老鼠……啊呀,你要知道,这种单位,当真就是个大蚂蚁窝,谁也不敢翻起那块石头来。
最恐怖的是,胖保安手里居然有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上面按时间记录了他看到的单位里那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某女领导和某大领导在办公室亲热、某貌似正派的人在向领导献媚、某老板提着厚礼拜访了某一向衣冠楚楚的人、某人在办公室里偷翻同事抽屉……他怎么会看到呢?原来单位里为了防盗,特意增设了摄像监控系统,胖保安在安装时搞了一点点小动作,让所有人的活动尽入自己眼底。他抖落出这个破本子,是因为领导听说他在外面挣了很多外快,心中极为不悦,要辞退他。于是,他笑眯眯地拿出本子,挑了几件事给领导念了念。那领导当时骇然,半天不做声。
胖保安潇洒地离职,临了对领导用知识分子的语言说:“你们这些人哪,不过如此。”
那个笔记本,他直接寄给了上级有关部门。当然,这个本子引发了一场相当强烈的地震。
某领导有过这样一句评价:有些人,白天当人,晚上做鬼。实在难防啊!
愤怒的早晨
老李的十年是背运的十年。别人的十年,别人的三千六百五十天,早都不知道干成了多少大事,早都不知道赚了多少钱,早都不知道享受了多少好生活。而老李的十年呢,全耗在一场漫无边际的官司里了。十年时间,把他从一个说话慢条斯理的广东客商变成了动不动就发脾气翻脸的怨妇般男人。
十年前,他拎着一只那年头很流行的密码箱进了城,刚在黄河铁桥边留了张影,脚边的箱子就被人拎走了。对了,这个情节很像电影《疯狂的石头》:那个香港来的高手刚到内地,装着他高科技作案的箱子就被两个小蟊贼不着痕迹地给偷了。都说老广精明,是老江湖了,可老江湖遇上这种倒霉事,也只有欲哭无泪的份儿。老李那只密码箱里,装着几万块钱现金,还有做生意的合同、票据以及能证明他身份的所有证件。人就是这样,你并不能证明你是谁,你得靠一些莫名其妙的纸片才能告诉别人你是谁。只是一个瞬间的事,老李变成了身份不明的人,甚至连家都回不了了。
最惨的事情还在后面,当老李报了案,警察求证把电话打到了做矿山生意的客户那边,问是否和老李签过这么一份合同,对方矢口否认。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知道了老李手中的合同已经不翼而飞。那是一份好几百万的单子,老李从广东已经打过去近三分之二的款项,等着对方发货。货是当时很紧俏的有色金属,先付款后发货是当时市面上的显见规则。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老李手里已经没了证据,对方爽爽快快地便翻了脸,这笔生意硬是从空气里给蒸发掉了。要钱不要脸,生意人从来都是如此。老李的这只密码箱,几乎毁了他几年来全部的努力。老李的沮丧,就像是手脚被人捆着给扔到了坑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埋。
拉萨的小世界(4)
此后十年,老李咬着牙要打一场翻身的官司。他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去搜集自己明明做了这么一笔生意的证据。他还借了钱在报纸上打广告寻找那两个惹祸的小偷,希望他们把箱子里的合同还给他,因为涉及到一场重大的官司。老李言辞恳切地说,偷盗是小错,而欺骗则是大罪,他可以原谅小偷,但他绝不放过背信弃义的骗子。整整十年,老李在人民饭店包房住了十年,全靠家人支持,他一点儿生意也不做,一门心思就是要打赢官司,惩治背信弃义者。谁都没有发现,这个矮小精瘦形容猥琐的老广身上竟然有这么一股子骇人的拗劲。他像一架战车,一经发动,谁也无法阻挡。
整整十年,老李就做这一件事,居然也做得有了名堂。第七年,他先是通过公安局的朋友找到了那两个小偷,接着就以合同为证据起诉了那家公司。一年以后,判决下来,他赢了。可是,又有了新的问题:那家国有公司这几年生意做得很差,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无力赔偿他的损失。法院没法执行下去,只好就放在那里。这样的判决,形同一纸空文。老李被逼到这一步,又把自己定位为一名私家侦探,四处打探那家公司还有哪些资产。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找着了,在省城中心大道边有两处商铺归属这家公司。法院的同志们很快赶到现场,贴了封条,贴了公告,让老李再等上半年,到年终集中强制执行的时候就给他,那时可以造造声势。老李听听也有道理,就等。到了年底,那房产却判给了别家债主。老李再次欲哭无泪,反复判定自己就是当今最大的衰仔。说这话的时候,他在饭桌上剥着一只虾,一丝不苟,剥完的虾壳放在那里,还像一只虾。
老李决定自己干一把,十年了,他就像风箱里的一只老鼠,总得畅畅快快地出口气吧。他通过自己的渠道打听到那家公司的负责人要到广东去出差,是去参加一个什么订货会,广东方面的会议组织方会去机场接他们。老李给广东的兄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飞机将在早晨十点到达广州,他也会同机抵达。
那天早晨,广州机场接机的人群中,有人高举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接某某公司总经理某某某。老李的兄弟依样写了一块同样的纸牌,站到了人群的最前头。那位总经理看到纸牌就被热情洋溢地接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愤怒的老李正在那里等着他呢,给他上了人生中最惨痛也最印象深刻的一课。老李说,十年了,我真的生气了,太生气了!
原来你也一样
“选择生命,选择工作,选择终身职业,选择家庭,选择他妈的大电视,选择洗衣机,选择汽车,选择CD机,选择健康,选择胆固醇和牙医保险,选择楼房按揭,选择买第一所房子,选择你的朋友,选择分期付款的三件头西装,星期天傻乎乎收看无聊电视,边看边吃零食,选择苟延残喘,选择在老人院尿床,在像你一样的狗男女面前丢脸……”
电影《猜火车》片头这段独白,被人称为现代生活的真实写照。我细细看了一遍,觉得这种生活就是我们正在过的,这竟然是真的!电影里那些个人渣,因为恐惧过这种按部就班疲疲沓沓的所谓现代生活,因为怕在像自己一样的狗男女面前丢脸,所以才要另类,所以才要处处都“与他们不同”,所以才嗑药、犯罪和内讧。生活确乎像一条鞭子,抽打着我们在赚钱的道路上不断狂奔,否则,理想是不能变成现实的。
在我们西北那个冥顽不化的地方,我见过几个人在做这道人生选择题时采取了拒绝的态度,他们坚定或者盲目地伸出手来说:NO!接着他们就开始四处奔走,寻找心目中的美丽新大陆。这是一种脾性,娘胎里带来的,改都改不掉。
作为例子,有这么两个歌手,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结婚,也不急着赚钱,也不着手从事任何我们觉得哪怕为了活命也是必要的工作,就那么漂来漂去,心安理得。朋友聚会坐在一起,总会有现实中的人问起他们到底靠什么活着,可他们居然说不出来。再问他们觉得这样有劲么,他就会紧盯你数秒钟后说:“那你以为你有劲么?你也就是过上了个稳定的性生活了,就瞧不起我们性低保者了?”也有时,他们会闪过一道灰飞烟灭的眼神,对你的话根本不理不睬。在你的生活中,他们是聋子瞎子,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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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的小世界(5)
不过也有相反的例子。有一次见到风头正劲的某愤怒青年,他所做的一切事都与社会格格不入,他的穿着也特立独行——不管多热的天他都穿双战靴戴顶皮质宽檐帽。他是一个摇滚歌手(我们那里盛产文艺青年),唱一些我们听不懂的歌,他带头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噪音协会。他刚刚出了一盘新专辑,在朋友的圈子里发行。
那天,在一个画家朋友家里喝酒,喝着喝着就把他的音乐放出来给大家听。说实话,我不爱听那音乐,因为完全听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我悄悄看了看坐成一圈正严肃喝酒的朋友,大家都表情凝重,似乎一定要从这根本不讲道理的音乐中找出点能说事儿的东西来。从一脸琢磨的表情看,大家都蒙着呢,只好在那儿干忍着。半天过去了,在座的大胡子画家坐不住了,他喝得有点高,突然对皮帽子歌手说:“不好意思,我直说了啊,你的音乐我欣赏不了。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听一些小资的东西。像什么《加州旅馆》《我心依旧》《把根留住》什么的,还听听莫扎特和莫文蔚。”
皮帽子歌手一听此言,沉默半晌,然后说:“那把我那音乐关了吧。其实,我这人也喜欢听一些小资的东西。现在搞这种东西,也是没办法。我以为大家都是搞艺术的,喜欢来点不一般的玩意儿……”
大胡子画家和皮帽子歌手为有了相同的爱好而干了一杯。我们也因为看到了愤怒青年的真相,聚众干了一大杯。
认真想一想,现实生活虽然操蛋,但还算有安全感又能看得见摸得着。虽然无聊,但也算心里有底儿。周围的人,其实真正能揪着自己头发离开地球的人,不多。
摸吧摸吧
西北是个粗俗的地方,娱乐方式也来得简单直接。要么痛饮买醉,要么直入某个地下场所去接触温软的女人身体。有人说南方是性欲萌生之地,但南方总显得暧昧。我的兄弟王轶庶在上海的街头拍了一张照片:一只晾衣架上孤单地悬吊着一只胸罩和一只三角裤,然后他把这张照片命名为《南方》。在西北,你绝难看到此种街景,性以另外的方式显现出来。
比如,一直为媒体所诟病和一直在民间口口相传的摸吧就是一例。
什么是摸吧?简单地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