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沙”。
风刮着。沙扬着。红地毯静静地躺着。烤全羊散发着余温。红地毯上净是沙,烤全羊上也落满了土。州长和当地的其他领导,还有不少喇嘛,和群众一起穿着民族服装,就那么在风沙中候着。
一个孩子唱起了蒙古歌,歌声被大风吹得断断续续,但最后一句我还是听清楚了,他唱的是:来我们家吧,来我们家吧。我们乐队的好几个人一下子就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有的还哭出了声。
第二天的演出是在一个露天体育场,中间搭了个台子。票肯定是照看台的座位数卖的。可当地人民根本就不管那一套,前面的人进来了,就把票再从上面扔出去,后面的人接着进。
照说应该有警察维持秩序,可好像也没谁真管——那阵势,恐怕也没谁能管得住。总之人是越来越多,座位挤满了就往空地上漫,空地满了,篮球架子上也满了,就往台上涌。
我说“涌”,那真是涌:不是小心翼翼地渗透、蚕食,而是就那么大刺刺地过来,理所当然,毫无愧疚,脸上还挂着无辜的微笑。
很快我们乐队的鼓手就成了观众的一员,他的身前身后,包括鼓台上都坐满了人;键盘手则练上了“金鸡独立”,只能轮换着用一条腿着地,另一条嘛,就那么悬着,像一个残疾人。
我不知道别的歌星是否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反正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的一次:不用下台,观众就盘着腿坐在你的身边。其实甭说下台了,连在台上走动几步都不可能,因为你只拥有一个刚好能容得下自己的小圈子。
我有点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应该恼火一下,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恼火不起来:都是自己的同胞啊,你怎么可以伤害那些无辜的笑容,那些期待的目光?!
那就唱吧,对着他们唱,心贴心地唱!
《蒙古人》、《苍狼大地》、《天堂》……慢慢地我已分不清究竟是站在舞台上还是站在野地里?那模糊了双眼的究竟是我的泪水还是他们的泪水?草原辽阔,骏马飞奔,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敖包里一缕洁白的炊烟袅袅上升,远山勾勒出粗犷的地平线,突然又化作满天星斗……那些面庞,那些面庞:父母的、哥哥姐姐的、两个小妹的、分不清谁是谁的……这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忽儿悠扬忽儿沉郁的歌声,究竟是我在唱还是他们一起在唱?
当然不是一味幻觉,一味沉醉;很可能,现场最迷乱的是我,最清醒的也是我。不清醒不行啊——除了我,谁来收场?
决心唱最后一首前我跟乐队悄悄交待:这首唱完了我就撤,你们收拾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最后一个音唱圆,我就大吼一声:同志们,再见!然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满场的观众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招,一时都愣怔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像一条泥鳅钻到了门口。
回头一看,喝,你猜怎么着?乐队的哥们儿也全跟出来了,家伙都扔下了,把我气得。
次晨离开时又路过体育场,看见几个电焊工正堆在门口,一问之下,才知道头天晚上两座铁门都被挤烂了。工人们一边忙着重新焊接一边跟我们逗乐:“你们演得不错,挺成功的。”
博尔塔拉的蒙古族州长是我见过的活得最自在、最潇洒的地方领导。他自称是我的追星族,自打接上我们后就一直陪着。吃饭时他不停地劝菜,演出时他是台下观众中的一员,我们集体遁出体育场后他又在混乱中找到我们,拉着一起去饭店喝酒。我们喝多少他就喝多少,我们喝醉了他也喝醉。我之所以说那次演出是五星级的,其中也包括他增添的几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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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塔拉:一次五星级的演出(2)
我在台湾的第一张碟《八千里路云和月》卖得相当好,但后来的几张就不怎么样。杨锦聪也是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最后找到台湾大名鼎鼎的音乐制作人张弘毅,请他帮我做了一张碟,可仍然是不怎么样。
“这么好的专辑,可就是卖得不好,想一想什么原因?”大家感到困惑,就坐下来研究。这时张弘毅说了一句话,他说:腾格尔的音乐谁都做不好,最好是让他自己来做。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理解是说我的歌艺术个性太强,和市场的关系可遇不可求,谁都不好把握。
对这一点我心里有数。“出道”这么多年了,我的歌尽管有许多人喜爱,但从未大红大紫过。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的个性太强。
前几年有次在《音画时尚》和臧天朔聊“新民歌”,不知怎么说到了京剧。臧天朔说什么民歌都可以改,唯独京剧改不了。因为京剧的音乐个性太强,想把它融进流行音乐中几乎不可能。
他说的很有道理,由此想到自己:我就是我自己的京剧。
早在88年就有朋友“点拨”过我,说你没必要太追求个性,那样很难赢得听众普遍而持久的欢迎。“既然要走‘流行’一路,写、唱就都不要走极端,不要每次都喊得像无底洞。台湾校园歌曲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琢磨琢磨其中的道理,学学人家嘛。”他说得那叫语重心长。
我不能说他说得没有道理。我不是那种天性傲慢的人,也不想制造什么“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戏剧效果。事实上我曾一度尝试过改变自己的风格,写一些比较柔和的歌,然后用那种特低沉的嗓子唱,尽量避免所谓“民族”的东西。然而这样一来,又有人批评我“已经找不到自己”、“失去自己”了。
如此左右失源,真让我苦恼啊。
我也曾下过功夫,去仔细研究那些人们普遍喜欢的歌或广泛“讨好”的唱法,同时反思自己。我确实很想学学“人家”的好处,但最终我发现我真的学不了。
这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说歌唱理念不一样。比如,听他们的歌总会让我觉得缺了点什么。那点“什么”是什么呢?高潮。对我来说,每一首歌都必须有一个高潮,一个充满爆发力的爆发点。高潮处理得好,能使听众感到某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同时使一首歌臻于圆满;而一首缺少高潮的歌,其它元素处理得再好,听下来也免不了像是一种遗憾。
当然,一首歌,连同对它的演唱,是一个充满细节的整体,不能脱离这种整体性去孤立地谈论什么“高潮”。我这么强调,无非是借此表达艺术个性和市场发生冲突时的某种自我认知。
或许,在一定的阶段上,所有的流行歌手都会程度不同地感受到个性和市场的矛盾冲突,只不过各有因应、各行其道而已。如果说我的因应之道不够大众化、商品化,没有表现出能随时适应市场变化的敏锐和柔软性的话,那决不是因为我不想这么做,而是因为我做不到。
我的艺术个性比我的意志更强大,它仿佛不受我的控制。
既然认清了这一点,我就必须泰然面对市场可能的“冷遇”。我得学会一方面与我那过强的个性和平共处,一方面气定神闲地为它买单。
1994年我主演了电影《黑骏马》,同时担任该片全部音乐的创作和主唱。该片在第19届“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上荣获“最佳音乐艺术奖”为我带来了一时辉煌,但这并不能掩盖我的碟即便在大陆市场上也不太卖得动的惨淡。
日历一张张飘落,新面孔层出不穷。好几年的时间里,我忍心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活埋”。
那么,又该怎么解释2000年以后我的“人气”突然转旺,而市场也突然被看好这一现象呢?
有人认为这是受我该年以一首《天堂》连获“中国艺术歌曲音乐电视展评”和“新千年全球华语音乐榜中榜大赛”三项大奖的推动,真是这样吗?
连续获奖肯定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仅仅归因于此,恐怕就过于皮相了。90年代初我也曾连获大奖,为什么就没有相应地“火”起来?更何况斗转星移,我早已是一个演艺界的“老人”了。
也许,问题因而可以被转换为:一个“老人”的重新崛起,或重新被发现说明了什么?对此我更感兴趣。因为经验告诉我:其实我并没有变,是听(观)众变了。
而在这种变化的背后,我看到一直被“港台风”宰制的当代流行音乐市场正在一步步走向成熟。
我不想过分夸大我的艺术个性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但我还是愿意说,这是它的一个小小的胜利。同时这也使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切地意识到,人们还是希望听到真挚诚恳的声音,能使灵魂产生共鸣的声音。
我外出乘车,不管是朋友的车还是出租车,他们给我放的大都是我88、89年的歌。我自己听了特没劲,简直太难听了!但他们不这样看。他们说太棒了!现在听就更棒,像陈年老酒!
演出时也是这样,那几首歌简直成了“种子”节目。《天堂》什么的就不必说了,像《蒙古人》,都唱了十几年了,但每次还得唱。从我的角度,这个歌就别唱啦,太老啦;可观众不答应,你不唱,他就喊个没完,等着过瘾哪。你一张嘴就是掌声,然后等着下一个高音,然后又是掌声……大江南北,概莫能外。
博尔塔拉:一次五星级的演出(3)
所有这些当然都使我感到愉快。我把这种相互给予的满足看作是对我的个性、对我坚持自己的艺术风格的褒奖。
曾经多次有歌迷对我讲,我们特喜欢你的歌,几乎每一首都喜欢,可就是唱不了;到卡拉OK想唱你的歌,一是不容易找到,二是即便找到了也上不了口,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我也曾经像他们一样,认为这是一种遗憾,甚至为此而不安过;但现在我知道,那也是对我的一种褒奖,至少可以帮助我坚定这样的信心:并非在卡拉OK人人都会唱的才是好歌。
有朋友说我这些年又走在了“好运程”上。也许是这样。然而我相信,一首好歌比一个好运程重要得多。
所谓“好歌”,是指有自身生命力的歌,它是一种活的东西。活在哪里?就活在歌手和听众之间,活在他们似乎永不生厌、永不疲倦的心的交流里。
《我的太阳》唱了多少年了?四十多年了吧?可至今帕瓦罗蒂每次开演唱会,都还得唱这首歌,否则就过不去。有的听众也许已经听过一百遍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冲动,要听第一百零一遍、第一百零二遍、第一百零三遍……并且是屏着气、憋着劲地听,憋不住了还会喊出来。
对一个歌手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值得追求的事?相比之下,能否流行、能占有多大的市场份额,都是第二义、副产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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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苍狼乐队(1)
我已经说过,从88年到93年是我事业上的第一个高峰期,得了好多奖,而且都是大奖。这时就想继续弄点名堂。弄什么呢?我一直没有自己的乐队,包括去台湾,用的都是他们的。那就弄一个乐队吧。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彼此配合默契的乐队不只是方便的问题,它还是你的延伸和扩展——声音、身体,或许还包括头脑。
说弄就弄。名称是现成的,我早有考虑——“苍狼”。苍狼是蒙古人的图腾,我是蒙古人,当然就是它。
人也好说,一帮哥们儿正等着呢。更重要的是落实资金,那可是一笔钱啊。
正好台湾风潮公司的老板杨锦聪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