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受的角度,《蒙古人》、《天堂》已被公认为我的代表性作品;我一直希望能再有一首被普遍认同的歌,以构成我私下里所谓的“腾格尔三部曲”。那已空了许久的席位会选中《狼》吗?它又会经历一种怎样的命运呢?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还是请你们和我一起为它祝福。
我把我丢在草原上,
我才和草原在一起。
看到牛也低头羊也低头,
我也用嘴碰一碰大地。
——西川
酒是个好东西(1)
朋友们都知道我好酒能喝。这对绝大多数歌手来说是一种禁忌,但对我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因为酒实在是个好东西。
我这人忘性大,可艾青的两句诗我过一眼就记住了。为什么?心心相印啊。
“水的外形,火的性格。让聪明的更聪明,愚蠢的更愚蠢。”说得多绝!我写蒙语歌《酒》,就直接用了这两句。
都说喝酒误事,可对我来说,许多机会,许多好事,恰恰都是因为没喝酒给耽误了。
刚分到民族歌舞团那会我还没对上象,几个哥们儿就热心地在团里给我张罗了一个。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反正定好了日子一起吃饭。
我心想这可是件大事呢,得敛着点儿;酒就别喝了吧,万一喝醉,第一印象可就毁啦。
于是到了酒桌上就装,其实也就是装给人家女孩子看。结果是越装就越客气,越客气就越没话,有话也不敢说,弄得冷冷清清,一点气氛都没有,不等散席,那女孩就起身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几个哥们儿就急了,一窝蜂地骂我:你这傻X,今儿这是怎么啦?连话都不会说啦!平时大大咧咧的还像个男人,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真他妈没出息!
我心里也急啊,分辨道不就因为没喝酒吗?他们说,那就快喝吧!于是一边喝一边听他们骂。
喝了一阵胆气上来了,就说,行,我现在就过去。
到了那女孩宿舍,见里面还亮着灯,就开始敲门。
应声挺大,特不耐烦的那种:“谁啊?!”“我,腾格尔。”“什么事?”“开了门说吧,反正有事。”“明天再说吧。我已经睡了。”说完“啪”地一声关了灯。
我心道怎么也得见个面吧,说了声“我等着”,就真守在门外等。
等等等等,大半个小时过去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可见我在酒桌上的表现有多么令她失望;而这时我的酒劲也过去了,满脑子尽是尴尬和懊丧,只好悄悄骂了自己一声,怏怏地拖着脚步打道回府。
有了这样的教训,我便给自己立了两条规矩:一,不论有事没事,概不耽误喝酒;二,无事小喝,小事大喝,大事狂喝。
俗话说“酒壮松人胆”;我虽未必是个“松人”,但性格过于内向,临事不喝酒容易有心理障碍,自己也毫无办法。喝了未必能成,但不喝肯定没戏。
少时看外国电影和小说,有点搞不懂上面的坏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为什么在有所动作前一定要喝点酒。后来有了经验,就明白了。
说来不怕诸位好笑,我第一次对恋人说“我爱你”这句话,也是借了酒劲的,否则一定说不出口。
喝酒和不喝酒是两种状态,有时干脆就是两个人,对此我体会多多。
住魏公村平房那几年,屋子后面就是民族学院的操场。每年五月的头几天他们都要开运动会,早晨八点高音喇叭一准哇啦开,那个吵,把我们这些住户,尤其是我这个“夜猫子”折磨得死去活来。
头两年都熬过来了,第三年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意思,就想治他们一治。可人家是单位,个人怎么治?想破了头也是没辙。
结果那天晚上喝大了,不知怎么就到了操场上,先是抡着胳膊骂了一通,见没人理……你想啊,都那么晚了,还有谁愿意搭理一个显然是在发酒疯的大老爷们儿……不由更怒;突然发现周围插着彩旗,于是冲上前去,稀里哗啦挨个儿拔将出来,又堆在一起。
那些彩旗大约每隔五六米一面,四百米的跑道,就是六七十面;再合上旗杆,得有百好几十斤吧?我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邪劲儿,捆巴捆巴,背着就往外走。
到了校门口,收发室的人正好在外面,见我背着小山似的这么一堆花花绿绿的旗子晃过来,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我当时那叫个横,不但没停下来,反而吼了他一句:看什么看!把他吓得,赶紧缩了回去。就这么着,我把那些彩旗全背回了家里,累得是连呼哧带喘。
坐在凳子上歇了也不知多久,酒有点醒了,忽然想到,我这是在干嘛呢?再说这么一大堆,搁哪儿啊?
咕咚了一大缸子凉白开,脑子更清楚了些,知道这终归不是个事,只好顾不得骨软筋酥,再背上那堆旗子,脚下踩着棉花送回去……当然也就送到收发室旁边的草坪上为止。
第二天早上我没听到那破高音喇叭的声音,但不是因为它没响,而是因为我早已累得不省人事。您说,这一番折腾,我到底折腾了谁呢?不过,想到那帮人肯定要为满场彩旗不翼而飞手忙脚乱一通,我还是偷偷乐了个够。
既然喝了酒可以做自己平素不会做、甚至想不到做的事,既然做这样的事可以为自己带来乐趣,我就干脆把它发展成了我的一种业余爱好。
我在团里有个好哥们叫崔东彬……他已于几年前去世,愿他在天之灵安息……是个朝鲜族,学芭蕾舞出身,当年就住我楼下。那段时间,我每次喝完酒都要送他一辆自行车。
自然不用买,大院里多的是,而且我专挑新的。
喝了酒劲大,扛着车咚咚咚冲上二楼,然后敲门,然后把车往他怀里一推:送你的!然后转身就走。然后第二天一早就听有人在楼下怒吼:他妈的,昨晚谁偷了我的车!让我见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他!然后东彬就只能瞅个没人的空子,偷偷地扛着车送下楼,那神情模样,真的像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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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个好东西(2)
如此几次之后,这事儿就差不多成了东彬的一个噩梦。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只好亲自登门向我求助:主席(我时任“啤协”主席……故事见后),好主席,求您了,求您了……
又过了段时间,这位兄弟不知怎么爱上了养花。可他宿舍面积太小,放不下的只好养在走廊里,长长的一溜。
这下又有了乐子。于是我每次喝完酒回来,都趁手偷走一盆。于是没过多久,他的花就都养在了我家里。
筒子楼,上上下下好多家,东彬怀疑不过来,又是“雅偷”不好问,于是满腔郁闷就暗暗泄向了他的邻居。
邻居是舞蹈队的,其时刚刚随队访日归来,于是这就成了他最好的受控理由。
于是那晚在小饭馆酒过三巡我就听到东彬在拍桌子:“操,早不丢晚不丢,丫一回来我的花就丢了。肯定是丫偷的!”于是我赶紧又端起杯子:“来来来,喝酒喝酒。”
也是天意,当晚我们明明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可出来了都还想再喝。于是我慨然发令:都去我那里,接着喝!
于是开门。于是东彬朦胧的醉眼突然闪闪发亮。于是我长叹一声:“操,露馅了……我怎么就忘了呢?”
在以上和醉酒有关的“案例”中,我都是“施害者”,但也有我成为“受害者”的时候。
刚来团里那会,又穷又闲,喝了酒就总想踅摸点什么。
那次几个年轻人又喝多了,其中一位指出院子里好像有一堆西瓜,何不弄一个来解酒?我一听来了劲,立刻爬起来头重脚轻地主动请缨:“我去!”
先来了一个,哎呀真甜;意犹未尽,那就再来一个;两个下了肚,好像还有点余绪,那就再来一个!
前两次我还有点偷偷摸摸,这次可就有点大摇大摆,因为我已认定这堆瓜没人看,随便拿。
晃到瓜堆边,刚弯下腰,就听对面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可以啦,哥儿们,已经拿了俩啦,事不过三嘛。”
原来那看瓜的就睡在瓜堆那边,只不过我喝了酒眼直,没看见,也没留神而已。
我得服这哥儿们有境界,可他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你想他那声音夜深人静的听起来有多瘮人,真把我吓得屁滚尿流。
又有一次几个哥们儿聚会,边喝边玩,都喝到忘乎所以的程度,我一激动就把我最心爱的吉它送给了其中的一位。
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吉它没有了,我就想,谁拿去了呢?心里排查了一遍,最后把疑点集中在吉它手吕洪来身上。这家伙热爱我的那把吉它已经不是一天了。
我不像崔东彬那样遇事秀气,我喜欢单刀直入,去他家,劈头就问:“吕洪来,我的吉它呢?”吕洪来莫明其妙:“什么你的吉它?昨晚弹过不是还你了吗?”我还是不依不饶地纠缠,直到他要急眼,才疑疑惑惑地承认是自己错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那叫失魂落魄,就像情人被拐走了一样。这个比喻并不过分。实际上,一把好吉它之于歌手,有时比情人还要亲。
上帝保佑,十多天后那位朋友终于把它送回来了。当时我是又感动又恼火,厉声责问他为什么要拿我的吉它。他快乐地挤挤眼睛:“明明是你送我的嘛,谁谁谁可以作证。”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我在到处找,但鉴于我的一贯表现,存心要渗一渗我,折磨折磨我。这叫“现世报”,我也没辙。
和音乐一样,酒也能让我达成人生的某种巅峰感受。
89年前后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先喝一瓶二锅头,然后去弹一支钢琴曲。
一般人,就算是能喝一点的,在这种情况下恐怕连键盘在哪里都不知道了,然而我恰恰相反。
一支协奏曲十来分钟,平常我也许还会弹错几个音,但这时决不会错一个;不但不会错,而且弹得那叫行云流水,出神入化。
当然这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自己根本听不到,因为我只顾闭着眼睛,体会那种凌虚飞翔的感觉了。
有时我会随着最后砸下的一个音轰然倒下,但不管怎么样,第二天起床后必定是神清气爽。这很正常……在我的经验中,所谓“巅峰时刻”,也就是灵魂受洗、被净化的时刻。
(奇怪的是,酒对我写歌却似乎毫无助益。有时喝完冲动得很,拿起纸笔唰唰唰,那叫个痛快。一边写一边流泪:激动啊,写得好啊,简直太棒了!可第二天酒醒了一看,全身都是鸡皮疙瘩:这叫啥玩艺儿?赶紧撕了。)
还有另一种巅峰感受。
前些年我出资,在我们团外面开了个“腾家酒楼”。自己的地盘嘛,我也就经常过去喝。
说起来酒楼的回头客挺多,但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盘上开了两年多,一分钱没赚不说,最终还楞是赔得关了张。为什么?都是被我这个董事长“造”的。
只要我一出现,楼上楼下、认识不认识的客人们就开始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腾格尔来了!腾格尔来了!其实他们说的是:免单的机会来了。
当然不是每次都免,得看我当时的心情如何,喝得如何。不过我这人很少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这样的机会还是很多。
有时我正在里面喝着呢,一帮人就端着杯子进来敬酒:“腾哥,别的话不说了,敬您!”我一激动,得:“大伙儿回去好好喝,单都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