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艺术人生:天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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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艺术人生:天唱-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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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个镇,直到上世纪70年代,就只有一家汉族人,其他都是蒙古族。
  最早会唱的肯定是《送亲歌》,这也不会错,因为这首歌实在太悲凉。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刚会唱这首歌,心里就开始流泪了。
  顾名思义,这是一首送别亲人的歌,但只是在女儿出嫁的时候唱。词很长,特别长,我那会儿总以为是两段。婚礼那天,晚上大伙儿在新娘家喝酒,后半夜新郎过来;第二天一早,新郎一方的人要把新娘带走,就唱这首歌。
  开始是新娘家的人唱,然后新娘回过头来唱,新郎家的人也跟着唱,然后新娘跪在地上抱着妈妈的腿,哭哭啼啼地说“我不走我不走……”哎呀那叫个悲!在场的百分之八十都得流泪。
  小时不懂事,一边流泪一边感到纳闷儿:结婚多好的事儿啊,干吗弄得这么悲悲戚戚的呢?大了才理解,唱完这首歌,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能不悲伤吗?可理解归理解,一唱起来,心里照样还是流泪,甚至流得更凶。
  民歌就是这样,记录着、积淀着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相似的、共通的、永恒的人类情感。由此决定了它天长地久、不可抗拒的魅力。
  我父母都唱民歌,年轻的时候特别会唱,现在也还唱。我父亲知道的民歌之多在我们那儿是数一数二的。许多人唱歌只会唱调调儿,词儿却记不确切,有的干脆就忘了;但我父亲对每一首歌的歌词都记得很清楚,从不会弄混或出错。这是他的一绝。
  86年我在宁夏时写过一首《古老的歌》,这里面就插了一段蒙古民歌,歌词大意是:我曾在北山坡上放过牧,如今到了该离开的时候,道一声父母珍重。那是我父亲最爱唱的一段,我在演唱时也努力模仿他的风格,模仿得特别像,所以他特高兴。那两年我在很多场合下都唱过这首歌,人们也点着我唱,而每当我抱起吉他唱这首歌时,他总是听得最认真的。
  他还喜欢我写的另一首歌,就是《父亲和我》。
  有一次我随父亲去他的老家,伯伯叔叔一大帮人;那天他喝多了,特别激动,就给他的兄弟们大讲这首歌如何如何,我儿子如何如何,甭提有多骄傲了。其实这首歌我没怎么给他唱过,他可能偷偷地听过带子。不用说,那天我当众给唱了,让他那个美!
  顺便说一句,据说###前总书记也非常喜欢这首歌。有一次他在内蒙视察,晚上看内蒙歌舞团的演出。演出结束后上台慰问,他特别问歌唱演员:“你会唱腾格尔的《父亲和我》吗?”这事儿是他们团长亲口告诉我的。
  但我父亲也就喜欢我这两首歌,其他的都不怎么在意。
  我母亲就更不在意了——也许是因为她民歌唱得特别好,也许和她到现在都不会说汉话有关。
  90年那会儿我已经足够出名,一次内蒙古电视台去我们家采访,记者问,你儿子现在出名了,你作为母亲对儿子有什么说的?她老人家的回答特有意思——当然用的是蒙语——她说:出不出名无所谓,不干坏事就行了。
  我父母唱的都是地道的民歌,和我唱的大不一样。他们不太在意我,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92年我曾随朋友去过一次东乌旗,那次的经历似乎证实了我的想法。
  那次我们是去一牧民家做客,他们家养着三四条牧羊犬,躺在门口,车开到跟前了还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眨,摁喇叭也没用,要不是主人及时出来,真不知道怎么下车。
  进到包里当然就喝酒,一缸马奶酒,一人一个碗舀着喝。喝着酒当然就唱歌,主要是我唱,我一唱,大家当然就鼓掌,就喝彩。
  后来有人提议让主人唱,我附议;男主人笑笑,说有你在面前,我们怎么唱?
  那会儿我特得意,心想你肯定是不敢唱吧。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正在灶边烧火的女主人也没打招呼,突然就开口唱起来了。
  她唱得那么自然,眼睛谁也不看,只看着灶膛里的火,火苗在她眼睛里一闪一闪。
  她这一唱,男主人也跟着唱起来,手里夹着烟,面无表情,眼睛也是谁都不看,就盯着某个地方,像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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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的海洋(2)
听着听着,我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受刺激啊,那种淳朴,那种旁若无人的感觉!
  你感觉他们根本就没在给谁唱,就给自己唱,唱给自己听!
  突然我就觉得,你算什么东西?你唱十首也顶不上人家唱一首!
  再往下我是死活也不肯唱了,其实是内心不敢唱了,就可劲儿地招呼:喝酒喝酒,咱们不唱了,唱歌没劲——谁没劲啊?是自己没劲!
  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眼前总晃动着这对夫妇的面影。我们都习惯于唱歌带表情,还得来点动作,为了打动别人;但他们不管这一套,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着某个地方。
  他们不表演,不作秀,只在乎自己的内心感受,沉在歌声里。这就是民歌;这样唱歌的人,那才叫真正的歌手。
  我知道现在我做不了这样的歌手,但我心里有一个这样的歌手;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样的歌手——在我不再是一个“歌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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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儿子”和保护神
勒马草原
  我这么大谈民歌,并不表明我从一开始就是块唱歌的料。也许我这人天生就有这方面的艺术细胞,但天生有这细胞,却被有意无意埋没的人多着呢,不一定非轮着我出头。假如当初没有进内蒙艺校,我完全可能走另一条路;而假如不是由于一段特殊的经历,我也完全可能不会进内蒙艺校。这里有一系列偶然的契机。
  我这人有点怪。都说性格就是命运,问题是我的性格和命运中都充满了矛盾。
  就拿上学这事儿来说吧,我们姊妹五个中可能就数我不爱上学,但偏偏是我在校读书的时间最长,学历也最高;另一方面,不爱上学的我偏偏又上得最早,而且是自己闹着要上的。你说矛盾不矛盾?
  我之所以闹着要上学,是因为看到我哥要上。我爸被闹得没办法,只好也给我买了一个和我哥一样的小包,里面放上一样的书,清早六点一样喊我,就这样去了。
  到了课堂上,老师给我发了一个小凳子,让我靠着我哥坐;他不用说是正儿八经听课的,可我不一会儿就倚在他身上睡着了,一直睡到他推醒我,喊下课。
  差不多每天、每节课都是如此,这样坚持了十来天,也就坚持不下去了。
  到我能坚持的时候又出了妖蛾子:我根本就没耐心听讲,净在下面涂鸦,牛呀,羊呀,树呀,什么都画,最多的是小人儿。
  这么一来我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事实上直到三年级,我的各科成绩从来就没有及格过,考试得鸭蛋是常事。
  我也有办法对付。首先是尽可能地躲:一听说要考试人就没了,回家老爸问起就撒谎,说这次没考,或老师没报成绩;实在躲不过去时我也不怕:考了零蛋就偷偷把考卷撕掉,回来照样撒谎,只有在偶尔考出个三四十分时才拿给老爸看。他是厚道人,明明知道我在玩猫腻也不拆穿,相反每次总是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说不错不错,我儿子有进步。
  但我妈却憋不住,经常唉声叹气,抱怨“我们家怎么生了个傻儿子!”
  回头去看,我当时之所以是那么一副德行,除了我自己的性格因素外,恐怕也和我姥姥有关。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最亲近的人就是姥姥。不到五岁我就跟着她去放羊,上学后又总跟着她过寒暑假。每次新学期开学,她都要亲自送我,一直送到离学校一公里左右的一处沙丘旁,然后捋捋我的书包,塞给我一两毛钱,这才哑着嗓子说:放心走吧……她对我那个好,那个慈祥,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是无条件的;我呢,也就经常撒娇耍赖放刁一起上,算是对她的回报。都五六岁了,跟她出去放牧时还总借口走不动路,扯住她的衣服,非让她背我。
  骨子里我是把姥姥当成了自己的保护神,而她老人家也确实是我的保护神。
  一次我俩闹矛盾,我缠着她又哭又闹,那叫烦人。这时我舅舅来了,见我实在闹得不像话,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抬手就打了我一耳光。
  姥姥不干了,转身就去打他,边打边骂,说我俩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就不怕把孩子打坏了?
  我趁机躺到了东屋床上。我舅就坐在西屋,干生生被姥姥骂了半天,连杯茶都不给他倒。那可是她的亲儿子啊。
  我舅也没辙,只能埋着头抽烟,完了走人。
  又有一次,我正在课上画小人儿,找到感觉了,老师叫也听不见。老师急了,罚我站起来,一通猛克。我又羞又恼,没等下课就逃跑了。
  逃到哪儿?当然是姥姥家,受大委屈了嘛,二十来里地的距离连走带跑,也不知哪来的一股邪劲。
  那老师见我跑了也没管。我哥知道后先是回了趟家,没人;又返身满镇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有,估计我是去了姥姥家,想去又不认识,就蹲在一个角落里哭。
  我的班主任看见了问怎么回事,他说我弟弟没了。一个我们亲戚家的孩子知道我姥姥家,我那班主任就叫上他带路,找了过来。
  那天我姥姥根本就没让他们进屋,就那么拦在门口把人家一通好骂,骂完了还说,这学咱孩子不上了!
  你瞧,“护犊子”愣护成这样。
  我这么说可没怪姥姥的意思,相反一想起来就觉得温馨无比;至于当时学习成绩不好,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
  那时我年幼无知,没心没肺,光知道享受姥姥的疼爱,却不知道心疼她老人家。我平生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还没来得及懂事,姥姥就去世了,以至后来想报答都没法报答。
  我想到姥姥最后一次送我开学,当时她是又老又病,都快走不动道了,每次只能挪100来米。她怕一起走拖累我,就一清早提前出发,坐在那座沙丘上等我。我都走出老远老远了,回过头去看,她还是坐在那座沙丘上。她是不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要多看几眼她心爱的孙子?
  姥姥故于1972年,享年81岁。那年我1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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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自杀未遂(1)
姥姥去世后我像突然开了窍,学习成绩一天好似一天,到考上县一中时我在全县排前十名,算是一个优等生了。
  这说怪也不怪:失去了保护神,除了好好学习,还能干什么?
  话又说回来,那时“文革”尚未结束,学校里什么都学,又什么都学不到,所以优等生不优等生,也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我的状态发生了改变而已。
  只可惜好景不长,初一下半学期发生的一件事再次伤害了我对学校的感情,结果是自杀未遂,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个半死,我自己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这事说起来如今的年轻人肯定会认为是编造,但老一点的都能理解,那叫“祸从口出”。
  也是当时正值青春期,加上学习成绩又好,自我感觉不错,就狂,就逞强,什么事都不能输了别人。
  这从我当时的汉语名字中就能看出来。在县一中的花名册上,在我当时的所有课本上,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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